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談起黃昏戀,比年輕人都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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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民故事計劃的第349個故事



我爸媽感情很好,年輕時一見鍾情,加上門當戶對,很是歡喜地結了婚。

之後有了我姐和我。老實說,他們之間感情太好,好得我們兩個孩子都沒了位置。

所以我姐在讀完大學後,就留在了外省。十年來,除了和男友結婚時,回來擺了酒席,和父母之間都是電話聯係,人從來都是缺席的。

我知道她心裏對父母有怨懟,覺得他們不像父母,沒有盡到職責。

因為我也是。

我不願意去外地,讀書和工作都在本地,不過房子是咬牙付了首付,就是為了從父母那裏搬出來。

平時我很少回去,隻在我媽偶爾心血來潮,想起她還有個女兒在本地,才會打電話讓我回去吃飯。

因為對父母之間那種一直在熱戀的感情很是反感,我對戀愛和婚姻都沒什麽興趣。好在我父母忙著經營自己的愛情,從來沒有催過婚。

直到父親突然腦溢血離世,在他的嗬護下宛如小女孩的母親,在葬禮的整個過程中都是哭哭啼啼,撐不起事,我才趕了回去。

我姐也馬不停蹄地趕回來,與我一起操持父親的後事。

她帶回了自己的兒子。已經七歲的小侄子看著我,滿是好奇。父親入土後,我帶著一家人在市裏一家飯館吃飯。我媽全程都比小侄子更像一個孩子,需要人照顧。

吃完飯,她突然說,“我要和你一起住。”

她看著我,眼睛紅腫,“老房子裏都是你爸的影子,我住不下去。”

我眼皮都沒抬,“知道了。”

我姐在葬禮完成後的第二天就要走。臨行前,她叫住我,塞給我兩萬塊錢,“你以後多費點心,我離得遠,幫不上忙。”

我沒矯情,收下那兩萬塊錢,“你要保重。”我姐看著我,眼神複雜,“莫玲,有合適的,找個人一起過吧。至少能幫著你照顧她。”

我姐從來不願意叫她“媽”。



很快,我媽就自己收拾了搬過來。老房子她不準備出租,就那麽放著,時不時回去打掃打掃。

對於一個人住慣了的我,我媽搬進來是一件煩事,尤其是她擺出一副要長住的架勢。

剛來一個星期,我媽茶不思飯不想,就看著我爸的照片發呆,一坐就是一天。

等我下班回家,隻好點外賣,兩人草草對付幾口。吃完飯,我回房間上網,我媽繼續對著牆發呆。

把我媽從這種狀態拖出去的是我隔壁的大嬸。那個嗓門挺大的女人,在我媽搬來時就對我媽非常熱情,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就和我媽成了非常聊得來的朋友。

再後來,大嬸每天拉我媽去附近的公園閑逛。那裏和她們年紀相仿的人很多,有跳舞的、下棋的、唱歌的、樂器演奏的、打牌的,還有純粹吹牛聊天的。

我媽好像漸漸從我爸去世的低落情緒裏緩過來,生活變得規律,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消磨在公園裏。

她的衣著打扮從黑白灰稍微有了些色彩,尤其有一件紅色的外套,出現的頻率最高。我媽還試著穿高跟鞋,去附近的小理發店燙了卷發,甚至開始研究起眉毛的各種畫法。

從那以後,不知為什麽,隔壁的大嬸跟她的關係反而疏遠不少。以前她們都是一塊去公園。現在是各走各的。

有次我在電梯門前碰到要下樓的大嬸,我禮貌地問好,大嬸忍不住問,“你媽在找老伴呢,你知不知道?”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嬸卻說得言之鑿鑿。

晚上,等我媽回家,她嘴裏哼著歌,在門口換下高跟鞋。

我直截了當地問她:“你是不是在找老伴?”

我媽臉上歡快的神情瞬間就凝固了。好半天,她才遮遮掩掩地說:“不是老伴,就是一起聊得來。”



從那天起,我媽對我的態度很是不滿,覺得我在管著她。沒過一個月,她幹脆在我上班時叫來了搬家公司,又搬回了老房子。

我回家時看到她的房間空了,牆上我爸的遺照也被取走,心裏啼笑皆非。比起她是我媽,我覺得我更像是她媽。

不過她搬走了也好,我也實在不想和她一起住。但是我沒想到,我媽談個黃昏戀,還談出問題了。

我媽回去還沒幾天,我就接到以前鄰居的電話。鄰居讓我趕緊回去,她說有一家人正在我老家家門口鬧,是我家認識的一老頭的家裏人。那家的兒媳婦還想狠狠給我媽一巴掌,雖說被鄰居及時攔住,但那家人還是不依不饒。

我請了假,趕了過去。院子裏站著一堆看熱鬧的人,見到我,人群眼神閃爍,對我們家門口指指點點。

我進了家門,看見我媽孤立無援地坐在沙發上,身影顯得又小又弱,鄰居好心地擋在她前麵。對麵有三個陌生人,一男兩女。

我走上前,問:“怎麽回事?

我媽看見我,眼睛立刻亮了,“莫玲!”

沒等我回答,三個人裏年輕的女人張口就罵:“少廢話,趕緊賠錢。”

我瞥了她一眼,又問我媽,“到底怎麽回事?”

我媽沒敢說話,對麵那男的說:“我爸跟你媽在處對象,結果你媽把我爸給蹬了。我爸氣得暈倒,現在還躺在醫院。你說這住院費你媽得負責吧!”

我看著我媽,“有這麽回事?”我媽不想說話,但是我使勁瞪著她,非要她說出來不可,我媽歎口氣,把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對方那男人的爸,我媽叫他老鄭,和我媽是在小公園認識的。起初兩人隻是一起跳舞,之後發現相互挺聊得來的。老鄭的老婆前幾年沒了,我媽開朗大方,人又生得精神,挺合他眼緣,一來二去,老鄭就動了心思,想認認真真和我媽處下去。

我媽起先也覺得老鄭不錯,他退休前是個公務員,身體硬朗,脾氣也好,和我爸一樣,都會做一手好菜。她沒接受,也沒拒絕,兩人就不明確地處了起來。

後來,我媽認識了另外一個老頭,姓曹,是個初中曆史老師,眉清目秀,又有一把好嗓子,深受老太太們的歡迎。

我媽的心就漸漸往老曹偏去,老曹對我媽也挺有好感。我媽這次是真打算好好和老曹處。

隻是我媽低估了老鄭對她的執著。對於我媽的疏遠,老鄭心急如焚,幾次聯係我媽出去說說,我媽都不肯。

之後,我媽和老曹約會時被老鄭撞見,三人爭執了幾句,老鄭就暈倒了。

老鄭的兒子和兒媳知道這事,前來向我媽討要賠償。

聽完整個事情,我在心底一陣佩服,老年人的感情世界一點都不比年輕人差。

那家人實在勸不走,我也不想輕易妥協,就報了警,等警察過來處理。

他們在我撥打110時就有點慌,可能覺得對付我和我媽兩個女人,隻要聲音大一點,肯定可以嚇得我們掏錢,沒想到碰上我這麽個不按常理出牌的。

報警電話沒接通,那家人就悻悻地走了,走前還不忘呸了聲。兒媳婦還不忘說,“嘖嘖,有其母必有其女,我看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圍觀的人群散開,鄰居安慰了我媽幾句,忙著回家做飯。我媽頹然地坐在沙發上,神情呆滯。

我問她,“你到底怎麽想的,爸才走了多久,你在做什麽?”

我媽突然抬頭看我,眼圈已經紅了,“我就覺得他們有點像你爸,一個是做菜的味道,一個是那把嗓子。當年你爸就是歌唱得特別好聽,特別喜歡給我唱歌。”

半晌,我走過去,挨著我媽坐下,輕輕抱著她的肩頭。



我勸我媽搬回我那去,這事還處在熱度期,肯定會被人翻來覆去地說。作為當事人的我媽,走出門都會被人指指點點,幹脆離開這裏一段時間,等事件平息了,再考慮搬回來。

我媽拒絕了,她說還是習慣住老房子,至於那些人要說她的閑話,讓他們說去。

我隻得作罷。

我以為這事就過了。但是,就像我媽低估了老鄭對她的執著,我也低估了我媽對老曹的執著。更確切地說,是對老曹特別像我爸的那把嗓子的執著。

其實當時老鄭昏倒時,老曹也在場。至於為什麽老鄭被送到醫院時隻有我媽跟著,就隻有天知道了。

從這件事看出來,老曹對我媽沒那麽上心,遇到事情,他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跑走,把事情從自己身上摘開。

我媽跟昏了頭似的,就是對老曹念念不忘。我至今想起來都後悔,要是當時我再想遠一點,把我媽送到我姐那邊去,徹底離開這些人,說不定就沒之後的事。

這次通知我的,不是鄰居,是派出所。

我坐在出租車上,心裏七上八下的,壓根不相信我媽還能幹出那種事。

跟蹤。

警察是這麽說的,他說我媽在跟蹤一個老頭,對方發現後報了警。

到了派出所,我第一次看見我媽喜歡的老曹,果然斯斯文文,戴著眼鏡,眉目間和我爸有些相似。

我突然明白我媽的執著了。對她來說,我爸是她的命,在我爸找不回來後,出現一個和我爸長相聲音都像的男人,我媽肯定會移情過去。

然而感情這種事,不是說有就有的。比如老曹,即使再像我爸,他也不可能跟我爸似的那麽愛我媽,現在他臉上就出現了嫌惡的表情。

看見我來了,警察從中調解,他們各種奇葩事情見多了,對這事處理得輕描淡寫。隻說如果報案人撤銷,他們就不管了。

老曹不想把事情鬧大,他要麵子,不想讓家裏人知道他談個黃昏戀談得進了派出所。他隻對我說,“我可以撤銷報案。但有一點,你得看好你媽,別讓她再跟蹤我。”

我媽還在哀求著,“老曹,我不是跟著你,我就是,就是想跟你解釋解釋,再跟你說說話。”

老曹毫不猶豫地說,“老宋,你別說了。想起之前出的那事我就後怕,我當時就想跟你不來往了。我還以為你能明白,結果你看你幹的什麽事,你差點沒把我嚇死。”

我沒問兩個當事人究竟怎麽回事,隻知道應該很糟。老曹生氣和害怕是正常反應,他也不敢肯定我媽跟蹤他時的精神狀態是否正常。

我媽還想說什麽,我攔住她。等確定老曹撤銷了報案,我領著我媽出了派出所。

回去後,我強硬地把我媽接到我家,不準她再回去住。

我媽坐在沙發上生悶氣,覺得我管得太寬。

我被她的執迷不悟給氣笑了,“媽,那個老曹是把你當花癡防著呢。你看不出來?他對你的那點好感,早沒有了。再說了,那種出了事就跑的男人,長得再像我爸,能代替他護著你嗎?你清醒點吧,我爸走了,這世上不會再有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出現,你得自己過好自己的日子,行不行?”

我媽瞪著我,也不反駁,慢慢的,她低下了頭,好像第一次完全接受了我爸去世這個事實。



兩段黃昏戀,都險些出了大事,我不敢再放我媽一個人待在這座城市。

我聯係了我姐,把那些事告訴她。說真的,聽到我姐的聲音,我反而生出很多委屈。平常都是當媽的照顧女兒,收拾女兒的破爛事,輪到我這,卻反過來。

我姐聽後,不等我提出請求,她就說,“行了,我過去接媽過來,讓她在這住一段時間,好好散散心。”

聽說我姐要過來接她去外省住,我媽挺抗拒的。

我的態度很堅決,“你一直在這裏悶著不行。你看你在爸走後過得亂七八糟的,要是我爸知道了,肯定特難過。為了他,你也要徹底收拾收拾自己,好好過下去。”

拿出我爸來,我媽就被說服了。他們的感情真的太好了,仿佛是一個人,失去了其中一半,另一半就跟失了魂似的。

我是不理解這種感情的滋味,不過看我媽這段時間的表現,我覺得我還是一個人過最好。

我姐飛過來接了我媽,我媽非要把我爸的遺像帶過去。我姐硬是把相框從我媽的行李裏麵取走,“得了吧,你去我那後有的是事情做,還要幫著帶外孫,哪有時間一天到晚看照片。再說了,真在乎一個人,你把他放心裏就行,不用天天看著。”

多年不見,我媽顯然有點怕我姐,隻要是我姐做的決定,我媽就隻有服從的份。

我送她們去機場,在候機廳等著航班。我媽坐在我們兩姐妹中間,被重重保護著。她伸手挽著我們的胳膊,突然發出一聲感慨,“閨女們都長大了啊。”

我姐哼了聲,我則笑出聲來,“媽,你終於記著你還有兩個女兒啊?”

我媽紅了臉,小聲說,“怎麽不記得?生你們時那麽疼。”

題圖來自:視覺中國

作者焱木

,自由職業

編輯 | 蒲末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