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發現了嗎?那些曾經生猛的人 如今大多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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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中旬一個深夜,潘石屹發了一篇懷念母親的文章,並點評:

窮活誌氣,富活德。

老潘是SOHO中國董事長,但這家上市公司大部分股份都在老婆張欣名下。所以沒人知道,老潘現在是“活德”,還是“活誌氣”。

前些日子SOHO中國中報會,現場有人嘀嘀咕咕,抱怨SOHO中國不思進取。

十年前,SOHO剛在香港上市,張欣說要五年內衝千億超萬科;十年後,這家風雲房企半年營收8億,離千億隻有992億的距離。

剛夠支付恒大總裁夏海鈞三年的年薪。

老潘辯說就算房價跌一半,從負債算,他還能活下來,但很多民企會死掉的。

老潘特別愛算負債。十年前,他就幫別的企業算過負債率。

十年前的夏天特別冷,蒙眼狂奔多年,全球金融海嘯突然就在眼前。

2008年金融危機之於中國的意義,最近幾年我們已經被教育過很多次。經此一役,美國式資本主義跌下神壇,自由主義受到審判,曆史的火炬又從西方回到東方。

但置身於台風眼當中,我們也沒那麽從容。當時壞消息接踵而來,股市嘩啦啦跌,金融術語滿天飛,各種經濟學家各抒己見。華爾街離我們很遠,房價大跌離我們很近。

那年王石發表了樓市拐點論,鬱亮隨後在東莞開了個鬆山湖會議。會開完,萬科開始在全國高調降價,售樓處也紛紛被砸。

從國家到企業到個人,大家都有點慌。那年七月,總理南下到無錫國棉一廠視察,讓董事長李光明講講紡織工業怎麽了。

李光明是個老紡織,他說:“總理,你讓我講真話還是讓我講假話?”總理說:“當然講真話,怎麽能講假話?”

李光明說,今年是改革開放以來最困難的一年。

虎軀一震。回到北京,總理給工信部長打電話說:

美國拿出幾百億美金扶植三大汽車,德國獎勵購買汽車,我們有什麽辦法拉動經濟?一個房市,一個股市,一個車市,趕緊拿出救市方案來。

“富活德”的老潘當時並不知道這一切。手握上市剛圈來19億美元,他沒去抄底。嫌金融危機的事兒不夠大,他給大家當頭又加了盆冰水。

1

2008年一個淩晨,老潘在博客發了張內房企負債排名表。

從他嘴裏搶走雙井地王的富力,高居負債表第一名。SOHO中國居最末,淨負債比率為80%,史上最安全。

老潘幸災樂禍地預言,一百天內中國地產業會發生巨變——有大型房企會死掉。因為老潘的DISS,很多機構開了盤口,賭富力什麽時候會破產。

富力和海航一樣,也有兩個老板。其中一個是愛追潮流的傻呆萌土豪張力。他加杠杆做商業地產,學許家印買足球隊,和楊國強一起去馬來西亞開發海景房。

對於老潘的指責,張力很委屈。他開始轉移矛盾,對外說欠錢最多的不是富力,而是碧桂園。他說他的好朋友楊國強跟他訴苦,每個月初睜開眼,就要還銀行二十多億,愁得睡不著覺了。

張力不愧為地產界的渾水。機構們一聽楊國強好朋友爆碧桂園的黑料,也慌得一比。

碧桂園股價從11塊跌到1塊,風雨飄搖。為發筆5億美元的可轉債,楊國強還被迫和美林簽股份掉期協議,對賭股價。

曾經一起革命的同誌,跳出來互黑。這仿佛《1984》中的結尾:

在遮陰的栗樹下,你出賣了我,我出賣了你。

一百天後,房地產業沒有什麽巨變。到了2008年年底,四萬億一放,當時杠杆最高的地產商,如宋衛平和楊國強,翻身成為全天下最爽的人。

十年過去了,當初在同一起點的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碧桂園長成參天大樹,富力為國接盤,宋衛平賣掉了綠城。當年號稱要加杠杆衝千億超越萬科的潘石屹,經過幾次挫折後,也終於消停了。

中國經濟的一小段彎路,可能是個人的一輩子。

用昨天一篇熱文說:

於曆史或許隻是一個微小轉身,但於企業於個人,則能是一代乃至幾代人的不歸。

2

在中國曆史上,逢“八”也都是大年。

一九九八年如此,二零零八年也是如此。連續5年拿過新財富最佳策略分析師的周金濤,在2016年去世前,預測兩年後將有流動性危機,是康波周期的大年。

周金濤說“人生就是一場康波”。這和高善文“洗洗睡”理論,異曲同工。

前幾天,鬱亮開了個月度會。他也說:

今天我們麵臨的轉折是全方位的,政治、經濟、國際等方方麵麵。社會全方位進入轉折點時,所有行業無一幸免。萬科要收斂聚焦,保證自己活下去。

萬科成為一家千億公司時,中國隻有6家民營企業達到這個規模,其他5家都跟地產無關。有人樂觀地預測,繼續加杠杆,保持過去30%複合增長率,萬科很快能做到一萬億。

但2013年發生了一件事,讓鬱亮決定探明市場容量,並依此決定萬科今後的道路。

這件事是2013年中國已建成房屋加上在建房屋的總量,除以中國城市家庭戶數,比值超過1.2。這意味著,中國樓市已到轉折點了——房子完全足夠了。

萬科開始了一項全世界房地產曆史上最大的量化研究,牽頭人是譚大師。2015年我見譚大師,他說之前為實現一個計量模型下的回歸方程,數台計算機跑了幾個星期。

譚華傑2013年算出兩個量化研究指標,結論是中國樓市未來十年還是安全的。但有兩個重要變量無法評估——第一個是貿易摩擦,第二是房產稅。

依據這個判斷,鬱亮提出了“樓市進入白銀時代”的說法。萬科采取了降杠杆去庫存和業務轉型的保守路徑。很快,加杠杆的恒大和碧桂園銷售規模都超越了它。

五年後,最近又見譚大師。我問他怎麽看孫宏斌懟萬科“白銀時代”的判斷。他說老孫自己壓力大,走夜路吹口哨給自己壯膽。

我讓他再描述中國房地產未來十年,他說現在限製太多了,隻能說:中國樓市正在泡沫邊緣,要是繼續這樣發展下去,它就是泡沫。

前幾天的月度會,鬱亮這番話最發人深思:

對於今天出現的問題,很多人認為是行業出了問題,最多認為是經濟出了問題。隻是行業或者經濟出現了問題?

美國金融危機調查委員會後來的報告說,2008年金融危機是美國政府不作為所致。他們借用莎翁一句話:

錯誤不在別處,就在我們自身。

3

在經曆一個事故不斷、噩夢般的7月後,8月初,正奔向萬億的楊國強在高管會上宣布,碧桂園要改變高周轉模式,開始降速了。

降速原因,部分因為前段時間的輿論風暴,給楊國強本人帶來了極大衝擊。但更重要的原因,則在於一些不好的苗頭正在出現。

隨著棚改貨幣化被收回,六月還一片火熱的三四線樓市,七八月份突然加速進入嚴冬。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8月份,中國住宅土地流拍數量由每月幾宗,跳升到61宗。今年以來,三四線城市土地流拍數達到629宗,創下了2014年以來的曆史峰值。

2018年8月,碧桂園投資部進入放假狀態了。之前的瘋狂買地降溫了,過去申請10塊地能通過8塊,現在能通過兩塊就已經很不錯了。

楊國強盤點了一下庫存,發現碧桂園有接近4萬億的貨值,其中可以落實的有2.6萬億。“全國2000多個項目,壓力真的很大,”楊國強對一位朋友說。

過去幾個月,同樣的會議其實在每一家企業裏召開過。八月初,去年最激進的房企泰禾老板黃其森開了個高管會,主題隻有一個:裁員和降速。

一位離職泰禾高管說,碧桂園的安全事故和降速給黃老板極大震撼,他也要消停了。

去年七月泰禾高管的半年會,畫風還不是這樣的。財務總監打開PPT,給黃老板匯報說今年上半年借了500億了,下半年要開始去杠杆了。

黃老板當時在會議上臉上就變了。他說大好發展機會擺在麵前,我們怎麽能去杠杆,下半年我們還要借一千億去買地。

財務總監自此失寵,很快被削權、去職。

到了年底,杠杆已經加上的黃老板對媒體誇下海口,2018年泰禾銷售再翻一番,達到2000個小目標。泰禾股價因為黃老板這番海口,漲了一倍多,市值增長了300多個小目標。

今年上半年,泰禾的銷售額是655個小目標,離2000個小目標相差甚遠。

2017年的中國房地產業有兩個主題:衝千億和衝萬億。

年初的時候,我寫過一篇《鐵打的韭菜,流水的黑馬》。說受楊國強和孫宏斌成功案例的蠱惑,過去兩年民營企業家歡天喜地加杠杆,紛紛過度投資。

他們搞了很大聲勢並購,拷貝著楊國強的合夥人機製,挖了很多腕,想成為下一匹黑馬。

從中梁到金科,從新城到陽光城(6.310, 0.25, 4.13%),兩千億、三千億的目標接踵而至。就連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冒出來的新力、祥生、俊發……都大膽喊出了千億的目標。

大家都在盡量地折騰。

這幾個月,潮水退去,大家終於消停了。

過去一個月,我見了五個中國房地產行業前三十強的掌門人,發現很多遭遇去杠杆的人,如今生不如死。

“我還是很擔心泰禾。”上周一個早晨,一家信托公司總經理在微信上對我說。

他準備給泰禾放筆款,利率是12.5%。在上周他剛給融創放了幾個億,利率也是12.5%。

判斷一家企業緊不緊張,要看他們的融資成本。融資成本最高的,就是過去一年加杠杆最凶猛的幾家房企。

號稱“不差錢”的融創,成本和它們不相上下。

在上周,融創也出事了。在鄭州,一場大雨過後,趕工期的鄭州最貴豪宅中原壹號院經曆了一場塌方,兩個工人被埋身亡。

一部講經濟危機題材的電影裏,有這樣一句話:

我從紐約帝國大廈下麵路過時經常撐一把傘,因為上麵總是劈裏啪啦地往下掉人。

4

教師節那天,中國民營企業界的舵手、功守道大師、鄉村教師帶鹽人馬雲,在54歲生日那天,高調宣布了自己的退休計劃。

宣布退休計劃前,馬雲還接受了境外媒體的采訪。看了彭博社那段視頻,我有點為馬老師著急,語速和表達都很遲疑。

這種遲疑是從馬雲今年年初參加綠公司年會開始的。他拿張稿子說:

現在不敢多做演講,但有些活動又不得不參加,以後盡量念稿子。

遙想馬老師當年,羽扇綸巾,雄姿英發,在美利堅的電視台上舌戰群媒,口若懸河,一氣嗬成。哪怕撒謊也都不眨眼。如今呢?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對於中國民營企業來講,馬雲退休顯然是個標誌性事件。

人心如同一杯開水慢慢變冷。任何人的離開,都並非突然作的決定。《一代宗師》裏說過:

都是時勢使然。

當年李嘉誠從大陸撤資,很多人嘲笑他。後來嘲笑過李嘉誠的人,都被嘲笑了。

王小波在《黃金時代》開篇寫王二在河邊放牛。公牛們都精力旺盛,鬥得眼珠通紅,口角流涎,陽具直挺。

後來一頭牛被大錘子騸掉之後就性情大變,成了埋頭吃草犁地的一頭耕牛。

大隊長覺得管理這些知青,也應該像管理牛一樣,拿錘子把卵砸掉。王小波說:

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

中國的民營企業家們最初也像這些牛,覺得自己能夠永遠生猛下去,什麽也錘不了自己。

被“騸”後,才冷暖自知,不再奢求小目標。所以馬雲經常說,月薪三四萬的中國人最幸福。

但在當時,大多數人認為那是矯情。

前兩年大家都飄在空中。我身邊的很多朋友都在一種狂熱中辭職,跳槽,創業,撅著屁股撿錢。很多三四線的親戚都在歡天喜地買房,仿佛不買就會被淘汰。

咖啡館裏都是幾億的生意。人人都在定小目標,要顛覆世界,要財務自由,要實現階層跨越。

經過過去一年的洗牌,滿地的億萬富豪不見了。大部分人都消停了,慢慢認清了現實,踏踏實實回大公司裏上班去了。

連潘石屹都找到了自己奮鬥的方向——為成為一名優秀的人民攝影師而努力。

這就是調整的好處。

燈光搖曳,樂隊放下樂器,人們悄悄朝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