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司同事來電話讓我回去工作的時候,我多少覺得有些蹊蹺。但我也多少有點兒明白。
(2)
上次一起工作的時候,這位同事就很不願意跟A同學打交道。我們組跟另一個組合作,幾乎人人要跟A同學共事。A同學在我組的聲譽不很好,他做的東西幾乎無一例外地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我也受過害。班長來視察工作的時候,我還向班長抱怨過。
抱怨之後,還是跟A同學又合作了一段時間。我大概算是表麵上跟A同學合作最融洽的了。我自己覺得因為咱一介婦女,跟他們也沒什麽利益衝突,無非是幹活兒拿錢而已。那位給我打電話的同事,則有著跟A很不愉快的經曆。一度,他拒絕去跟A見麵,有事兒就讓我去帶話。後來需要跟A說的話太多,我又不是天天去公司,他漸漸地也恢複了自己跟A的通話渠道。
(3)
後來回想起來,A除了工作中跟我合作還算順利之外,他言裏言外還是對我有所不滿。主要的不滿,好像是因為我按小時拿錢,在他看來是便宜了我。
(4)
有一次工作比較忙,我說實在不行周末我也可以來一兩個小時,反正孩子在附近上跳舞課,送了孩子,我就過來。A同學馬上說,你真合算,送孩子的路上還能掙錢。這話可以看成閑聊天兒的玩笑,也可以說話中有話。
之所以說話中有話,是因為A同學重複了這種論調好幾次,而且都是在我很認真討論工作提出一些解決方案的時候突然冒出來。次數多了,我也就不舒服了。我還向前老板匯報了一次。大意是說,大家都是拿錢幹活兒,全職、半職不能成為說辭,希望不要再聽到這種話。
(5)
那位打電話的同事,多少是覺得我在這兒幹這些活兒,能幫著承擔一點兒A同學給我組帶來的某種壓力。具體A同學是如何給他們壓力的,我不甚清楚。看起來他針對每個人都有一套有效的辦法。
我能再次回到公司做這份工作,應該說托福於A同學。至少他是重要因素之一。
A同學當然不知道這個因果關係。否則他得悔死。
(6)
上周四公司有個職工野餐活動。每年公司都租車把員工拉到一個公園裏,喂大家一頓,玩兒樂一番。我可去可不去。去了頂多白吃一頓,也不能記公分。我熱情不高。
我和A同學合作的一個小項目正進入焦頭爛額階段。我們在野餐前兩天討論了一下時間表。我說野餐我就不去了。他說他要去。我說那你去吧,到時候我就去逛街買東西。他說,你早上來工作一小時,掙了錢,接下來就去逛街買東西,這趟shopping簡直就是免費的。
這叫什麽邏輯?他永遠放不下我按小時拿錢這點兒事兒。莫非他在這兒工作不拿錢?
(7)
到了野餐那天,問題還很焦灼。我們討論了幾個方案,略有線索。A同學決定留下來工作,不參加野餐了。我覺得這還是個好同學。我真心是熱愛工作滴。
(8)
但是他工做起來經常思路很亂,一般情況都是瞎折騰半天,繞圈圈。所以那天結束的時候,進展不大。他也不願意看我老待在那兒陪他幹拿錢,所以到了三點鍾就勸我回家了。
其實我每個星期一般幹不了10個小時。但是跟他合作的日子,就幹得時間比較長。上個星期陪著他,一下子快20小時了。要是他知道了這等詳情,不知該多麽難過。
(9)
上個周五是公司的休息日。大家都不工作。後來我想,這種經常性的長周末,恐怕也隱藏著某種問題。
(10)
這個周一我到公司的時候A同學還沒來。為了配合他們的工作時間,最近我都是10點,10點半才去公司。即便這樣也不保證能按時見到他們。
組長為了確保工作時間不徹底紊亂,製定了11點見麵會製度。每天11點所有人站在走廊裏互相聊一下自己的進展。那天,11點見麵會的時候,A同學還是沒來。
見麵會之前和之後我跟其他同事聊了一下目前的問題。我很樂觀地想,問題幾乎暴露出來了,下麵一步步看內部信號,很快就能了結。
(11)
11點半,我看到電子郵件上A同學的名字綠了,說明他已經在辦公室了。我很愉快地去他辦公室找他,想告訴他我的想法,然後繼續我們上周四的工作。
10點半的時候,另一個同事跟我討論完問題曾經陪我一起去找過A同學。就是那個不願意見A同學的同事,他還玩笑說,今天是星期一,星期一早上去找A同學可能會造成麻煩。我沒理會他的這句警告,回答說,或許每天早上都這樣吧。當時我們沒找到A同學。
(12)
11點半這次,是我獨自前往的。我正興高采烈地向A同學解釋可能的問題時,A同學突然轉身說:你別衝我嚷嚷,你想埋怨我就埋怨我。
我大吃一驚。我們之間的談話從來都是我剛才跟他說話的這種口氣,都是這種速度,跟嚷嚷毫無關係。更何況他在我眼裏是個弱者,我可能會衝領導嚷嚷,但不會衝眼裏的弱者嚷嚷。我回答說:我沒有嚷嚷啊。
A同學不停地重複:你別衝我嚷嚷。
然後加了一句:你也就是一合同工。
這次我必須嚷嚷了:合同工是個問題嗎?
這種無聊對話重複了三次。他起身往外走,我跟著他。原來他是要去見他的老板。
我得跟著,否則他瞎說,我過後如何辯解得清楚。
(13)
當著他老板的麵,他繼續說:你也就是一合同工。
我說:合同工是問題嗎?
他說:你不善待同事?
他倒是委屈了。他老板把我倆帶入一個會議室,進行調節。
(13)
我大致解釋了一下我們工作中的技術問題,我說自己隻是在跟A同學做同樣的解釋,A同學就崩潰了。
這位老板跟我合作過不短的日子,也是個老實人。開始還哆嗦了一陣子,等討論到技術細節,老板站起來在白板上畫出邏輯圖,跟著一起討論問題才鎮定下來。
(14)
技術細節,真是救命的稻草。
大家都平靜了。尤其是他倆。老板對我說,你看英語不是你的第一語言,交流的時候還是要多畫圖形,容易解釋得清楚。
這話我也沒法兒反駁,英語確實不是咱第一語言。但我心裏知道,今天這事兒跟第一語言無關。A同學這時候也安靜了,衝我說:他們組就他一個人對付我們組的五六個人,他實在覺得壓力太大。他也承認我是我們組對他最和善的。
我心裏還在生氣,回答他說:我要向其他同事學習。
A同學及其老板都說,不要不要。
我們的會議就這麽結束了。我告訴A同學我們要看什麽信號,請他準備一下。
(15)
回頭到辦公室,我是真憤怒了。
那個不願跟A同學打交道的同事大概聞到了我的憤怒,跑來噓寒問暖。我趕緊匯報了一下自己的遭遇。
這位同事深有同感地說,他也被這麽鬧過一次,也是周一的早上。好像A同學度過周末之後很難回到工作狀態。他說他要去跟上級領導匯報,要保證我的工作環境愉快。
(16)
這話,一半為我,另一半大概也是為自己。當然我還是感激的。
(17)
過了幾分鍾,同事拿著筆記本來找我,說找個會議室詳錄一下我的遭遇。那場景很滑稽,太八卦了。但我還是配合了,別的不會,八卦誰不會啊。他說拿著筆錄的證詞他可以跟老板說得更清楚一些。
(18)
我去了一趟廁所的功夫,同事就已經向老板匯報完八卦了。傳遞八卦真是人之常情啊。
(19)
老板同情地向我解釋,以後給A同學的郵件都拷貝給他一份。這個我答應了。過後也就真誠地忘了。回頭給A同學寫了個郵件,把我懷疑事項說了一下,告訴他明天再繼續。當天我提前下班。
(20)
第二天,也就是周二,我們繼續寫郵件冷戰。我發現A同學作為英語第一語言的使用者,郵件寫得相當不清楚。坐在那兒琢磨這事兒的時候,我想,這位同學莫非有某種疾病吧?
這時A同學的老板來看望我,說昨天他說英語不是我第一語言這話不對,向我道歉。我說,這話其實也沒有不對,但我理解你的難處,我不計較。
我說,真正困惑我的,是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觸發了A同學的激情,也不知道下次如何避免。
老板也沒啥辦法轉讓給我,又替下屬說“說你是合同工這話也不合適,聽著好像不歡迎你似的”。我笑了笑,對明顯不講理的話,還是容易一笑了之的。
(21)
但我心裏還是存在著危機感。
這工作大概真不能接著做了。把手上這個問題解決了之後,還是洗手不幹了吧。跟這麽一個不定時炸彈一起工作,還真有點兒危險。
(22)
A同學在鬧過一場之後,終於發現了問題出在他所管轄的範圍內。他勇敢地做了修改,問題成功轉移到下一步。我們都挺高興的。現在問題似乎在第三方工具上。
(23)
到了星期三,也就是昨天,問題更加明朗。
我跟A同學說:如果無法把第三方的工具修改過來,我就去跟上麵的老板講,改變設計,回到最初的打算。
A同學說:那就又回到了一個月前的狀態,不過這個月怎麽著你都拿了薪水。
(24)
哎,你就不能爭點兒氣,就不能問問自己是否也拿了薪水。幹嘛老跟我的薪水過意不去呢?
(25)
還好,午飯後找到兩個繞過第三方工具的辦法,問題解決了。
(26)
今天早上我問自己,要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