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菲和那英的二十年,流行音樂的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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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菲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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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慢發現,我們的時間感,是用很多娛樂事件標記出來的。

  我的領導跟我說:“學校歡送我們插隊的時候,廣播裏一直在循環播《九九豔陽天》”,我的同學跟我說:“我一畢業就結婚了,結婚那天,《綜藝大觀》播最後一期”,我的九零後小朋友為了讓我對她的年紀有個鮮明的認識,跟我這樣說:“《泰坦尼克號》上映那年,我剛上小學”,我的八零後朋友這樣講述他的愛情經曆:“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青春美少女組合才剛剛成立”,我的網友這樣回顧他的生平:“我工作那年,《鄉村愛情故事》播了第三部。”

 

  而最近的一條娛樂新聞,又在提醒我們,時間過去二十年了:那英和王菲將要在2018年春節聯歡晚會上合體,演唱一首《歲月》,以此向她們20年前在春晚合唱《相約98》做個致敬。

  忽然二十年就過去。二十年,不是個小數字,人一生,統共沒有幾個二十年。

  在那英和王菲合唱《相約98》之前的1997年,發生了那麽多的事。那一年的2月19日,鄧小平去世,然後,是克隆羊誕生,香港回歸,亞洲金融危機爆發,湖南衛視的《快樂大本營》開播,戴安娜王妃死於車禍,各省的電視台陸續上星。

  有悲有喜。

  然後,就在1998年1月27日的春節聯歡晚會上,王菲和那英出現,合唱了《相約98》,這首歌有點讓人意外,因為,出現在“春晚”上的歌,從來都是歡快高昂的,而這首歌,卻是幽幽的、低回的、細膩的,是一首夜色裏的歌。

  那時候的那英和王菲,其實都在興頭上。王菲剛剛出了同名專輯,就是那張收錄了《你快樂所以我快樂》《悶》和《懷念》的專輯,即將推出《唱遊》,而那英剛剛簽約了EMI百代唱片,即將推出她的音樂生涯裏的突破性作品《征服》。

  那時候的他們,的確都在興頭上,從她們的職業生涯裏,絲毫看不出時代埋伏著怎樣的動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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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菲生於1969年,出生地是北京,後來隨父母移居香港。她從中央電視台銀河少年藝術團出發,從翻唱鄧麗君歌曲的盒式錄音帶出發,最終成為華語流行樂的一代巨星。

  王菲能成功,是因為她是一個超越了時代的人,她在鴻蒙初開土裏土氣的九十年代,“把自己的凝視緊緊保持在時代之上”,從鄧麗君、Tori Amos、Cocteau Twins、The Cranberries、Bjork和Sophie Zelmani以及國產搖滾裏汲取營養,她在北京和香港之間穿行,得以跳脫香港看香港,以及遠離北京地審視北京,錘煉出一種不合時宜的清新、迷離、詭異、慵懶……甚至頹廢,至今無人能夠超越。

  這有賴於她對流行文化的敏銳。始終有人詬病她的流行文化巨星身份,認為她隻是一個擷取能力很強的女歌手,而沒有獨立的音樂能力,事實上,此前的港台女歌手,都得依靠一個男性的皮革馬利翁,不論陳淑樺、梅豔芳、林憶蓮,概莫能外,但王菲的聰穎和格格不入,卻可以讓她跳脫出去,在兩地的立場互相觀察,她參與了“王菲”的創造,始終掌握“王菲”的掌控權,這就是才華,也是一種獨立的音樂能力,這在從前不大有,此後也沒再發生。

  她的音樂、造型、性格、表情動作、生活方式、慈善行為、花邊新聞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她成為舞台、MV、電影、電視、書籍、傳言以及一切周邊產品消費的中心,繞也繞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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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廂,那英也在東北,悄悄打磨著她的技藝。

  那英生於1967年,比王菲大兩歲,少年時代曾是遼寧少年廣播合唱團成員,並在1983年考入歌舞團,開始職業歌手生涯,一直唱到1988年的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在那次比賽中,她被穀建芬發現,成了穀建芬的學生。

  那英和王菲一樣,都在1980年代中期進入流行樂壇,王菲翻唱鄧麗君,而那英翻唱蘇芮,甚至一度取藝名蘇丙,在盒帶封麵上,她也模仿蘇芮的裝扮,穿著黑色衣服,戴著黑色墨鏡。

  但那英比蘇芮走得更遠。

  八十年代的華語流行樂,生機勃勃,卻泥沙俱下,歌手不停地出唱片,但卻都是以翻唱為主,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策劃、原創、包裝。形象飄忽不定,作品缺少打磨,錄音效果時好時壞。

  那英就在這樣的環境裏成熟了起來,盡管,她的嗓音,並不是那時候的主流聲音。那個時候,整個流行樂壇對聲音美學的要求,是以高亢明亮為主,最主流、最受歡迎、最能得到官方認可的,是韋唯、毛阿敏、劉歡、李娜的聲音,他們天賦極佳,受過良好的聲樂訓練,可以駕馭大場麵,最重要的是,他們的聲音特質裏,有一種“麵向公共空間的”的成分,正大仙容,寶光璀璨。

  那英的聲音,相對比較細膩和低調,和當時的主流聲音美學,並不吻合,但她憑著自己的努力,逐漸躋身一線歌手行列。那時候,歌手的咖位,不是由銷量和排行榜決定的,而是由一個很特別的因素決定的:歌手演唱在央視播出的電視劇歌曲的頻率,在央視播出的晚會裏露麵的頻率。

  那英早期的經典作品《山溝溝》《山不轉水轉》《好大一棵樹》《心願》《活的就是現在》《過把癮》,都是這樣的作品,也都是通過這樣的渠道散播開的。

  九十年代,商業唱片公司開始收編(或者說,收割)八十年代成名的歌手,李玲玉、田震、毛阿敏、那英等等歌手,都和唱片公司簽約,開始轉型,接受新的包裝、新的形象。韋唯和劉歡,卻始終沒有真正進入這個行列,也許,不論對他們自己,還是對唱片製作者,他們身上的空間屬性都太強烈了,強烈到難以改造,強烈到無法碰觸。劉歡被稱為“殿堂級歌手”,韋唯被稱為“中國內地真正意義上的流行樂教母”,都說明了這種屬性。

  那英卻順利地簽約福茂,《為你朝思暮想》《白天不懂夜的黑》都是很成熟的都市情歌,但兩張專輯之後,她和福茂產生矛盾,歌手生涯差點暫停,就在這時,王菲幫她簽約百代,一係列製作精美、大氣磅礴、具有新時代氣質的情歌,讓她的形象煥然一新。

  1998年的《征服》,1999年的《幹脆》,2000年的《心酸的浪漫》,2001年的《我不是天使》,2002年的《如今》,五張擁有廣泛大眾知名度的暢銷專輯,多首高傳唱度的歌曲,獲獎無數,奠定她華語樂壇頂級歌手的地位,至今也很少有人能超越。

  尤其是1998年的《征服》專輯,至今也讓人念念不忘。之前的華語流行歌,很少有空間感,即便有,也是農村空間感,或者體育館空間感,這張專輯,卻有一種大都市空間感,歌手似乎是站在大都市的樓頂,看著萬家燈火,向著全世界歌唱,那首《最愛這一天》則像是在歌詠大城市清晨的朝陽,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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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菲和那英的歌唱生涯,同時在2003年開始變化。

  2003年,王菲推出專輯《將愛》,這是到目前為止,她的最後一張專輯。盡管此後還有各種精選和單曲問世,但她的意興闌珊已經顯露無疑。2005年後,她徹底淡出,2010年後,她複出開演唱會。

  2010年10月底,她開始舉辦名為“重生”的係列演唱會,演唱會一開始,聲勢就十分驚人,先是在北京五棵鬆體育館和上海世博演藝中心連開十場演唱會,成為首個在內地大型體育場館連開三場以上的歌手,刷新北京演唱會市場的紀錄。

  但此後,她並沒出過新專輯,原因可想而知,華語唱片業一片荒蕪,唱片銷量慘淡,與其發布一張銷量不佳的專輯,不如保持神秘感,她自己也在微博上說“暫不打算出專輯呢,就這樣發單曲給大家,不好麽?”

  而那英,在2002年的專輯《如今》之後,有9年沒有出版專輯,她更多地出現在電視晚會上,綜藝節目裏,以及《我是歌手》的導師席上。

  背後的原因,和王菲很相似。而如果我們願意把目光擴展到所有的華語歌手,不免發現,很多人的最後一張專輯,都是在2002、2003年推出的。

  因為,2003年,MP3設備出現了200元以內的低價版,唱片銷量瞬間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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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王菲那那英都沉寂的那些年裏,華語音樂進入暗不見底的黑暗時光。

  很少原創,很少新專輯,很少新歌手,有將近十年時間,華語流行樂被“神曲”統治。

  2004年底,點睛文化出品、龐龍演唱的《兩隻蝴蝶》,其實就已具備“神曲”的全部特征,此後的《那一夜》《老鼠愛大米》《月亮之上》《香水有毒》《白狐》《自由飛翔》《愛情買賣》《傷不起》《最炫民族風》,都是著名“神曲”,而在這些頂級“神曲”之下,還有風采略遜,知名度稍欠的次一級“神曲”,例如《斯琴高麗的傷心》《犯錯》《求佛》《套馬杆》《坐上火車去拉薩》。

  當然,“神曲史”的最高峰,還是《最炫民族風》,MJ、王菲、LADY-GAGA、碧昂斯、五月天、Super Junior,以及美國總統奧巴馬和前總統小布什,都已經在網友剪輯軟件的指揮下,出現在惡搞視頻中,成為這首歌的傀儡,“烤羊肉串版”、“電信員工版”、“家庭主婦版”、“刑警版”、“老大爺版”也說明了萬眾齊心,共同參與的盛況。各種美國版、法國版,則說明了它已衝出亞洲,走向世界,它甚至在2012年4月初,成為火箭隊主場比賽中場休息時,一群中老年婦女組成的臨時拉拉隊進行表演時的曲目,響徹整個豐田中心。

  上述盛況,已經說明了什麽是“神曲”:具有網絡流行音樂素質的歌曲,因為某種難以言說、無法複製的原因,釀成全民傳唱的局麵,並因其具備被惡搞、被製作成各種衍生影像製品的可能,成為網人娛己娛人時的首選,最終成為娛樂認同物,挾裹了黑色幽默、自我嘲謔、賤文化等等元素,甚至成為一種潮流。而音樂人沈黎暉則這樣概括“神曲”:“隻是被聽眾找到了共通點,有點無厘頭、黑色幽默,然後激發大家集體創作的動力,演變成‘神曲’。也許,創作者壓根就沒有這些意思,隻能說現在網友的智慧造就了這些神曲。”

  十年時間,華語流行歌,就靠“神曲”撐著,唱搖滾的民謠的流行的,為了生存都得鑽研神曲,轉向神曲創作,聽搖滾的民謠的流行的,也都成了聽“神曲”的,還津津樂道。“神曲”成了繞也繞不過去的娛樂現象。

  “神曲”無罪,但一個隻有“神曲”能被接受的世界,音樂人必須把自己的作品“神曲化”才能得到傳播的世界,唱片公司必須要用“神曲化”的經營方式才能帶來收益的世界,無比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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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段時間,似乎所有歌者都沉寂了。

  華語流行樂的複蘇,是從歌唱類真人秀節目的崛起,和民謠歌手的崛起開始。

  從《我是歌手》《中國好聲音》《中國好歌曲》到《蒙麵歌手》《天籟之戰》,歌唱類的真人秀節目,激發了人們對音樂的空前興趣,節目收視率節節高漲,成為現象級的話題性的節目,新人不斷出現。

  但遺憾的是,原創不夠。《我是歌手》第一季的比賽中,選手選用的110首歌,多數來自台灣,總決賽亮相的歌手,也多半是台灣歌手,龍應台因此表態說:“台灣還是站在創意的這端,因為多元活潑的社會,累積出的文化”。

  原創潮流的短板,很快從兩個地方補上了。一個是電影電視劇的主題歌和插曲,從影視歌曲當中,出現了很多佳作,另一個是民謠音樂人的原創作品,當《從前慢》《當你老了》《野子》,亮相之後,我們竟然覺得非常驚異,原來,還有這麽多人在堅持創作,還有這麽多歌手,例如莫西子詩、趙照,用他們原創性的創作,以及格格不入的吟唱,在這個時代占據了一席之地,甚至一再引起期待。

  在收益方麵,民謠歌手們的待遇也正在趕上。李誌在五棵鬆體育館開演唱會,“好妹妹”在工體開演唱會,馬條、川子、馬頔的演出報價,已經到了10-15萬,“好妹妹”樂隊是30萬元,李誌參加拚盤演出的報價,就有30萬。他們和陳粒、宋冬野、趙雷、陳鴻宇、大冰等等民謠歌手一起,成了年輕一代的偶像,“好妹妹”工體演出的票,在半個月內賣光,趙雷去年的十幾場巡演,上座率九成以上。“十三月”唱片的CEO盧中強先生,曾經為了“民謠在路上”,賣掉自己在蘋果社區的房子,但今年一月,“十三月”宣布獲得來自某機構的A輪融資,估值過億,而他認為“其實我們還是被低估”。

  終於,暗黑時代過去了,神曲時代過去了,到了2017年,我們已經不再為沒有新人,沒有新歌而遺憾了。隻要人們的需求還在,所有的缺憾都能被補上,所有的青苗都會長出。

  遺憾的是,王菲和那英,還有許許多多華語歌手的黃金時代,就這樣被突如其來的寒流擱置了。如果不是那十年的沉浸,他們應該有更多好歌,更多好表演,給我們的記憶增添更多內容吧。

  遺憾或者不遺憾,二十年都過去了。下一個二十年,會更好還是更壞呢?我們還是像打開一份禮物一樣,打開下一個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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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二十年,我們的生活,又發生了什麽變化呢?

  二十年前,我們用著大哥大、傳呼機的時候,萬萬不會想到,二十年後,手機幾乎成了我們全部生活的一個紐帶,一個管理者。二十年,我們住在單位福利房裏的時候,也不會想到,二十年後,房價會到這個地步。二十年前,我們也想不到,會有比特幣、區塊鏈,更想不到,會有一個叫馬斯克的人,斥巨資讓火星旅行變成現實,讓意識傳輸成為可能。

  2003年,國務院發文,把房地產定為國民經濟支柱型產業;2008年,汶川地震,北京舉辦奧運會; 然後是2015年,2016年,2017年。

  二十年,無數次天崩地裂,無數UFO飛過,無數人生,無數人死。

  而太陽照常升起。

  (作者/韓鬆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