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

腰肌疼痛得坐立不安，恨不得每天有人狠狠往左腰上捶幾拳才好。纏著老鼐說你狠命按按我左腰這裏吧，老鼐嚴詞拒絕，說，我一按你就齜牙咧嘴，疼得死去活來的樣子，我下不了手。

我說，拜托你把我想象成你最大的敵人，隻管按，我又疼又舒服，按疼了決不怪你。

老鼐還是縮手縮腳。托小貓在旁邊躍躍欲試說：媽媽，我來給你按。

還是女兒貼心。我像加菲貓一樣趴在床上，托小貓手腳並用爬上我的背，像推土機般轟隆隆從腳爬到肩膀，又從肩膀爬到腳，路過腰的時候，停頓片刻，膝蓋抵住腰眼，上下抖動。

我尖聲大叫。托小貓問：還按嗎？我有氣無力地說：還按。就這麽按。

於是托小貓又開始在我背上爬動起來。爬一會兒，她說：我們現在換一種方法，打鼓。

說著她小粉拳劈裏啪啦落在我背上。她手勁好大，完全不像是個四歲多孩子的力氣。

打一會兒鼓，她也趴下來，趴在我背上。我們像兩隻加菲貓一樣，親密無間，靜靜地趴著。她熱烘烘的小身體貼著我的左腰，暖洋洋的多麽舒服啊。

我說：這個方法也好，叫做“熱水袋”吧。

托小貓的按摩在“推土機”、“打鼓”和“熱水袋”之間交替進行。有的時候我在麵前豎一本書，她一邊按，我一邊大聲給她讀故事。可是推土機聽故事聽得入了迷，常常會半途停下，或者幹脆從我背上爬下來，湊近了看書上的插圖。我於是低吼一聲：“請推土機回到你的崗位上去！”

托小貓問我：你為什麽腰疼？

我說：我也不知道，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就疼了。

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大學時去小診所裏看病，老醫生說：“你這是梨狀肌發炎，拔幾個罐吧。……哎呀，順便說一句，你這腰肌，以後有勞損的可能啊。”

白須飄飄的老醫生自稱曾經是二野的隨軍醫生。當時我不知道二野是啥，一開始還以為他說的是“二爺”，心想誰家二爺值得他這麽洋洋得意地吹噓啊。現在想來，這退休老軍醫真是火眼金睛，從一個十幾歲的姑娘身上就能看出未來的肌肉勞損。

托他的吉言，我現在終於勞損很多年了。

前年的理療沒有任何效果，但我至少知道了我勞損的肌肉叫做“髂腰肌”。神醫難覓也懶覓，自救是關鍵，從此我常常卡著腰揉自己的髂腰肌。這塊肌肉從後到前環繞腰髖部，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我有時腹股溝也會疼。

網上查資料自救。西醫說腰肌勞損有兩個可能原因：第一，軀幹肌肉、比如腹肌不夠有力，所以無法支撐牽拉（專有名詞太多，我沒太看懂，大概是這個意思）；第二，腰肌是一塊“戰備肌肉”，在情緒緊張時會自然收緊，有點像貓兒一進入戰備狀態，背上的毛就會豎起一樣。這肌肉緊來緊去的總不放鬆，就勞損了。

我拍拍自己肚子，覺得雖然腹肌埋得很深、幾不可測，但是也不至於像豆腐一樣軟弱無力。於是我主觀認為我的腰肌是因為經常處於戰備狀態，所以終於以疼痛收場。

一做瑜珈，更疼。所以我不知道應該做還是不做。當時理療醫生說不該做，我卻覺得飲鴆止渴也總比渴死好，於是還是時不時做一下。

這兩天實在疼痛，索性又瑜珈又健身操，運動空前繁榮。

晚上老鼐問我：你腰疼好點了沒？

我說：不知道腰疼有沒有減輕，但我想了個辦法，做運動，讓自己渾身酸痛，把局部疼痛淹沒在大麵積疼痛當中。我現在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反而感覺不到腰疼了。

以痛治痛，痛至痛無可痛，而後終不覺痛。世事大多如此。你痛嗎？那就索性多痛點，痛個痛快。等到疼痛變成了常態，你就終於求痛得痛，痛者無敵，麻木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