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交通再教育
想想自己也算讀過這麽多年書了，可不知咋老和“再教育”有緣。在中國當年流行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說了錯話寫了文章了，要進學習班，接受毛澤東思想的再教育；搞了幾十年中國語言文字了，要到美國接受英語幼兒園班再教育。沒一次拉下的，都趕上了。這不，車開得好好的，又進事故駕駛學校了，接受交通再教育了。
其實，這次是不能全怪我的。我隻是在一個小路口很慢地調頭---路口是不可以掉頭的，一輛福特250卡車風馳電掣般地將我車的前保險蓋帶去了。警察一來便路權、駕駛權哼唧了幾句，我就知道，福特那廝超速的茬沒人提了，全是我的錯了。罷罷罷，這次栽了。
美國處理駕駛事故全憑警察當場決斷，當事人可以陳述，但沒有任何申辯權。現場警察說你如何就是如何。好在這個製度並非一個人說了算的，你可以拿著警察的罰單日後進行選擇：你認為自己沒錯，是警察誤判，或者有偏袒、歧視什麽的，可以選擇上法庭抗辯。如果贏了，當場撤消罰單，警察向你道歉（我還倒贏過一回）。輸了，不但要記點吃罰單，還要接受100多美元的罰款。所以沒有9成以上的把握，人們都不願上法庭抗辯，而在選擇交罰款、做義工，或者上事故交通學校。
比較而言，這上學校接受再教育損失最小，得益當然最多。如果你選擇再教育，你可以免除記點，罰款也比敗訴後付得少，而且最重要的是有人給你敲敲警鍾對日後駕駛確實有好處。我沒有餘地地選擇了上學校----與前幾次接受再教育相比，這次主動點。
略有不滿的是，這時間有點長，星期天從早上7點到下午3點。這大冬天的，7點太陽還沒出來呢，可你有還有什麽可抱怨的，禍是您自己闖的，進學習班又是您自己的最愛。
對我們這輩人來說，“學習班”這三字就意味著，一個小房間和簡陋的板凳桌子，類似警閉室，隻供你低頭思過，寫檢討。所以，在美國進這再教育班前，心裏也會升起一種悲壯的感覺。可待我按地址找到這個學習班的地址時，我幾乎有點不相信了，這個懲罰我們的場所竟然是當地交通最方便，環境最幽雅的假日旅店（Holiday Inn），悲壯感頓時由驚喜感代替了。
這教室也不賴，一邊全是落地鋼窗和拖地的絲絨窗簾，窗外盡是綠樹花草，看著也覺得在這裏接受再教育值了。教室裏的桌椅一看就知道是會議廳裏的那種，隻是為了應付我們這些肇事的學生，重新排過而已。坐在軟軟的圈椅上，我腦中陡然升起了哪位朋友的名言：人在環境壓力重壓下是智商最低的時候。看來老美知道，讓我們在最舒適的環境裏，發揮最大的智商，接受再教育。
當然上課之前要先交學費，學費是128美元-----比純粹罰款少點。老師一邊和沮喪的學生們開著玩笑，一邊很熟練地收著罰款單和現金支票。這和中國學校的補習班一樣，要搞創收老師必須樣樣精通才行。
老師顯然是很專業，上過很多這樣課的那種，盡管那桌上也擺著教案之類的，但那隻是擺設而已。他那背書一樣流利的陳述和有意等待學生共鳴的停頓使我想起了自己當年教書的模樣。
還是這句話，不上公路不知道美國汽車之多，不上事故交通學校不知道美國肇事者之多。這小小的會議室教室裏竟然擠著90多個我這樣的學生（據說，這一天本城市還有好幾處這樣的學習班同時開班）。學生年齡參差不一，比我們當年恢複高考的同學差別還大，年輕點的剛拿到駕照，17、8歲，大的70、80歲，黑的白的黃的、彪悍型的淑女型的都有。比較而言，年輕的多點，表情也自然點-----反正大家都是頭碰頭、腳碰腳的難友，再說在美國開車誰沒有吃過罰單？年齡大點的臉上就有點掛不住。當老師問10年20年駕齡的舉手，幾乎所有的學生都自豪地舉起了手。而問到50年駕齡的，隻有我前麵的這位老太，怯生生地將手藏在心窩下巴處舉起了手。想來她是極不情願的。
然後每人用簡單的話語陳述自己肇事的經過。你能想象嗎，這現場將近100個學生竟然除了我之外，都是超速被警察逮住的。所以陳訴就變成了簡單分數運算報告，比如限速是25碼，他開了40碼，便是40/25。盡管數字枯燥無味，難友們還是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斷投去眼光，發出驚呼。
比如那位不同凡響，說100/45，大家不但驚呼，還互相討論，連老師也忍不住加入了意見：那警察追了你多久？大家哄笑起來。那位倒不笑，隻是很酷地聳聳肩，攤攤手，不與我們這些小人一般見識。
那老太年紀雖掛點，那分數報告也不賴，60/35，盡管聲音細點，但大家還是聽得分明，那種幾乎是讚許的呼聲立馬在整個教室裏回蕩起來。順便說一句，這美國老太開車都別有一計，比老頭強。別看她“出郭相扶將”，搖搖擺擺走出家門，可鑽進車門，那纖細瘦削的金蓮一點油門，車便飛也似地奔去了。當然身上其他部件不見得配套，撞別車的幾率也就高點。也許這是那老太心中的隱痛正是這點，大家隻是低聲笑笑，不作進一步探討。
論到兄弟了。我很委屈地報出了5/25的分式，教室裏泛起了一片遺憾的歎息。想必諸位豪傑們都第一次見到分子小於分母的倒黴蛋吧。咳，做了一世英雄，想不到今天栽在這美國陰溝裏了。
在諸位愉快地交流罪行的時候，一份印製精良，但被翻舊了的圖片冊同時在我們中間傳閱。那是一本交通肇事現場的事故記錄。中國人有這樣的習慣，凡危險和倒黴的事都不願看或提起，以避免晦氣。這老美就不一樣，偏偏喜歡用這些可怕、恐怖的凶險場麵給你留下深刻的印象。別看那一輛輛新車都油光水滑地像出水芙蓉似的，可被人啃過，或是單相思一場，都讓人感到慘不忍睹，更不要說那些相擁做愛的尊容了。兩輛相撞的車交織在一起，像一堆廢鐵一樣滾翻在人行道上，圖解上還添油加醋：難舍難分也得找個好場所。
不過，話要說回來。從這學習班出來後，那些圖片不知乍的，老在眼前晃動，至少讓兄弟開車小心多了，這是後話。
交代完畢以後，就要挖思想根源了，這點和過去的學習班大同小異。不同的是這地難友交代犯罪動機時都大言不慚：起床晚了，被女朋友拒絕，雷達壞了等等五花八門。需要解釋一下的是那雷達。那玩意是不是叫雷達，不能肯定。反正美國店裏都有賣，像個小探頭，可以裝在車上。好點的周圍20、30碼內一有警察在測速，這玩意馬上就會發出警告和閃亮，提醒你減速。高科技的東西好是好，可在我們看來總有點名不正言不順，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怪怪感覺。可這老美還好意思，雷達壞了也能作為自己超速的理由。
思想根源挖完了，老師還給你一個申辯的機會，雖然這個申辯也沒什麽用了。但我看來這是老師給我們自己教育自己的機會呢。每個人都感到自己吃罰單冤枉，比如，前麵都超速了，為什麽單抓我？究竟什麽時候闖黃燈屬於合理範圍？技術性強點的，老師親自回答。簡單的就讓難友們自己解決。盡管都是天涯淪落人，可就是有人不甘寂寞，每次有人提出疑問時他都不等老師回答，搶先為人排憂解釋，好像他是助理教師那樣。相信不隻我一個人在心裏嘀咕，既然這麽精通交通法規，為什麽也和我們坐在下麵！
然後就是考試了，學習這麽老久了，總要弄點成果吧。聽說考題也不容易，如果通不過，下次還要重來。誰知，竟然是開卷，老師讀題目，我們在下麵齊聲回答，對、不對，像幼兒園的孩子一樣。幾十道題一下就讀完了。我偷看一下手表，才12點，離規定的時間3點還有好久，可能還有節目呢。
隻見老師理了理教案，很嚴肅地對大家說，我知道在座諸位對本州football（美式足球）比賽很感興趣，我和大家一樣今天要看1點多的球賽，所以，老師停頓了一下，你們今天和我一樣幸運，可以回去了。
沒想到幸福來得這樣快！眾難友們又一次歡呼了，這一次是由衷地歡呼。就這樣，我們都拿到結業證書，又歡快地奔馳在回家的路上了。
兄弟我也是一陣竊喜，趕明犯規了再來這裏。再來？掌嘴，掌嘴，還是不來的好。大凡再教育都是帶懲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