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玉兒和尤金最後一次一起登山。他們從早上十點開始登鶴立山，到從山頂爬回山腳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鍾。秋天的日子比較短，他們又身處深山，那時已是暮霾沉沉，隻有鶴立山頂在夕陽照耀下依然明亮。從山腳望向天空，可以看見一些彩色的晚霞，使暮氣濃重的周圍不至於令人沉重。
玉兒又累又餓。二十歲的他應該是精力充沛的，可惜在過去的好幾年裏，他都太喜歡窩在家裏了，所以身體有點文弱。雖然因為尤金的影響，從今年夏天起他不再封閉自己，健康方麵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身材卻還遠遠稱不上壯實。雖然倆人的身高差不多，在魁梧的尤金跟前，玉兒卻顯得弱小得多。
比他大十歲的尤金是俄羅斯人。表麵看起來，他們兩個毫無共同之處：玉兒是清秀文雅的華裔子弟，表情沉靜猶疑，眼神清澈，肌膚發出近乎透明的光澤，溫潤如玉又脆弱易碎，如同他的名字一樣。尤金則是魁梧健壯的高加索後裔，金發碧眼，帥得一塌糊塗，顯得成熟又自信。他們能夠親密地走在一起，似乎有些奇怪。但是事實上，他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兩個人都是性格內向的數學天才，有非常敏捷清晰的頭腦，同時也經常受過於敏感波動的情緒困擾。
“看！前麵那座高山，你看它像什麽？”玉兒渴望轉身回家的時候，尤金突然指著遠處的高山問。
玉兒順著尤金的手指看去，隻見一座從半山腰以上都是懸崖峭壁的高山威嚴聳立，如同一隻巨大的拇指，山頂的白雪像是白色的指甲，在夕陽下閃閃發亮。
“像什麽？一隻大拇指？”玉兒隨口問道，他草草地看了一眼，便轉身想走。
“是啊！有人告訴我，那叫拇指山。說那是上帝的拇指，有意思吧？”尤金還是定定地站著，仰望著拇指山。
“噢。‘Holes’裏有座拇指山，不過是在美國德洲，不是在這裏。”玉兒想起小時候讀過的一本 小說，裏麵的主人公叫Stanley Yelnats， 從曾祖父起就叫那個名字，因為翻來倒去都讀得通，所以印象深刻，那部小說裏就有座拇指山。
“那是小說，這是印地安傳說。你再看南方那座山，那叫魔鬼山，山下有個大湖，叫鬼魂湖。印第安人相信，人死後靈魂是被魔鬼掌管的。魔鬼會先把所有的鬼魂都趕到那個鬼魂湖去。隻有相信上帝的人，才能脫離魔掌，從鬼魂湖爬出來，經由拇指山升上天堂。拇指山是上帝給人類的許諾。”
“有意思。但是我不信上帝。”玉兒興趣缺缺地說。他想起母親蘭怡，她應該很喜歡這些傳說的，想不到尤金這樣的人也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便又問：“你信嗎？”
“你再仔細看看，旁邊那道白色的像什麽？像不像一條傷疤？”尤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依然凝視著拇指山問道。
“好像是吧。”
“其實，那是滑雪道。十幾年前，拇指山滑雪很有名的。”
“是嗎？”
“是啊，發生了一起大事故。大塌方，死了人，後來就關閉了。那條滑雪道本來就很險峻，太危險了。”
“印第安人還有一個傳說，如果人遭遇了災難，到拇指山頂去祈禱，就可以得到上帝的祝福呢。”不久，尤金又說。
“我不喜歡這種故事。”玉兒嘟囔著說，心裏覺得被陰影侵蝕了，感覺四周更加灰暗起來。
“為什麽？你不覺得很有詩意嗎？我還以為，你像。。。你們中國人是最有詩意的民族了。”
“因為越多災難的地方才越需要祝福。凡是跟上帝有關聯的，都有很多不幸。比如猶太人，還有以色列。。。”玉兒皺著眉頭說。他雖然不相信上帝，但是，六，七歲時就已經就著字典通讀了聖經。
“玉兒，你應該朝樂觀的方向想，把它想成那是人類瀕臨絕境時的希望，感覺就會好一些。”尤金笑道。
玉兒沒有出聲，他們一起默默地離開了那裏。他那時一點也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把登上拇指山當成唯一的希望而拚命掙紮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