遠方的院子
最想念的是那個遠方的院子。
院子很小,比美國家中的前廳大不了多少。院子一角靠牆立著一個鐵皮箱子,大小跟棺材差不多,風吹雨淋,卻從未見人使用過它,我實在想象不出它的用途,也許是從什麽農業機械上掉下來的吧。直到2015年夏天給F姊妹等人施洗的時候,我才看明白:原來是用來施洗的!箱子灌滿了水,有點漏,但是漏的不厲害,兩個弟兄站在兩側,F姊妹在水裏躺下去又起來,代表我們與基督同死、同複活,做成棺材大小豈不正對嗎?
除了這個箱子,院子裏空無一物。但每年到了秋收季節,就堆滿了L弟兄打回來的糧食,還有秸稈。秸稈很快就被拿到樓上廚房燒掉了。我在那院子裏進進出出三年,吃過弟兄姊妹親手做出來的無數頓飯菜,我卻一次也沒做過飯,慚愧。我洗過多次碗。冬天把手浸在冰冷的水中,豬油結成白色的固體,飄在水麵上。洗幾個碗就需要站起來直直腰,這時我便望見不遠處的美麗山峰,鬱鬱蔥蔥,雨霧繚繞。
我們聚會的地方我數過,是12塊瓷磚長,10塊瓷磚寬,一塊瓷磚大約15英寸見方,總麵積是187.5英尺。Z姊妹姐姐的教會不要的長椅送給我們,取代了那些從2010年就在用的小板凳。長椅擠擠挨挨地擺了四排,前排的人膝蓋離講台隻剩下三英寸的距離了。這個房間讓我格外溫暖,以至於我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想起它,心中都有一股暖流湧上來,我的屬靈生命就是在這個房間裏長大的。我在這裏被神的話語光照,被神的牧者澆灌,蒙受弟兄姊妹無條件的接納。在我心中這個房間遠勝過美國那些幹淨漂亮的教堂,感恩節、聖誕節那些裝飾得華麗、擺滿鮮花和美食的餐廳--那些地方對我來說代表挑剔、斥責、傷害、和不安全感,我甚至夢見師母站在教會門口不讓我進去。但遠方這個破敗、肮髒的院子和房間,卻好像小鳥的巢穴,母鳥溫暖的羽翼--這就是天父的懷抱!我在祂懷抱裏成長。
記得那年冬天的晚上,我們六個人圍著電爐唱讚美詩歌,背後是刺骨的冰寒,胸前是電爐的一點溫暖,我們一個緊挨一個,Z弟兄建議每人從詩歌本裏選一首來唱。最小的是那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子,她是我見到的小孩可以重生的最有力的例證,她總是和她媽媽一起來參加主日聚會,但那天是禮拜三,她是一個人來的。她為什麽來?她可以呆在家裏和弟弟嬉耍,或者寫寫作業,看看電視。她是被聖靈催逼來的啊!我們唱了一首又一首,一圈輪完了又從頭開始,每個人都是在用心唱,天父一定聽見了我們讚美的歌聲,一定悅納我們真誠的敬拜。我的膝蓋一邊抵著這小女孩的,另一邊抵著Z姊妹的,Z姊妹右邊是Q姊妹,Q姊妹過去是她丈夫L弟兄,L弟兄過去是誰呢?記不清了。但那個晚上結束時我們互道再見時,我看見每個人臉上的平安和喜樂。我跟這些貧困山區的普通農民深深地連在一起了,我們同在基督的身體裏。
如今漸漸步入老年的我已經不能忍受那種寒冷了。四麵透風的窗戶,關不嚴的門,但弟兄姊妹們好像都不介意,他們雖然也都凍得鼻頭發紅,卻沒有人關心一下那些打破的玻璃。終於我忍不住了,我買來玻璃,請人安上,又請Z姊妹的丈夫來修好門鎖。但是很快玻璃又打破了,門鎖又回到老樣子。我們繼續坐在寒冷中聚會。
我最盼望玉如來坐在我膝蓋上。玉如坐在我膝蓋上,我就暖和多了,這個散發出熱量的小東西,喜歡把她冰涼的小髒手放在我手上,漸漸地我們兩人都暖和了。她能安靜聽道,唱讚美詩歌和禱告時也知道從我膝蓋上滑下來。感謝主,這世界這麽大,願意坐在我膝蓋上的隻有這個傈僳族小姑娘。我離開縣城時她四歲,今天她應該九歲了。感謝我主我神,差派這個孩子來溫暖我的心。她完全接納我,對我沒有半點嫌棄,還曾在我臉上親過一口。我感動得要流淚。為什麽今天我跟教會裏那些台灣人不能這樣彼此相愛?主啊,求你把我變成玉如的樣式,有她那樣的單純,那樣的交托,除去我的自我中心,好去愛我周圍的台灣弟兄姊妹。
神為什麽把我帶到那個院子裏去呢?就是要讓我學習愛弟兄姊妹啊!我不能再找借口了,不能再怪罪別人了,我要主動去愛他們。玉如就是我的榜樣!“你們若不回轉,變成小孩子的樣式,斷不得進天國。”(太18: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