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圓（完）

　  大劉悄沒聲息地開了門，眼神有些詫異。

 　 好好伸出手：“能給我看看相機嗎？”

　  大劉默不作聲地遞過來。

 　 果然看到了那一張相片，上麵，大劉身體前傾，似乎要上前抱起幼幼，幼幼正把壽司喂到大劉嘴裏，而好好含笑看著他們，快樂而專注。

 　 “我知道，西人是不會輕易給人照相的，而且他說……”好好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是，是我讓他照的，我說我們是一家人。”事到如今，大劉反而不再躲躲閃閃，直接迎上好好的目光。

  　“可，我們不是……”好好口齒變得遲鈍起來，巨大的震驚之下，她發現自己似乎不會說話了。

  　“是，我們不是。可我覺得，跟你們在一起，有家的感覺。”大劉的話衝口而出，“你知道我怎麽注意到你的，是因為幼幼。因為有一次幼幼在我家門口探頭探腦，我問她幹什麽，她說要找爸爸。我問她爸爸在哪裏，她指著電腦說在裏麵。”

  　好好黯然，分居不久，嶽原就回了中國和幾個朋友一起合辦一個生意，因此和幼幼就隻能在視頻上見見了。

   　“我不知道你的婚姻狀況，但我覺得你一個人太難了，特別是還帶著個孩子。”

  　是啊，說起來，連好好都不知道這些日子自己怎麽過來的。英文底子到底不好，學習很是吃力，頭發大把大把地掉，隻是為了一個不一定找得到工作的初級證書；每次買菜，總是一隻手拖著拉杆箱，背上背著雙肩包，還要騰出一隻手管住幼幼別到處亂跑，很多時候好好都覺得，自己就像個駱駝……想到這裏，好好回憶起去世的姥姥說過的一句話：“人一輩子的福份是有限的，前麵享了福後麵就要受苦，同樣的，前麵受了苦後麵就該享福了。”自己，是不是前麵的福享太多了呢？

　“雖然我是個粗心的人，也看得出來你有心事，不快樂。”大劉站起身來，背向好好，“自從跟你們熟了，我越來越發覺自己喜歡跟你們在一起。有時候看著你跟幼幼玩鬧，我恍惚覺得我們是一家子。”

    　“可是，你有兒子……老婆也在國內……”

  　“是啊，我在國內有家。”大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那還算不算個家。我老婆……是不想過來的，我兒子，太久沒見，恐怕連我什麽樣子都不太記得了……”

    　一時間無話可說，兩人陷入長長的沉默之中。

  　“你知道嗎，今天那個老外跟我說，你女兒和太太真漂亮，你真幸福。我……我一時昏了頭，就沒有否認。”大劉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緊緊抓住好好的肩膀，讓她看向自己，“可是，我是真的這麽希望，你們就是我的老婆 女兒。好好，我不算有錢，可我願意照顧你們！”

  　好好低下頭，努力忍住眼中的淚水。這樣的話聽起來真好，真暖，不是嗎？至少，還有人在乎你快不快樂，還有人願意當你是家人而不是累贅。回頭看這短短的半年，自己仿佛經曆了半個人生，個中滋味，紛層錯雜，可說了何用，又說給誰聽？這短短的一席話，如同破冰的一筆，擊碎了好好心裏連自己都以為堅不可摧的堤防。

　 是啊，一個人真是太累了， 這樣的感覺，實在讓人貪戀。好好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除了是母親，是朋友，是姐妹，是學生，是雇員，還是個女人。也會憂傷，也會流淚，也會孤單。好好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軟下來，就讓我靠一靠吧，我真的沒有這麽堅強，哪怕是暫時的溫暖。

 　 大劉感到了好好的變化，輕輕擁住好好，作勢就要吻下去。

 　 從來沒和大劉有這麽近的肢體接觸，好好全身一震，下意識地把他推開：  “你，放開我！”好好用力掙脫，“大劉，你對我們母女很好，我很感謝你……”

  　“我不要你感謝。”大劉打斷好好的話，不管不顧地把她抱得更緊，“你明明過得那麽辛苦，為什麽還要拒絕。我什麽也不求你的，我隻想對你好不行嗎？”

　  “可是……”好好沉重地閉上了眼睛，久違的淚水終於不爭氣地掉下來，“你有沒有想過，你有家，我也有家，我們怎麽相處，將來，又怎麽去麵對他們？”

　  大劉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是啊，雖然現在看起來彼此都是自由的，可是，人人心裏都知道，這隻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假像罷了。不止一次地聽說過那種臨時夫妻，平時在一起，一方跟國內通電話時，另一方便自動避開。如果另一方的家庭來了，這段感情從此不見天日，兩人就此別過，塵歸塵，土歸土。雖在一個城市，卻是再也不願見到的故人。

 　 好好忽然想起那個發照片給嶽原的女人，自己如果這樣做，和她又有什麽區別？難道別人加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要由自己又重施於另一個女人身上。不，好好不要這樣卑微的感情，即便是寂寞，也要寂寞成一棵樹，而不是一株纏繞在別人身上的藤。

 　 “刪了吧，留著……不好……”好好抬起眼正視著大劉，眼神裏有著些許的留戀，但更多的，是堅決。

  　 在大劉的手遲疑地落到那個“刪除”鍵時，好好似乎看見他的眼中淚光一閃。

  　  忘了吧，不忘又能如何。好好不是個愛情的鬥士，可以屢敗屢戰。她隻是個帶著孩子的單身女人，還未能走出感情的創傷。兩人之間的結局早已明明白白地擺在麵前，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趁現在還未曾開始。

     　好好搬了家，確切地說，是又搬回了原先那個家。因為嶽原回了中國家裏沒人，好好便不再和租客續約。再說，經過了這樣一次，和大劉總有些尷尬，還是遠離的好。

  　不知不覺，又是第二年的中秋了。

  　其時，好好的為期十個月的會計課程已經快讀完了，開始在找工作。經朋友介紹，好好在報稅季就開始做義工，也算是提前積累一點工作經驗。

  　 好好買了月餅，帶著幼幼去了位於這個城市南麵的農場，看望那個八十多歲的華人老太太。老太太是好好從前工作的咖啡店的客人，在清一色的西人中，看見了好好這張亞洲麵孔好生興奮。老人的兒女隔得遠，逢年過節才能回來看看。老人孤單得沒人說話，把好好當成女兒，每次好好去看她就高興得像個孩子。今天，一早就打來電話讓好好一定要去她家裏。

　  鄉村的月夜，原本比城裏有更多的風味。那一輪碩大無朋的圓月似乎近在咫尺，坦坦蕩蕩，毫無掩飾地散發出自己的光輝。沐浴在這樣皎潔的月光下，連心也變得純淨起來。

 　 一進門，家中座無虛席。原來老太太的兒女們全都趕了回來，這竟是個全家聚會。

　  好好有點尷尬，卻被老太太的女兒——一個五十多歲的爽快婦人一把拉住，說是早就在老太太口中聽說過好好了，今天全家人特意把好好請來團圓的。幼幼一會兒就和家裏的小輩玩熟了，全家人把她當個小把戲，不知怎麽愛才好。

  　“來來來，過節了，唱歌唱歌！”不知哪個小輩搬出了卡拉OK，好好一看不禁笑了，這還真是中國人的特色。

  　“這個歌應景，我們一起唱。”

 　 屏幕上出現的，赫然四個大字“花好月圓”。

  　“浮雲散，明月照人來，團圓美滿今宵醉……”

  　在座的人，連老太太也打著節拍起勁地唱著。是啊，月圓人圓，有什麽比這個更美好的呢。

 　　好好跟著他們一起輕哼，眼前浮現出故鄉的水色山光，今夜也該如此罷，這樣的夜晚，遠在故鄉的父母是否也在對月思人？還有自己的好朋友，今天家中應該是高朋滿座罷。越南餐館的好心的廚師，那個把卡車借給自己搬家的陌生的朋友，還有那個在車站買了一杯咖啡給自己的人……在萬家團圓的今天，他們一定也在享受著屬於自己的幸福。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好好豁然開朗，曾經那麽多熟悉的陌生的、親情的友情的、過往的現在的、痛苦的快樂的，這一切經曆給予自己的點點滴滴，是要讓自己的生命樹長得更加完好、強壯。終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去給予別人，成為別人生命中那溫暖的細節。

   　　卡拉OK裏飄來熟悉的歌聲：“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曆苦痛掙紮……”好好的心在這熟悉的歌聲中被一次次蕩滌澄澈。原來，這一切的痛苦都沒有白費；原來，一個人長大的曆程中不光有溫柔扶持還有冷厲挫折。當你已經從爬藤變成了一棵樹，那所有曾經經曆過的折磨與心痛，將變為明天含淚的祝福。

 　　如水的月光，輕輕悄悄地灑在每個人的身上。鄉村的夜靜謐無聲，連秋蟲也停止了昵喃。四周的樹影影綽綽，連輪廓都那麽溫柔。

          “媽媽，好甜呢！”，好好嘴裏被幼幼偷偷塞進一塊月餅。

  　   是啊，今天的月餅真甜呢  ！

          一個人，也可以有自己的花好月圓。


PS：終於寫完了，也鬆了口氣。其實這是一個故事的一條線索單獨成章，是為一個朋友寫的，希望對她有所幫助。這個故事的結尾寫成這樣，是因為好好的故事沒完，我還沒想好要給好好安排一個什麽樣的命運，大家幫我出出主意吧。
由於寫得很倉促，很多地方沒來得及展開。對於這篇文章，人物性格缺陷方麵、真實感方麵，大家有什麽意見和建議，希望不吝賜教。
最後，這篇文其實應該叫做“一個人的花好月圓”，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