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青年們的入職選擇:沒有編製,你什麽都不是(組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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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2009年大學畢業後,吳天君共參加了9次公務員、國企和事業單位筆試、麵試。為了能通過老家吉林一家事業單位麵試,他的父親動用家庭的存款和借款等方式共籌得20萬來試圖打通關係,但也以失敗告終。

在2009年高中畢業前的一節政治課上,老師在課堂上直接聊到,如果想在大連經濟開發區高中當老師的話,你得準備20萬元,“20萬非常值。”

一位市政府工作人員稱,由於在實權部門,他盡管隻是一名普通的副科級,但找他辦事的人接連不斷,且態度禮貌和藹,“平時,東北大爺估計沒兩句就開始說粗話了”。

哈爾濱市招聘457個清潔工引來1萬餘人報名,其中近三千人擁有本科學曆,25人擁有統招碩士研究生學曆。“事業編製”是他們趨之若鶩的根本原因。宋純政的本科同學劉文也報考了這個“事業編環衛工”職位,但最後也落選了,隻能在社區當服務人員。“我能考上掃五年大街也比現在強吧?”

部分年輕的東北人離開校園後,有人考了9次公務員,有人花了大錢“打通關係”,有人放棄民企的高薪,有人爭破頭隻為一個掃大街的事業編。他們相信“麵試一定要找人”、“私企都容易倒”,他們畢業後最大的人生規劃就是“吃上公家飯”。因為,“沒有編製,你什麽都不是”。

在得知自己被天津市某區交通局錄取的消息後,性格內向、被朋友看來甚至有點木訥的吳天君在QQ動態上寫道,“自己的世界終於又打開了一道口子,陽光重回大地。”

從2009年大學畢業後,吳天君共參加了9次公務員、國企和事業單位筆試、麵試。其中,為了能通過老家吉林省撫鬆縣的一家事業單位麵試,他的父親動用家庭的存款和向“鐵哥們”借款等方式共籌得20萬來試圖“打通”關係,但也以失敗告終。為進入“體製”,吳天君的鄰居張靜,在拿到遼寧省某師範院校碩士畢業證書5個月後則選擇繼續等待。

 


執著於進入體製的,並不隻有東北人。圖為江蘇省公務員考試前,一名考生舉著準考證進入考場。


政治學專業出身的她把這5個月來找工作以及實習經曆戲謔為霍布斯式的“戰爭狀態”——“霍布斯總結,人類的初始人性中會因為三件事情而進入戰爭狀態:得利、安全以及名譽。”

這場進入體製內的“闖關遊戲”,競爭者就像一個個爭奪城牆上那支鮮紅的旗幟的戰士,隻有踏著敵人的屍體,幾個手持旗幟的人才是勝利者。

2016年12月26日,21世紀經濟研究院發布了《2016年投資環境指數報告》,粵蘇魯浙閩位居投資環境前五位,而東北地區是四大板塊中投資環境最差的一個。

投資環境落後的十個地區中,東三省占了兩席,黑龍江則排倒數第一。一項針對我國七大地區營商環境的調查顯示,在2001-2011年期間,曾在東北開展投資或有實際經營的外地企業中,有66.4%的企業“已停止在東北地區經營”或“在未來5年內有離開意願”。隨著東北經濟的停滯與民營經濟的不振,留給東北年輕人的選擇並不多。除了到外地尋找機會以外,吃“公家飯”便成了很多年輕人的人生規劃。




2016年7月2日,遼寧沈陽,一公務員考試麵試考點外排起長龍。


“沒有編製,你什麽都不是”

“想做這一行,先準備20萬”

關於父母對自己進入“體製”的期望,張靜提高自己的音量說出四個字:“相當建議”。張靜的父母在吉林撫鬆縣的泉陽鎮國有農場裏承包土地,種人參。

但隨著這幾年價格下跌及假人參對市場的衝擊,張家的經濟狀況並不如前。近幾年,她的家人和親戚去往東北經濟較好的大連尋求工作機會。相對於農場收入的不穩定性,“父母希望我能成為教師或者公務員,有個穩定的工作,不用為失業下崗啥的擔心。”

2016年11月的“國考”報名,張靜選擇了沈陽海關辦公綜合崗位,367人報名,招錄2人。“實話說沒有底,有種為了報考而報考,我還是把希望寄托在2017年春季省考。”而即使是競爭相對較小的吉林省省考,2016年的公務員考試人數也再創新高,報考總人數達到5789人。

張靜兩次被“善意提醒”需要找關係。“在前往大連甘井子區(教師招考)報名現場,一個教育局內部的阿姨跟我說,如果你筆試過了,麵試一定、一定要找人。”更早時候,在2009年高中畢業前的一節政治課上,老師在課堂上直接聊到,如果想在大連經濟開發區高中當老師的話,你得準備20萬元,“20萬非常值。”張靜還記得當時政治老師說話時帶著一種不容分辯的表情。

張靜的男友,正在攻讀馬克思主義哲學博士的劉建林對她進入“體製”的目標表示理解,在老家遼寧鞍山海城一個偏遠鄉村多年的生活經驗告訴他,“沒有編製,你什麽都不是。”劉建林是村裏走出去的第一位博士生。在拿到錄取通知書後,村鄰們對他家表示了短暫的敬意和禮貌。但因父親的一次意外受傷,他發現,“在鄉下,沒有關係,你就是被欺負的命。”

劉的父親沒有正式工作,常年做建築工地小工,隻有9月農忙時才在家收玉米。2015年冬天,劉的父親在鄰居家的自建房樓頂砌磚時不慎摔下,左腳粉碎性骨折。在海城市醫院和鞍山市動手術和休養的這近半年時間,花費了近2萬塊錢。劉建林希望那家雇主能進行賠償,但遭到拒絕。

無奈之下,他把雇主告上了法院,最後判決也是民事調解。“開庭前,律師提出治療費和誤工費10萬元的請求,但最後他連一分錢都還是不給。”劉建林很是無奈,“私下協商,他不拿,你完全沒辦法。”“要想改變命運,我隻有希望自己進入大學任教這條路,讓自己身板硬起來。”他說道。

隻要有實權,副科級也受尊敬

在等待和準備公考的日子裏,張靜在華圖教育培訓機構做麵試助教,在沒有單獨排課的情況下,公司沒有提供合同、零薪水,“當模擬麵試老師的助理,我可以學習麵試技巧,平時還有時間備考。”隨著“公考”臨近,培訓機構的工作量加大,張靜經常早上6點起來,花一個小時去單位,晚上7點才能下班,“挺遭罪的,大冬天還冷。”據多家媒體報道,如今公務員考試培訓市場產值保守估計在十多億元。




忙於備考的學生


主營出國留學考試培訓的新東方,也在2006年創立了公務員考試培訓中心。2016年6月剛畢業那會兒,大連文都教育集團給張靜提供了考研政治老師的工作機會,但還是被她拒絕了,理由是學校的商業氣息太重。

26歲的張靜和男朋友劉建林展望未來的生活。劉建林正努力讀完博士後留在大學任教。在三次教師招考、一次省考失敗之後,張靜也並沒有打算放棄,即使她現在隻能借住在劉建林的博士宿舍裏,“等到他也畢業,我們也會有自己的家。”

一位不願具名的市政府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由於在實權部門,他盡管隻是一名普通的副科級,但找他辦事的人接連不斷,且態度禮貌和藹,“平時,東北大爺估計沒兩句就開始說粗話了”。

“體製內的工作穩定、受人尊敬,那麽多人擠破頭想要進來也是理所應當的。”上述市政工作人員說道。

放棄百度高薪職位

有編製掃大街也行

宋純政的老家在哈爾濱東邊的一個郊縣,距離市中心有100多公裏。

有時候,結束市政府“朝九晚五”的穩定工作安排後,周末,他還會回老家幫忙照看母親的水果攤點。“冬天,你在哈爾濱室外擺攤一整天,全身都是麻的。”他對各種水果蔬菜的品種和質量了然於心,在與供貨商的通話中頭頭是道。

作為一個普通鐵路工人的孩子,現在所有鄰居都知道他在市政府上班。如今,他在哈爾濱機構編製委員會辦公室工作,做著掌管“鐵飯碗”的工作,而單位裏還有好些沒有編製的同事也在做著和編製問題掛鉤的工作。

宋純政52歲的父親做了一輩子的鐵路一線職工,在鐵路工務段的老宋負責鐵路路軌、鐵路線路改造和維護維修的工作。在行將退休的年紀知道自己的兒子每天坐著市政府的接駁車上下班,“我挺為自己兒子的工作感到自豪。坐辦公室,他不用再像我這麽辛苦了。”宋的父親說道。老宋說自己一輩子都奉獻給了國家的鐵路事業,對於兒子的工作,他認為是一種傳承,“現在,我把兒子也交給了國家。”

宋純政本有機會在哈爾濱百度公司工作,擁有現在兩倍的薪水。“百度哈爾濱公司類似於營銷和推廣的企業,薪水高一點,但總覺得不穩定,興許哪一天工作就黃了。我畢業前獲得政府工作機會,這是我和我爸都接受的第一選擇。”宋純政提到。2012年11月,在宋純政大四那年,關於哈爾濱招有“事業編製環衛工”的新聞熱炒網絡。

哈爾濱市招聘457個清潔工引來1萬餘人報名,其中近三千人擁有本科學曆,25人擁有統招碩士研究生學曆。“事業編製”是他們趨之若鶩的根本原因。宋純政的本科同學劉文也報考了這個“事業編環衛工”職位,但最後也落選了,隻能在社區當服務人員。“我能考上掃五年大街也比現在強吧?”

 

被分派到哈爾濱南崗區城管局保潔一大隊的兩名研究生(中、右)在巡街保潔時過馬路。

 

幾年來,劉文沒能考入體製內,他的工作換了一個又一個,“之前我爸還開玩笑,如果你找不到工作,就去掃大街啊。”

張靜回憶,連自己在國有農場裏與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的父親也認為,拿到碩士文憑就是知識分子,掃大街不是目不識丁的人幹的活嗎?“但在編製麵前,現實就是這麽殘酷。”

東北的畢業生招聘會上

國企擠滿人,私企打醬油

在哈工大2017屆畢業生秋季大型招聘會上,根據我們統計:11月18日的全部448家參會單位中,駐地在東北的僅有93家,其餘的都是東北外的企事業單位,且大部分參會的私營企業都是外地的。這意味著,哈工大學生想要在招聘會上選擇私企,很可能需要離開東北。

 

在哈工大舉行的東北五校大型招聘會上,人生人海的應屆畢業生。


主營塑膠和電池的廈門天力進出口有限公司是448家參加招聘會的企業之一,當時在東北去了哈工大和哈爾濱工程學院的招聘會。其負責人張夏清表示,因為公司是人才中心的合作企業,公司會通過廈門人才中心提供的地區、學校表單推薦,再決定去不去現場招聘。“招聘現場好企業還是很多,很多國企都是擠滿了人,我們幾乎是打醬油的。(學生)感覺私企都容易倒掉,其實我們是有信心的,但別人就不這麽看。”

作為東北地區最知名、規模最大的綜合性大學,吉林大學某學院學生辦公室負責人向我們提供了兩屆本科畢業生的就業情況表,選擇在“體製”外發展的畢業生遠遠低於進入“體製”的人數。

每屆140位學生中分別僅有6人和13人入職了民營企業,“其中有5個學生是蘇寧電器的特招生。”該負責人表示。吉林大學學生就業創業指導與服務中心管理科科長魯凱認為,進入“體製”一直是全國普遍現象,東北地區民營經濟的弱勢也間接造成其熱度常年不減。

 


東北五校大型招聘會上的求職者。


據該中心發布的《吉林大學2015屆畢業生就業質量報告》,2015屆本專科畢業生就業單位流向中,37.57%選擇進入國企。而同年中山大學、浙江大學、四川大學、武漢大學進入國企的本科畢業生比例則分別為19.25%、20.74%、27.28%、11.56%。

針對上述情況,吉林省就業指導中心主任鄭誌宏表示,吉林大學等東北高校的就業情況是東北地區的普遍縮影——“相對於發達地區,民營企業薪水低、崗位少。”

“就國有企業而言,雖然建國以來幾乎所有的國有企業普遍采取了單位製,但由於特殊的曆史背景和空間條件,使得單位體製的諸要素在東北老工業基地出現得最早,貫徹得最為徹底,持續時間最長。”長期研究東北國企問題的吉林大學社會學係教授田毅鵬教授說道。

最後的油田子弟:

“離開大慶的人沒有責任感”

27歲的趙明自稱是大慶“最後的子弟”——這意味著,在哈爾濱某“二本”、“三本”畢業的他們是大慶油田最後一批非考核而進入油田係統的大慶青年。

“在這之後,想要入職的畢業生全部靠公開招聘,油田子女這條杆也不好使了。”趙明提到。



當年從哈爾濱理工大學畢業後,趙明被直接分配到操作崗位,成為一線采油工人。入職三年後,趙明通過內部的審核考試成為一名礦區會計,晉級管理崗。

大慶278萬常住人口中,至少一半人和趙明一樣,從事與石油相關的工作。2015年,大慶市GDP30年來首次負增長,下降了2.3%。

即便如此,趙明對那些選擇離開大慶的年輕人表示不解,“沒留在大慶的人,就是不值得留在大慶的。沒油了反而跑了,這不是沒有建設大慶的意思嘛!”他激動地說。“比如動亂了,有人會首先逃跑。但是遇到危險,我會拿起槍,保衛我身邊的人。特別優秀不回來,因為他(對大慶)沒有責任感,個人主義。”

即使油田子女的“鐵飯碗”被打破了,但趙明還是希望有一天能恢複。“現在不是因為政策錯了,是因為我們經濟條件實行不下去了,養不起那麽多人。我們在廠礦成長起來的就應該照顧,他們最應該回到這裏工作。”

已經開始坐辦公室的趙明有時候也會懷念在礦井的生活,“一大早在空地上開個會、喊個話,一起騎車去工地,然後中午一起回食堂,跟大鍋飯似的,菜也做得很好吃。熱熱鬧鬧,人不可能離開群體嘛。”

“觀念這種東西,一旦適應後你很難去改變它,就好像電影《肖申克的救贖》那個叫布魯克斯的老頭,出獄後就自殺了。”趙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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