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們的大表哥
老媽兄弟姐妹八個,姨媽是老大,姨媽的大兒子是我們十五個表兄弟姐妹的老大,他是我們的大表哥。
從我有記憶開始,大表哥就已經是在上學的大孩子了,個子不高,但長得白淨圓潤,文文氣氣,一看就是好孩子。大表哥的性格很好,善良溫和,在眾多的長輩親戚麵前很有禮貌。絕對是我們一眾小屁孩的楷模。
姨媽家的兩個表哥,大舅家的表哥,接下來就是我了,也就是說對外公外婆來講,他們的家在經曆了三個小光頭的歲月之後,迎來了千金的我,自然是十分寶貝,三個表哥也理所當然地護著我。於是每到逢年過節去外婆家的村子裏玩,前麵是三個禿小子,後麵是嬌嬌倩倩的我。因為姨媽家的兩個表哥是客人,村裏人總會主動跟打他們招呼:“外甥寶兒,蠶豆還沒熟就來了?” 有時還會補上一句:“幾時回去?“ 這時大表哥會認真地回一句:”逮好噠(玩好了)就回去“, 二表哥會虎裏虎氣加一句:”到你屋裏去逮飯(吃飯),逮好了就回去“。村裏的人看見我便會開心地再加上一句:“外甥姑娘也來了?這回在家婆家(外婆)要多住幾天再走啊”。
後來從大人們的閑聊中才知道,因為姨父姨媽都要上班,兩個表哥上學前基本是在外婆家長大的,村裏的一切都熟門熟路,稍大一些,那份淘氣也是村裏有名的。那是還是生產隊的時候,他們兩個不是摸魚撈蝦弄混泉水,讓人沒法洗衣洗菜,就是跑到花生地裏拔花生吃,要不就是摘了蠶豆在山根兒自己生火煮了吃。大人看見了,吼一嗓子,開始時幾個人也嚇得連滾帶爬地跑,後來發現大人們並不當真,幾個人便有恃無恐,成了村裏的小禍害,好在隻是節假日才來,村裏人也並不以為惡。
表哥慢慢長大了,人也變得更文氣了。可長得文氣了,並不等於學習成績好,好在那是並沒有虎媽虎爸,大多數家庭還處於吃飯睡覺時孩子的人數夠就行的年代。而對於偏遠的小縣城而言,上大學不是大多數人的夢想,能到自治州上個大專製的吉首大學,那就是很大的成就了。接下來最好的選擇就是到父母的單位接班頂職,而姨夫所在的機械廠便是最好的單位,不僅可以頂職,還會經常招工,招工當然是家屬和子弟優先。所以兩個表哥,甚至姨夫姨媽等的都是這一天,當工人多好啊!
這一天很快就來了。大表哥初中畢業了,很快就辦好了進廠當工人的手續,接到通知後的第一天,大表哥便一大早坐了班車來外婆家報喜信,外公外婆聽了自然是欣喜萬分,大外孫子當了工人了。外婆邁著纏過又放了的小腳招呼外公去買肉、打酒,又叫舅媽準備飯菜,
大人們在莫名其妙地吆喝著、忙著,沒人理我,甚至沒人告訴我這大好的消息,我不過是聽到了他們的大嗓門。那時應該是個不冷不熱的季節,還應該是個周末,所以已經上小學的我剛好也在外婆家。大人們都在忙,我一個人很無趣,便自個上了閣樓找書看。那是一棟蓋的時間並不長的木質房子,閣樓上放著一張大木床,因為沒人住,床上並沒有被褥床單,床板上堆著一些不常用又怕潮的東西,比如幾個舅舅和阿姨們用過的書,還有之前那些運動發放的宣傳手冊、書籍,包括歌本。閣樓是我最喜歡待的地方,既可以看書,也可以自個躺著發呆,因為其實書上很多字我都不認識。
我一個人正在閣樓上靠著床腳翻書看,沒多久大表哥也上來了,白淨的臉蛋上泛著紅暈,頭從樓梯口露出來的時候,很開心地衝我笑了笑,滿腔喜悅與自豪的的樣子。我其實並不能完全明白他們那天個個興奮得不能自已的心情,所以並沒有和大表哥多說什麽,我們本來共同話題也不多。大表哥爬上來,撣了一下衣角蹭的灰,走到床邊,在書堆裏翻了幾下,拿起一本小冊子,便靠著另一隻床腳坐下了。我瞥了一眼他手裏的書,是一個歌本,一排排的阿拉伯數字加橫線,一排排的歌詞。大表哥翻了幾頁停下來,清了清嗓子,便開始唱了:”自們工人有力量,嗨!自們工人有力量”。這歌我知道,不過好像歌詞有點不對。我把頭伸過去,看了看歌本,那上麵明明寫的是“咱們工人有力量”。我覺得很困惑,可是大表哥唱得很認真,很投入,每次唱“嗨”的時候還會騰出右手揮一下。他好像並不是每次都把所有的詞唱完,很多時候是在重複最開始的那兩句。大表哥唱了很長時間,我們沒有手表,不知道他那天到底唱了多久,反正很長時間,直到外婆叫我們下樓吃午飯。所以我那天聽了很多很多遍“自們工人有力量”。我不知道大表哥為什麽要這麽唱,d但我確定那兩個字是“咱們”,而不是“自們”。這個問題曾經困擾我很多年。
大表哥在機械廠工作了很多年,是廠裏最好的電焊工。隨著改革開放的一步步深入,社會上各種建築、工程越來越多,大表哥有了很多業餘做私活的機會,小日子很是滋潤。隻是機械廠的活兒卻慢慢越來越少,最終廠子要關門了,大表哥選擇了買斷工齡,拿著這筆錢盤了一家小雜貨店讓大表嫂經營,自己靠焊工活兒維持生活,憑著好人緣好手藝,大表哥一家的日子過得日子平淡卻踏實。前些年舊城改造拆遷,政府不但給了小樓做安置房,還補貼了一大筆拆遷費。剛過半百,便做了外公的大表哥對生活最大的感慨就是:人生待我不薄。
從懵懂到半百,雖世事變換萬千,大表哥似乎始終是那個溫潤忠厚的少年,逢年過節一定會去鄉下看望外公、外婆和舅舅們,幾十年來從未懈怠,即使現在那座幾經翻蓋的房子隻剩下二舅守在那兒。大表哥的那份誠心與孝義,讓我們一眾小屁孩自慚形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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