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在城裏看到一篇文章， 作者從小長得不好看， 但是老媽總是說， 長成咱這樣， 就中！ 想起我媽，我打記事起， 她就老對我說， 就你這樣， 哪能嫁得出去？
我姥姥六個孩子， 就我媽一個女兒。 雖說山東人重男輕女， 但就一個小棉襖， 還是寵愛得不得了。 而且我媽生在新中國， 長在紅旗下， 是毛主席教導的鐵姑娘， 在學校裏叱詫風雲， 17歲作為我們家鄉城市的大中專院校學生會代表到北京受到毛主席接見， 所以從小在娘家也是頤指氣使， 飛揚跋扈。 21歲， 她遇到了我爸， 從此， 她就像張愛玲筆下【金鎖記】裏的曹七巧一樣， 變得多疑、自卑， 並且成功得把她的怨氣和憤怒發泄到了我和周邊人的身上。
我媽不好看， 眼睛小、臉盤大、鼻子塌、個子矮、胯骨寬， 但是有一個優點： 白。 所以年輕的時候還說得過去。 可偏偏我爸是個大帥哥。 不是一般的帥。 而是能被儀仗隊、電影廠挑中的那種帥， 是堪比費翔的那種帥， 是整個工廠、一條街上的人都認識， 都會說“哦， 那誰家的二小子啊， 比王心剛還好看“的那種帥。 他看上我媽， 是因為他出身不好， 大地主、大軍閥及漢奸的後代， 高中沒畢業就進工廠燒鍋爐， 而且處處受歧視。 而我媽根正苗紅， 能幹， 有文化。 沒費什麽勁， 我爸輕鬆追到了我媽， 結婚了， 有了我和我弟。 我媽從此開啟了她一生抓小三的曆程。
其實我爸到底有沒有小三， 我至今也不知道。 但是我媽時時刻刻警惕著。 我爸和其他女人多說一句話， 我媽就在旁邊眼裏噴火地看著人家， 回家就開始數落我爸， 說他好色， 不要臉。 我爸在冶金局文工團排演話劇， 我媽天天到現場監督著。 有個女演員吃飯的時候給我爸夾了塊豬肝， 我媽衝上去一把把飯盒掀翻在地。 八十年代初我爸當司機， 給領導開小車， 有一次拉了單位的女會計去辦事。 那個女會計愛臭美， 平時穿得挺漂亮， 我媽一直把她視為眼中釘。 結果那天， 我媽半路伏擊， 當街把車攔下， 上去給那女會計咣咣倆耳光， 把那女會計都打蒙了。
我爸帥了一輩子。 老了， 出國了， 到了加拿大， 別人老以為他是白人， 或者混血。 把我媽累得呀， 常常跟我商量雇私家偵探跟蹤我爸， 非要把那個“狐狸精“揪出來不可。
我小時候最早的記憶就是到別人家做客時， 一到門口， 我媽就開始使勁地搓我和我弟的眼睛， 給我們搓出雙眼皮來， 因為我們倆都是藏雙。 我雖然不是大美女， 但是長得不差。 女兒像爹， 有我爸這樣的基因， 我也不可能差到哪去。 除了眼睛不夠大， 沒生成我爸那樣的歐式大眼， 其他五官還算順眼。 尖下巴， 小臉盤， 鼻子小巧， 櫻桃小口。 小時候上學第一天，老師看了看全班50多個孩子， 就指著我說， 那個小丫頭， 你來當班長。 要知道， 那個年代的老師可不會調查學生家長是幹什麽的， 家裏有沒有錢。 好多年以後見到當年那個老師， 問她， 為什麽一下子就選我當班長， 她說， 就是覺得這小姑娘好看， 招人喜歡。 長大了， 鄰裏或親戚見到我， 總是說， 囡囡真秀氣， 真可愛。 工作以後， 去北京出差，一個合作公司的員工以為我是演紅樓夢的陳曉旭， 我再三說不是， 他不信， 一路追著我從一樓跑到五樓， 要我同去的老板確認了他才肯離開。
可是在我媽眼裏， 就是我們街坊裏的“大曼”“阿玲”都嫁出去了， 我也一定是最後剩下的那個。 她常常看著我， 悲憫地說， 你看你那個大下巴， 跟你爸一模一樣； 你看你黑乎乎的， 滿臉黑翹子， 看著就髒； 你看你的大方嘴， 牙花子都向外翻翻著。 我都不知道她把誰身上的特點都分配給我了。 長大以後離開家了， 隔一段時間我媽再見我一麵， 她說的永遠都是， （這輩子都沒有例外）， 你穿的這是啥呀， 怎麽這麽難看？ 我現在快到50歲了， 因為保養得尚好， 又喜歡鍛煉， 在同齡中看著比較年輕。 可是隻要跟我媽一視頻， 她就不忘提醒我， 你看你都老成啥樣了！
我媽對我周圍的人也絕不吝批評賜教。 這個是“寡婦臉“， 那個是“羅圈腿”， 她的字典裏就沒有好聽的話。 她對我北京閨蜜說， 小莉啊， 你長得太土了， 可再不能穿這個顏色了。 我加拿大閨蜜又高又白， 明眸皓齒， 在女孩中非常出眾。 我媽在多倫多見她的第一麵就說， 媛媛呀， 你可比你老公差遠了。
在我媽的刺激下， 我從小就埋頭讀書， 深信張潔的小說【祖母綠】裏的主人公的人生信條， 用解數學題征服男生比用臉更高級。 我學習好， 從小到大都是班長團支書， 其實長得也不差， 所以追我的男生也“幾乎排到了法蘭西”（哈哈， 借用今天的時髦用語）。 但是在我媽的教育下， 我認為那些男生都不懷好意， 他們怎麽可能看得上我。 直到我遇到了我老公。
前兩天開車送女兒上學的路上， 聽到了ED SHEERAN 的歌“THE JOKER AND THE QUEEN”， 女兒給我講解， 這首歌是ED SHEERAN 寫給他妻子的。 他認為妻子就是QUEEN, 美麗又高貴， 明明可以嫁給國王， 卻選擇了他這個其貌不揚的小醜。 “天啊， 可是ED SHEERAN 這麽TALENTED， 被萬千少女崇拜、、、”， “是啊， 媽媽， 可是他依然覺得他妻子就是他的QUEEN”。 我感慨地對女兒說， 這就像你爸爸， 媽媽嫁給他的時候， 他多才多藝， 是個高富帥， 媽媽普普通通， 個子又矮， 很多人都覺得我配不上他， 可是爸爸一輩子都在說， 他覺得多幸運在大學的時候追到了我， 能娶到我是他一生最大的成就。 其實真正撿到寶的是媽媽呀。
我媽唯一一次受到挑戰就是惹怒了我老公。 我當時剛剛生完老二， 還在月子中， 跟我媽還有老公一起看電視。 是一檔國內的真人秀節目， 模仿川普的“APPRENTICE”， 一群國內的大學生在企業家投資人的指導下完成創業項目。 我特別喜歡， 就說了一句， 這節目真不錯， 等我恢複了身體， 也去報名參加。 我媽鄙夷地說， 你？ 就你？ 人家這都是國內的尖子， 你算個啥呀？ 而且能上電視， 人家又年輕又漂亮， 你真是異想天開。 我老公拍案而起， 氣憤地說， 媽，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 你怎麽能這麽說呢？ 你女兒就是又年輕又漂亮。 她都從XX大學（某大藤）碩士畢業了， 還不是尖子嗎？ 她比這電視裏所有人都優秀。 說完， 他從我懷裏抱起老二， 摔門出去了。 我媽從鼻子了哼了一聲， 不屑地看了我一眼。 不過， 從那以後， 她再也沒有在我老公門前貶損我了。
我女兒跟我一樣， 不是美女， 但是可愛秀氣。 可是從她很小我就對她說， 我女兒最美了， 穿什麽都好看。 她長大後知道了重瞼、整容手術之後， 也跟我談論過這個話題。 我總是說， 你不需要， 你的美是獨一無二的。 奇怪的是， 我這樣說著， 女兒也真的越來越美。 我相信， 她一定會找到那個願意把她捧在手心裏， 把她當成QUEEN 的那個好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