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沒有共同語言,行嗎?

來源: 2015-06-04 06:33:47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年輕人都喜歡趕時髦,那年月,搞文革,時髦人愛穿軍裝,剛退伍不久的阿魯不會幹趕這個時髦,就顯得較有個性,與眾不同了。

單位裏,同時複員的軍人有三五個,阿魯和他們不太一樣,他喜歡畫畫,作品曾入選過軍隊美展。他還喜歡玩相機,自己衝曬、放大,全是土法上馬。放大機是木板做的,滑輪拉繩調節高度,笨重極了!可是,這套土設備,引來了好多女同事的青睞。當然,關鍵在他心地有鄉村的樸實,體格有軍人的灑脫,不像一般的上海小白臉。他笑起來還有點憨兮兮,為他照相,有時要講點笑話逗他,他才能放鬆對鏡頭。

36塊錢的月薪,阿魯開心了沒多久,就覺得大上海和部隊的花錢概念,太不一樣了。
雖然喜歡照相,可是,阿魯還買不起一部相機。於是,拿著戶口本子去照相店租,上海牌,海鷗牌,120,135 --運氣好的話,租到蘇聯的“基普”,當然,全是黑白的啦。我們也玩過洗彩色照片衝洗,不過,那藥水的氣味,簡直可以熏死人,試過一次,全體投降了。

我更沒錢買照相機,可是,我的印尼華僑朋友有德國的萊卡f 4大鏡頭相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一般的鏡頭是3。5,這架萊卡是1。5?總之,掛在脖子上,在公園會引來好多好奇的眼光。大方的華僑朋友借給我,隨便我玩幾天,哪像租借要按日計算?於是,阿魯拍照老拖著我,我呢,正好跟著他學衝曬和放大的技術。看著紅燈下的顯影藥水漸漸顯示出形象的那種興奮,那種樂趣,沒法形容。

部隊複員的人,性飢渴特別明顯,復原都忙著尋對象,阿魯也不列外。

暗房裏,顯影藥水下麵,時而出現女子的雙眼,頭發,笑臉。。。看著阿魯不同程度的興奮,我猜著他的心思,出現過三五個女士的相片了,好像還沒有一個叫他茶思飯想。是當過兵見過世麵眼界高?還是持著母親在香港的“海外關係”左挑右挑?-----都不是,實在是社會福利工廠,以殘疾人士為主,健全的女工,僧多---美女少。

革命時代的美女,也趕時髦,都改穿軍裝了,不趕時髦的,上班下班穿一樣的藍色工作服。阿魯可能是看軍裝看久了有麻木感吧?我覺得蠻 英姿颯爽有風采的嘛--他說,儂不懂!當然,我才十六歲,懂個P?

直到看見她---小顧,和阿魯在一起,我才懂,啥叫作匹配。

阿魯高178cm,小顧高約168cm;阿魯黑,小顧白,阿魯臉長方形,小顧臉鵝蛋形 ,阿魯眼亮,小顧眼更亮更大,阿魯活潑開朗,小顧優雅含蓄,阿魯健碩,小顧健美----別奇怪,那時,天生麗質的人,不穿軍服穿工作服,都可以看到她的風采,何況,這位小顧和阿魯一樣,不喜歡穿軍裝。她不但不穿軍裝,她還穿自己裁製的衣裳,樸素,大方,還帶點色彩,美觀,得體。她和阿魯兩人騎著自行車在街上不快不慢得並排行駛,不知引來多少羨慕的眼光。

暗房裏所有其他女性的相片都被撤退了,接連幾天晚上,放的相片,都是小顧的。中鏡,遠鏡,近鏡,特寫---她眼睛的的特寫,在顯影藥水裏漸漸顯出來的那一霎間,幾乎可以叫我停止呼吸。

那年月,我心裏隻有一個女子:林道靜,是遇上餘永澤之前的林道靜。她齊眉的短發,秀麗筆直的鼻梁,豐滿的雙唇,不用開口,淺淺的微笑,那雙靈氣逼人的眼睛,可以直達你的心靈,可以替代萬語千言,可以心心相印。看相片,對真人,小顧比謝芳的林道靜還要得“道”,還要寧“靜”---她是阿魯廠裏剛來的聾啞女工。

阿魯對她百般熱情,萬般細心。手語,他一向學不好,最近,卻不斷地練習,不斷地請教,連我都學會了:---“王八蛋”—“走吧”—“你好漂亮”以及“雷鋒”等手語。阿魯還老和我講手語的好處:隔老遠都可以“講話”;旁人不知道你們講啥秘密話;家裏吵架隔壁聽不到;畫畫,需要絕對的安靜。。。好啦好啦,阿魯兄你希望自己也是啞巴啦。

正當少年,我受到了愛的教育:戀愛,可以叫正常人發神經。

小顧呢,也在學口語,就是看人的口型,辨別語言。我試過:你知道林道靜(謝芳)?她點頭。你真像她!她笑了---然後,動她的口型:謝謝。。。奧,上帝,為何要這樣開人的玩笑呢,為什麽給了她一切美好的偏偏不給她聽覺和聲音?小顧隻有在室內才會開懷大笑,這時,她的喉底深處,會有少許的聲音發出,那聲音,非常弱,有點破,刺得我的心會震,想哭。。。。-可是,我們決不會在她的麵前流露出對聾啞人有任何同情,任何動作,都當著她的麵,因為阿魯不希望她有任何猜疑。
少女的心,本來就脆弱,聾啞少女的心,更要小心嗬護了吧?

我成了他們兩人的專用攝影師,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我們在靜安寺57 路汽車總站,等車去西郊公園。

在軍裝和藍色服裝的海洋裏,小顧就像隻淡色的彩鳥,亭亭玉立,神態自若,顧盼有韻,兩眼靈光閃閃,淺笑幽幽,深情,文靜。。。。不知引來了多少注目禮。在公共場合,我盡量不和她交流,一般,她也不太喜歡。可是,我的眼,沒有她的眼那麽會“說話”呀,我覺得自己好笨。 阿魯偶然和她互相用手勢交流----那一刻,排隊等車的人群好像受到了一顆無聲炸彈的襲擊。。。他們臉上驚訝的表情和竊竊私語,我真希望小顧沒看到。

某一天,阿魯暗房裏,玻璃台板下,書桌上,小顧的相片,全部收了起來----阿魯說,小顧拒絕了他正式的示愛。

阿魯開始孟抽煙,好久好久,沒有再碰相機。

小顧,和一位聾啞男同事一起進出廠房,我見過那位男士,真像阿魯說的,無論相貌和氣質--都沒法和阿魯相比,可是,我想對阿魯說:---他倆,有著共同的“語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