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它的特殊性來源於一位老人，一位已經72歲，卻瘋狂愛上推特，喜歡吃麥當勞，日常與美國主流媒體互懟的老人。你可能已經知道，我說的是特朗普。
一年前的1月20日，看起來特沒譜兒的特朗普，在世界人民瞪大的雙眼中，力挫被美國精英階層高捧的希拉裏，正式就任美國的第45任總統。從此，1月20日被賦予了特別的意義，至少對關注美國發展的人來說是這樣。
歲月倥傯，如今，在不少人還沒完全適應特式執政風格之時，特朗普已經迎來執政一周年。最近，西方各大主流媒體都對他做出了年度評（cha）價（ping）——“真人秀”治國、滿嘴“跑火車”、“綏靖”俄羅斯、挑起“貿易戰”，甚至被授予“美利堅分裂國總統”年度風雲人物。
特朗普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是否真如西方媒體所說的那樣？我覺得，未必。中國傳統相聲作品《八扇屏》有個“莽撞人”的故事，用以形容“粗中有細”的張飛，我覺得用來形容特朗普也很合適。
形象
一如張飛動不動就把“你家張三爺”掛在嘴上的秉性，特朗普也是個特立獨行的人。
作為美國曆史上第一個沒有政府工作經驗的總統，特朗普反傳統、反建製。長期和美國自由派和主流媒體不對付。在主流媒體看來，他乖張、粗野、自戀、傲慢， “望之不似人君”，簡直就是一個醜角。
最近有一本叫做《火與怒：特朗普白宮內幕》的書在美國異常火爆，作者號稱采訪了數百位特朗普身邊的人，勾畫出一個暴躁易怒、極度缺乏安全感，晚上躲在臥室裏狂看電視，半夜穿著睡袍在白宮裏遊蕩的特朗普。
更猛的是西方主流媒體們，《華盛頓郵報》稱，根據他們的統計，過去近一年，特朗普說了至少1950個謊言，平均下來，每天要說5.3個謊言；資深政治網站《Capital Hill Blue》認為，特朗普的人生就是一出謊言：牛市、奧巴馬竊聽、希拉裏陰謀、通俄門……甚至連特朗普標誌性的發型都是假的，堪稱曆史上最浮誇的“向後梳”（comb-over，指用梳頭發來掩蓋禿頂的動作）；
《時代》雜誌則祭出了“火柴頭造型”的封麵，在特朗普頭發上“放了一把火”，寓意過去一年不斷玩火、惹火上身。
《時代》封麵
無疑，長期以來，美國輿論對特朗普都有諸多嘲諷，他們認為特朗普將把美國帶入毀滅深淵。他們潛意識裏甚至希望，特朗普入主白宮就是一出“真人秀”，導演一喊“cut”，特朗普就會下台，美國就能“重回正軌”。然而，這種帶有情緒性的判斷，很可能讓他們失去了對特朗普全麵、客觀的認識。譬如他的精明、咄咄逼人、權謀，他的不按常理出牌，其實也是一種博弈的優勢。他是美國曆史上唯一敢於向整個主流媒體宣戰的總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精神不亞於追風車的堂吉訶德。並且，他常常不落下風。
究其原因，特朗普的出名恰逢其時。一是互聯網等新技術的發展，使得傳統媒體式微。特朗普作為擁有3000萬粉絲的超級大V，每條推特動輒“十萬+”，完全可以繞開傳統媒體，直接動員民眾；
二是民眾呼喚“反建製英雄”。一方麵，民眾本能上不願看到一個溫良恭儉讓的領導者，而特朗普張揚又善於表演，他的“網紅屬性”恰好滿足了人民的需求；另一方麵，麵對國內和世界的不確定性，美國民眾有深深的焦慮感，希望有一個更強有力的領導。特朗普表現出來的，對原有體製、舊的官僚體係的不屑一顧，在許多民眾來看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執政
客觀來說，特朗普身上有一些挺優秀的特質，比如他的決斷力、魄力、“狠勁”等。這種簡單粗暴的特質是完全不同於以前套路滿滿的政治人物的。以前，大家是即使你死我活，表麵上還要推杯換盞，特朗普則是一言不合就把酒潑人臉上。
這種“莽撞人”的姿態，幫助他完成了很多競選承諾。比如稅改，雖然對於法案的長期影響，經濟學家還有爭論，但很多美國民眾確是實實在在有所受益。此外，擊敗伊斯蘭國、退出TPP，重開北美自貿區談判，他都說到做到。
更為重要的是，他執政下的很多決定，包括退出“巴黎協定”、廢除奧巴馬醫改、任命保守派大法官等，與共和黨、建製派的目標是一致的，並非想一出是一出。其對能源、金融的放鬆管製，也是符合共和黨背後財團的利益的。
不過，和共和黨目標不一致的政策，如“禁穆令”“建牆”等，則嚐試多次但最終沒有推行，“一萬億”的基礎設施投資也是雷聲大雨點小。
總的來看，現在美國國內經濟數據非常不錯，美國經濟創造了最近三年來連續兩個季度GDP增長達到或超過3%的紀錄；美國失業率降至4.1%，為17年最低，其中拉美裔和非洲裔的失業率為有史以來最低；藍領工人的工資增長也快於平均水平；美股指數創曆史新高，標普累漲21%，向2600點邁進，史上第四佳。
平心而論，特朗普這一年幹得還是很不錯的，做了很多事情，隻是這一切都被西方主流媒體直接“屏蔽”。比如《經濟學人》就不認可他的執政能力，“你可以說特朗普仍在吃前任奧巴馬經濟政策紅利，但是他的幸運也基於他讓美國大公司相信自己站在它們那一邊。”
撇開質疑不談，麵對這些亮眼的數據，我們很難不懷疑，這個“莽撞人”到底是其原始性格，還是精心設置的人設？
以競選期間的特朗普和希拉裏做對比，個人財富遠遠少於特朗普的希拉裏，卻被認為是“精英氣”十足，虛偽做作，不接地氣。而作為億萬富翁的特朗普，居然讓美國民眾，特別是中下層民眾認為他更像一個普通人。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大概，這就是特朗普最厲害的地方。
外交
值得中國警惕的，也正是他這讓人捉摸不透的性格。
在競選期間，由於直率的表現，特朗普在中國收獲了一大批“川粉”。大家認為他作為一個商人，不會過分注重意識形態，和他打交道於中國利大於弊。不過“莽撞人”特朗普很快就讓我們大吃一驚，候任期間，搞出了與蔡英文通話的戲碼。此外，最近，美國國會親台保守勢力又在眾議院推動通過《美台旅行法案》，意圖挑戰“一個中國”。
這是他真的經驗不足，還是有意挑戰中國的底線？或許是“商人型”總統的“套路”，希望在未來的談判中取得優勢，但也不得不防。
從積極的方麵看，去年4月，習近平主席和特朗普在美國海湖莊園會麵，中美建立了四個高級別對話的機製，減少了特朗普上任以來中美關係的不確定性；去年11月，特朗普對華進行了成功的國事訪問。他兩次將自己在中國訪問的照片設置成推特的背景，中美簽訂的2500億美元的超級大單，也被他認為是自己的政績。
但是值得警惕的方麵也不少。今年開年以來，特朗普政府開始宣布實施對中國的貿易懲罰措施；此外，在特朗普政府發布的《國家安全戰略》中，中國已經變成一個修正主義國家。美國也將中國定位為，主要戰略競爭對手和潛在威脅。
對此，很多人不理解，認為特朗普前腳訪華拿了好處，後腳就變臉。但這正是“莽撞人”特朗普作為商人精明的一麵，不但吃拿卡要，還咄咄逼人，很難對付。
無論如何，對我們來說，要把握好中美關係的發展方向，必須發揮首腦外交的引領作用，這就要求我們必須認真分析特朗普，把握好他是什麽樣的人，有針對性地開展應對。
表麵上看，特朗普逢奧（奧巴馬）必反，但在大戰略方向，特朗普和奧巴馬實質上是一脈相承的，本質都是戰略撤退。奧巴馬提出“奧巴馬主義”，給美國對外使用武力設置了很高的門檻，除非涉及美國核心利益，輕易不使用武力。特朗普提出“美國優先”，不做世界警察，也是這一思路。
但奧巴馬的問題是，他一直不肯放棄自由民主的“神主牌”，言必稱自由民主，使得奧巴馬政府在利比亞、敘利亞問題上畏首畏尾。而“莽撞人”特朗普，打破了所有國家的心理預期。美國第一、橫衝直撞，以我為主……這種不按套路出牌的風格，也使其他國家，不得不對自身外交的優先級進行重新排序。
對於盟友，不同於美國曆任總統強調“共享”，特朗普要求盟友承擔更多的成本。在即將到來的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特朗普所代表的“特朗普主義”與德國總理默克爾、法國總統馬克龍所代表的“正統西方自由主義”，很有可能會發生激烈的碰撞，這也或將成為今年達沃斯最富戲劇性的看點之一。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美國主流輿論對特朗普懷有深刻的偏見，其實是低估了他。盡管“通俄門”持續發酵，但目前特朗普和共和黨已經捆綁在一起。如果共和黨能在今年的中期選舉中有不錯表現，那特朗普完成四年任期的可能性就會進一步增大，“莽撞人”特朗普也將很有可能開啟一個不同以往的“特朗普時代”。
文/王棟
（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副教授，盤古智庫學術委員會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