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軍是如何拉壯丁抗日的? - 蔣夢麟
已故北大教授蔣夢麟先生是國民黨文教高官, 曾任國民政府教育部部長、國立北京大學校長、國立浙江大學校長,抗戰時任中國紅十字會長,在台灣時負責石門水庫的興建.下麵是他在抗日時考察各地拉壯丁的情形,從他所寫的"新潮"一書中取出:
當時我是以紅十字會的會長資格,去視察各地壯丁收容所的。管收容所的人,見我帶了藥品,他們以為我是一位醫生,因為裏麵生病的人很多,所以都讓我進去了。
在貴陽一個壯丁收容所裏,我曾經和廣東來的壯丁談話,我問:“你們從那裏來的?”他們說:“廣東曲江來的。”“你們一共有多少人?”他們說:“我們從曲江動身的時候有七百人,可是現在隻剩下十七個人了!”我說:“怎會隻剩下十七個人呢?是不是在路上逃跑了?”他們說:“先生,沒有人逃跑啊!老實說,能逃跑到那裏去呢?路上好多地方荒涼極了,不但沒有東西吃,連水都沒有的喝。我們沿途來,根本沒有準備夥食,有的地方有得吃,吃一點;沒有吃的,就隻好挨餓。可是路卻不能不走。而且好多地方的水啊,喝了之後,就拉肚子。拉肚子,患痢疾,又沒有藥,所以沿途大部分人都死了。”聽了這些話,我不禁為之倀然!當時那十七人中有幾個病了,有幾個仍患痢疾,我便找醫生給他們診治。照那情形看采,我相信他們的確沒有逃跑,像那荒涼的地方,不但沒有飯吃,喝的又是有傳染病茵的溪水,能逃到那裏去呢!
我看到好多壯丁被繩子拴在營裏,為的是伯他們逃跑。簡直沒有絲毫行動的自由,動一動就得挨打了,至於吃的東西,更是少而粗劣,僅是維持活命,不令他們餓死而已。在這種殘酷的待遇下,好多壯丁還沒有到達前線就死亡了。那僥幸未死的一些壯丁在兵營裏受訓練,大多數東倒西歪地站也站不穩。這是因為長途跋涉,累乏過度,飲食又粗劣而不潔,體力已感不支,又因西南地方惡性虐疾流行,因此一般壯丁的健康情形都差極了.
押送壯丁的人,對於壯丁的死亡,似毫無同情心,可能因為看得太多,感覺也就麻木了。
我在湘西廣西的路上,屢次看見野狗爭食那些因死亡而被丟掉的壯丁屍體,它們常因搶奪一條新鮮的人腿,而紅著眼睛厲聲低吼,發出極其恐怖的叫聲,令人毛骨抹然!有的地方,壯丁們被埋起來,但埋的太草率,往往露出一條腿或一隻腳在地麵上,有的似乎還在那邊抽陷著,可能還沒有完全死去,便給埋進去了!
在貴陽城外,有一塊壯丁經過的地方,因為棄屍太多,空氣裏充滿了濃烈的臭氣,令人窒息欲嘔。
有一天晚上,貴州馬場坪一個小市鎮裏,屋榜下的泥地上零零星星的躺著不少病倒的壯丁。我用手電筒向他們麵部探照一下,看見其中的一個奄奄一息。我問他怎樣了?他的眼睛微微睜開,向電光注視片刻,隻哼了一聲,便又閉上,大概從此就長眠了。
在雲南一平浪,我看見一班辦兵役的人,正在賭博。因為通貨膨脹的關係,輸贏的數目很大,大堆的鈔票放在桌上,大家賭的興高采烈,根本不管那些已瀕於死亡的壯丁。有一個垂死的壯丁在旁邊,一再要求:“給我一點水喝,我口渴啊!”辦事人非但不理,反而怒聲喝罵:“你滾開去,在這裏鬧什麽?”
我沿途看見的,都是這些殘酷悲慘令人憤慨的事。辦兵役的人這樣缺乏同情心,可以說到處可見。
有一天我看見幾百個人,手與手用繩子穿成一串。他們在山上,我們的車子在山下馳過。他們正在集體小便,好像天下雨,從屋榴流下來的水一樣;他們連大便也是集體行動。到時候如果大便不出,也非大便不可。若錯過這個機會,再要大便,是不許可的。
有好多話都是壯丁親口告訴我的。因為他們不防備我會報告政府,所以我到各兵營裏去,那些辦兵役的人,都不曾注意我。
以我當時估計,在八年抗戰期內,未入軍隊而死亡的壯丁,其數不下一千四百萬人。當然,曲江壯丁從七百人死剩十七個人,隻是一個特殊的例子,不可作為常例。當時我曾將估計的數字向軍事高級長官們詢問意見,他們異口同聲的說:“隻會多不會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