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按摩女之死(下):她從樓上跳下來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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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揚生前逗留的地方,交易不言自明。 TODD HEISLER/THE NEW YORK TIMES

在一個12月早晨的暗色中,兩個疲倦的旅客穿過肯尼迪機場來自各種文化背景的人流。一人是聲音尖銳、名叫宋海的高大男子。另一人是年紀較長的石玉梅,她在從北京飛來的漫長航程中不斷抽泣,引來了一名空服人員的關注。

為了能更明白地搞清楚宋揚是怎麽死的、以及死因,她的母親和弟弟飛了7000英裏。

幾晚前,宋揚丈夫打來的一個電話打亂了一切。宋揚死了,他說。警察說她從樓上跳了下來。

她悲痛欲絕的父母打電話給了他們的另一個孩子宋海,告訴了他這個消息,消息如此之沉重,以至於他接聽時手機從手裏掉了下來,摔裂了屏幕。他無法接受自己聽到的一切,忍不住給姐姐發了一條微信,內容是一對碰杯的馬克咖啡杯,還有一個請她給家裏打電話的溫和請求。

回答是沒有收到回答。

母親和弟弟在法拉盛的前兩周主要是料理後事。然後,在12月月底一個陰沉的雨天,他們到了位於40路幾條街外的全福殯儀館。盡管有人提議辦一個更簡樸的儀式,但這家人堅持要在一個有水晶吊燈的大房間裏辦一個更精心設計的葬禮。

深色木棺放在一排排椅子的前方,但椅子都空著。40路的女人沒有一位來參加。老李也沒來。一幅用中國書法寫的對聯:“放下塵紛歸天父”、“修來清福享永生”,分別掛在棺木兩邊。

一名牧師用英語做了禱告,另一位牧師用普通話將禱告複述了一遍。為數不多的幾位前來參加的人包括宋揚的密友保羅·海耶斯;社區倡導者朱立創;曾試圖幫助她獲得永久居留權的律師陳明利;她現年78歲的丈夫周章,他是從加州趕來的,由於健康原因,他一直住在那裏;還有她的母親和弟弟,他們低著頭,合攏著雙手。



宋揚的葬禮來了一些哀悼者,但其中沒有一個女人來自40路。 TODD HEISLER/THE NEW YORK TIMES

儀式以朗讀《公禱書》中的我們都從塵土中來,我們也將歸於塵土。哈利路亞,悼念者嘟噥道。哈利路亞。

然後就是沿著大中央公園大道一路開往聖邁克爾公墓的萬靈火葬場。這就是宋揚遍體鱗傷的遺體回歸塵土的地方,在那裏,她的弟弟在絕望和悲傷中發下了要得到正義的誓言,並一拳捶在了牆上。

對宋海來說,關於自己唯一的姐姐死因的官方解釋根本講不通。畢竟,她已經花錢買了回家的機票,去給母親過即將到來的生日,還要與他五歲的兒子第一次見麵。他推斷,自殺是不可能的。裏麵也許有更黑暗的原因。他已經開始了自己的調查。

從中國到這裏後的一個飄雪的晚上,宋海和海耶斯一起出現在了姐姐曾在40路住過的地方。他們的計劃是破門進入她的公寓,取走她的物品——而且,如果有可能的話,索回任何有關監控視頻。

宋海的職業是特殊教育,海耶斯則是一名計算機顧問,他兩人躡手躡腳地爬上鋪著瓷磚的50個台階,到了四樓。門已被上了鎖的鐵鏈子封起來了。他們原本打算使用錘子和乙炔焊炬,但擔心噪音太大,海耶斯急忙跑到一英裏外的家得寶(Home Depot),買來了一支鋼鋸。

鋸了幾分鍾後,鐵鏈斷了,兩人推開了暗灰色的房門,進入了一個被打斷的生命的世界。警方已經拿走了監控設備,但其他東西看起來像是宋揚可能隨時會回來一樣。

兩間臥室裏的床單很是淩亂。廚房裏放著一罐百事可樂和半瓶百家得朗姆酒、切成片的胡蘿卜和蘋果,還有一把黑色椅子。宋海認出這就是她和家人視頻通話時坐的那把。客廳裏一張架高的桌子上放著一條紅邊半裙,上麵有一個CD播放機、一副太陽鏡和一隻招財貓。地板上整齊地放著一雙粉色鞋子。



宋海決心調查姐姐的死亡,他相信,自殺是不可能的,黑暗勢力或許在其中發揮了作用。 TODD HEISLER/THE NEW YORK TIMES

在有著積雪的前陽台上,放著一把掃帚、一個倒扣的桶,一張板凳,幾個裝著水果和雞蛋的塑料袋。陽台外邊就是誘人的燈光和街道的陰影。

宋海經常回到40路,身穿黑色連帽外套、頭戴黑色帽子、手裏夾著一支香煙,像是一個幽靈。他哄騙和質問人行道上的居民,問問題,拍照,把與他們的對話錄下來。他把自己看成是一個獨狼式調查員,努力想證明這個陌生城市的腐敗警員把宋揚從欄杆上扔了下去。

他不斷演化的推斷是:

姐姐被一名警官性侵。她做了投訴。警方後來安排的指認是為了保護加害人,然後對她進行報複,這就解釋了為什麽40路上的這麽多女人中,隻有宋揚在2017年9月被逮捕,而且在11月底又將被再次逮捕。

按照標準做法,警方行動中發生死亡時,皇後區地區檢察官和警察局的武力調查部也都在進行調查。但宋海已開始認為,美國刑事司法係統的幾乎每一個角落——從警察到法醫——都在串通一氣隱瞞真相。

他往返於法拉盛鬧市區。他詢問女人和店主。他在街上貼滿了“尋人”啟事,上麵有他姐姐的照片,並承諾“必有重賞!”啟事是用中文和支離破碎的英文寫的:

您好!當您看到這個相片的時候,SiSi(中文名宋揚~Song Yang)已經走了。她於11/25/2017晚間七點在法拉盛40路135-32的4樓,發生“意外”墜樓身亡!家屬和紐約警方內務調查部目前正在了解死亡真相。懇求社區知情者能夠提供線索~以還死者一個公道!絕對保密!(她的弟弟宋海)

啟事得到的幾十個回複並沒有提供多少信息。一名男子打電話說,宋海的姐姐是妓女——宋海不太懂此人用的那個英文單詞,所以他繼續與之對話:對,對。你有什麽信息嗎?

他的偵查工作偶爾也有點成效。一天晚上,在大街上擁擠的人群中,宋海發現了一個他從姐姐發的微信照片中認出來的人:身材矮小、結實,腦袋的形狀像塊石頭,與眾不同。

宋海興奮地穿過馬路,在靠近地鐵入口的羅斯福大道十字路口一把抓住了那個人的胳膊。宋海回憶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你姓李嗎?他問道。

“你搞錯了,”吃驚的老李說,這位老板曾是宋揚公寓的控製者。“我不姓李。”

宋海揮手讓一輛路過的警車停下來,人群開始聚集,被他緊緊抓住的那個焦慮不安的男子懇求他不要牽涉當局。“讓我們自己解決這個問題。”

宋海後來回憶說,車裏的兩名警官明白宋海的意圖,但他們解釋說,這是美國,不是中國,他抓住一個他姐姐墜樓時並不在場的男人不放,是非法的。他們把宋海和老李分開了,老李消失在通勤高峰的人流中。

那天晚上晚些時候,憤怒的老李打電話給宋海。宋海準確無誤地用手機把兩人的通話錄了下來,老李在通話中對宋海叫警察的魯莽怒不可遏——“你沒有證據,你怎麽能說我是老板呢?”後來,他講了有關40路情況的他自己的版本。

他說,他把公寓租給宋揚的房租是每月3100美元,遠低於街上流傳的12000美元。“我和她沒有什麽雇傭關係,”他說。“就是說在月每一個月的月初我會收房租。”

老李說,她叫他“老板”是為了讓別人不欺負她,但他堅持說,她是她自己的老板:確實容易被捕,但她也很精明、頑強,能吃苦耐勞。

在整個通話中,老李一如既往地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即使是在描述那個關鍵的夜晚時也是這樣。他說,在接到“西西跳樓”的電話後,他急忙趕往40路,但當他到那裏時,“你的姐姐已經被帶走。”

宋海進行著令人沮喪的調查,而他的母親則整天沉浸在令人麻木的悲痛中。石玉梅曾經為自己有上進心的孩子們感到驕傲,但現在她是身在異國他鄉的悲傷女人,在擁擠的緬街上小心翼翼地推著一輛小車,她灰白色的針織帽拉得低低的,腦子裏充滿了憂慮。比如,她和兒子來美國拿的是臨時簽證,他們怎麽能靠隨身攜帶的少量現金生活下去呀?



石玉梅為女兒的死而悲痛,在當地的一個教堂的誌願服務裏找到了安慰。 TODD HEISLER/THE NEW YORK TIMES

後來,她與一位在街上大聲宣講的傳教士邂逅,最終把她引到了緬街上的聖公會老教堂聖喬治教堂,這個教堂的尖塔一直是法拉盛的地標。會眾欣然接受了她,給了她大量的食物、衣服和同情。有一天,會眾們手拉手組成了一個祈禱圈,這些陌生人請求上帝賜予他們中的這名新來者寧靜,石玉梅感受到如此的榮福,她開始在教堂提供免費食品的活動中充當誌願者,以此來回報教會。

今年4月一個涼爽的早晨,她穿上橙色圍裙,加入到其他40名誌願者的行列,他們幾乎都是移民,正在為老教堂北邊即將開始的每周三的例行活動做準備,街對麵就是露西爾·羅伯茨(Lucille Roberts)健身中心。他們從卡車上卸下板條箱,把水果和蔬菜裝到袋子裏,沿著人行道上設立起一條食品發配線:蕪菁和茴香,生菜和蘋果,洋蔥和瓜。

這個有十年曆史的運作已經逐漸適應了法拉盛的方式,組織者注意到,不同族群的人對個人空間有不同的理解,這會導致緊張氣氛。他們的解決方法是:設立兩條隊伍——一條隊都是亞洲人,另一條隊有黑人、白人和拉丁美洲人。

這天早上,亞洲人的隊沿著教堂墓地的牆排出去,另一條隊一直延伸到消防站。但工作進展得很快,這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誌願者們高昂的工作效率,其中就有石玉梅,當她把裝有洋蔥的袋子遞給排隊的人時,歸屬感讓她露出了笑容。

每天晚上,做完漫長的誌願服務和調查後,母子倆回到離40路不遠的、專門為暫住者提供的破舊公寓。有些房客隻付得起每晚20美元、在客廳裏租用一張小床的租金。但在教會和幾家非營利組織的資助下,宋海和石玉梅能夠每月支付1000美元,租下一間狹小的臥室,並在一間共用廚房裏有優先使用權。

他們睡在一個裝滿宋揚留下的衣服和配飾的壁櫥旁。一件外套上找到的一縷黑發讓他們流淚。他們的生活中隨時都能意識到她的缺席。

為了睡覺,母親會把一個小播放設備放在耳邊,聽著用活靈活現的講解錄製的中國曆史上打勝仗的故事,她懷抱著女兒的毛絨泰迪熊。石玉梅用普通話說,這樣“我知道我女兒和我在一起”。

兩英尺外,她的兒子躺在靠窗的單人床上,床頭櫃上放著香煙,床底下有空的啤酒罐,遠處,又一趟長島鐵路公司的火車哐當哐當地駛過。在這裏,他試圖把調查來的零散線索拚湊起來。

他在姐姐用微信發來的東西中找到了一張模糊的照片,照片上那個矮胖的禿頂男人據說性侵過她。宋海肯定,姐姐墜樓後,有人拍攝的一段手機視頻裏的禿頂警察偵探,與模糊照片中的那個男子是同一人。

他還獲得了來自屍檢的照片和法醫筆記。他仔細看過這些照片,從中得出結論認為,姐姐臉上顏色的變化表明她被人打過,她斷了的指甲意味著某種反抗——所以,真相被掩蓋了。



宋揚知道,逮捕之後通常要在人口販賣幹預法庭出庭。 TODD HEISLER/THE NEW YORK TIMES

這是美國。不是中國。的確如此。

一個晴朗春日,履行人口非法交易法庭流程的人們魚貫進入位於秋園的那間地下室審判庭。他們當中有宋海,穿著黑色西裝上衣和棕色工裝靴,還有石玉梅,她的藍橙兩色圍巾讓人想起史丹頓島渡輪上、尼克斯隊隊服上、大都會隊棒球帽上的配色——紐約的顏色。

他們坐在一群被告人當中,被告人裏有個戴眼鏡的女人,經常在40路上招徠男人。 宋海緊握雙手挺直背坐著;他母親向前躬著身,像在祈禱。 他們等待著。

這個法庭的特點是一種共情氣息,它旨在鼓勵從事性交易的女性充分利用輔導和其他司法之外的程序。 法庭大多在星期五開庭,法官、檢察官和辯護律師都是女性,一位瘦長頭型的法警一心想讓被告人感到安全和受尊重。 他盡最大努力不讓皮條客或老板入座。

十幾張長凳上中國女人占多數,她們麵臨按摩店相關的常見指控:賣淫或無照按摩。由法庭指定的來自法律援助協會(Legal Aid Society)或皇後區法律協會(Queens Law Associates)的律師,輔以普通話翻譯,以及一家專長非法性交易救助與移民服務的非營利機構的工作人員,引導她們完成法庭流程。

這一程序的支持者堅持認為,在更好的辦法製定出來以前,逮捕——隨後在人口非法交易幹預法庭出庭——提供了最佳的幹預機會。他們說,即使一個女人又回到40路上,她需要幫助時至少有了聯係人姓名。

不過另一些人反駁說,對許多從事性交易的婦女來說,逮捕隻會加劇創傷。他們還說,為了獲得有用的聯係方式也不必被捕。

主審人口非法交易法庭十年的芹田鬥子(Toko Serita)法官逐個傳喚被告人在她麵前起立,法警喊,“需要普通話翻譯,請到場。”法官有一頭黑色短發,戴眼鏡,不管被告人是頭一次出庭還是最後一次,她的態度都是熱情的,甚至是令人寬心的。

今天還好嗎?你在學英語嗎?這真是個好勢頭……我想祝賀你完成了勵馨婦幼關懷中心的全部輔導課程……別惹麻煩,接下來的六個月裏守法生活,你的記錄就會抹掉了……祝你好運。

這天早上,幾個案子聽證完畢後,一位法警喚道:“03585-17.宋揚!”

盡管已經去世五個月,宋揚還有一樁未審結的刑事案:她在致命墜落的兩個月前有一次因賣淫指控被捕。龐大的紐約市司法係統也許看似過於錯綜複雜,甚至混亂,但到最後該結的案都得結。這意味著要用“因被告死亡而終止審理”——實際就是免除訴訟——的手續來了結宋揚或揚·宋的這件案子,這個係統有時候把她的名字寫作“揚·宋”。

芹田法官得知死去被告人的母親和弟弟到場並希望向法庭致謝。這一請求使整個審判庭靜了下來。法官同情地歎了口氣。

“謝謝你們,”她說。“嗯,好的,本案現在因被告死亡而終止審理。”

她接著告訴宋揚的媽媽和弟弟,參與人口非法交易法庭的所有人都為他們親人“不幸的過早離世”深感悲傷。她希望他們能節哀順變。

宋海和石玉梅點頭回應她的話。他們走出審判庭,經過一塊“僅作出口不得複入”的指示牌,走進上午時分的光明。他點燃一支煙。她理了理背包。兩人默不作聲繼續上路。

兩周後,宋揚的母親和弟弟回到秋園,與皇後區檢察官辦公室凶殺調查處的調查員進行了期待已久的會麵。大家在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落座一張黑木會議桌旁,調查員拿出了他們耗時數月的調查結果,包括從40路135-32號公寓樓內外的攝像頭采集的22分鍾視頻。

他們心愛的女兒、姐姐活生生地出現在這些畫麵裏。這是宋揚領著那個臥底警員上樓。這是她把他趕出房間,看著那些警察從樓梯上來,驚叫著跑向陽台。

這是街道角度的鏡頭,有東西墜落,然後一個親愛的女兒與姐姐癱倒在人行道上。幾天後再看這段錄像,石玉梅注意到發帶從女兒頭上飛落。

“她特別喜歡蝴蝶,”母親說。

錄像放完,調查員擺出了冷冰冰的調查結果:2017年11月25日夜警方參與了40路上的一次臥底掃黃行動,該行動並非宋揚的死因。首先,當宋揚跳下或墜落時甚至沒有警員在四樓的公寓房間裏。



幾個月過去了,宋海貼的傳單已經被撕壞、糊成一團了。 TODD HEISLER/THE NEW YORK TIMES

她弟弟對這個結論嗤之以鼻。他用普通話說了句粗話。會見結束。

夜幕降臨40路。

賣蔬果的小販已經收攤關門,最後一批食客已走出空調開放的餐廳,消散在六月末的溫暖中。但女人們還在這裏,一如既往,用近乎懇求的腔調招徠顧客。

按摩嗎?

她們還是站在那些樓門外邊,包括135-32號,宋揚曾在這裏踟躕。她死後沒多久,四樓她那套公寓房間就成了一家新按摩店的地址。名字叫“四樓天堂”(Heaven on Fourth)。

幾步路之外,由知名的法拉盛生意人擁有並經營的另一幢灰撲撲的公寓樓門口,一個穿褐色裙子的瘦女人坐在金屬椅子上,用一塊方形泡沫充當座墊,透過香煙煙霧研究著手機。然後她從公寓樓的破信箱裏掏出一袋熟過了頭的櫻桃,一麵反複吆喝她的服務,一麵把櫻桃核吐出來扔到街上,不遠處的路燈柱上貼著印有宋揚照片的尋人啟事(“必有重賞!”)。

女人右邊,“旺角28”餐廳的櫥窗裏掛著燒鴨,一個男人正拖著粘膩的地板。在她左邊,憂傷的魚蝦在一家海鮮餐廳渾濁的魚缸裏遊來遊去。她頭頂上有腳手架,市政官員說是為了防止從樓體鬆脫的灰泥落下傷人。天下起了雨。

近處一輛罐車呻吟著抽走一家餐廳的烹調廢油,粗大的管子蜿蜒著穿過人行道,伸進一幢樓的下水管道。女人們習以為常:她們跨過管子,不理會臭氣,提高了嗓門。

一個女人領著一位可能有意的顧客走向一幢樓的樓門,但是他走掉了;她用普通話低聲罵了一句。一個寸頭的癮君子,幾小時前還在人行道上睡覺,現在開始騷擾這些女人,幹擾她們做生意,他在她們身邊兜圈子,摸她們,脫下短褲模仿性交動作。他走進她們的一幢公寓樓,在門廳裏撒尿。

雨下大了。一扇金屬門關上的呼呼聲回響著。一個下班的廚工走來向這些女人道晚安。她們也同樣問候他。

當然,這一切都是過眼雲煙,拖著腳步穿過這條街去乘地鐵的工人們每一天都在強化這個認識,他們疲憊地幹完了建築工地的活,他們建造的又一個項目正在讓法拉盛改頭換麵。如今很少有人記得曾在40路上生意興隆的老羅馬餐廳,就像明天很少有人會記得曾在40路上死去的一個中國移民。

至少現在,要是你徜徉在這條街上,你會遇到還記得她的人——偶爾還有仍在尋找西西的顧客。

你可能會見到拉拉,琪琪,悠悠,還有別的曾經跟宋揚搶生意的女人。你可能會見到她瘦高的弟弟宋海,他還在努力想搞明白在她選擇居住的國家,姐姐遭受了這一切之後卻為什麽沒有一個人被法辦。他的悲傷壓在心裏,如同他對美國的不相信。

最後,你可能會見到宋揚的母親,石玉梅。

一天傍晚,石玉梅在一幢樓前駐足,一些女人正在向過往的男人兜售按摩服務。她舉起手裏沉甸甸的袋子,解釋說她剛去緬街上的聖公會教堂領了食物救濟,不久前她在那裏受了洗。她說牧師著重講,分享你的所有很重要。

這位母親把一袋紅薯放在曾經是宋揚地盤的那個門口。這是某種施予,是給像她女兒一樣的女人們的禮物。然後她走了,沒入法拉盛的朦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