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從看守所出來,講講我怎麽把共享單車搞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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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北京東南五環一間公寓裏見到了23歲的町町單車創始人丁偉。身高近180厘米的他隻剩下100斤的體重,房間塞滿了吃剩的外賣盒和上任房客丟棄的家具,飲水機裏一滴水都沒有。

很難想象,去年此時他還是一個擁有兩輛保時捷、一輛卡宴,名下有十來家公司的富二代。短短一年,他創立了被盛傳“噴保時捷油漆”的町町單車,後來經曆了家庭破產、公司倒閉、父母入獄、女友分手。被看守所放出來後,他帶著一百來塊錢和一條狗,成了做直播的北漂。而町町單車用戶的200萬押金,仍不知該向誰追討。

丁偉的住處塞滿了吃剩的外賣盒和上任房客丟棄的家具,飲水機裏一滴水都沒有。

父親為他開好了公司

丁偉出生在江蘇泰興,做投資理財生意的父親丁萬青是當地頗有盛名的企業家。丁偉因此從小就成了丁家各大公司的股東,生活優渥,初中時每個月就能拿到三千多塊錢零花錢。

丁偉和他的跑車。丁偉也不清楚這輛車的去向,“應該早就被我爸抵押了吧”。來源:網絡

2016年,輟學回國的丁偉接手了家裏在上海開的珠寶店。他覺得這份工作“隻是執行總部派發的任務”,根本無法實現自我價值。就在苦悶之際,丁萬青發現他放著保時捷不開,反倒騎自行車上班,嗅到了共享單車的市場需求。

彼時摩拜、ofo烈火烹油,兩家公司宣稱每輛單車日使用頻次為8-13次,丁偉父子得出了“每輛單車一年多就可回本”的結論,決定去南京創辦共享單車企業。他們當時不知道的是,作為主要決策依據的騎行頻次,後來被第三方機構艾瑞證實隻有4-5次。

三個月後,丁偉安置好珠寶店回到南京時,丁萬青已經為他準備好了2000萬啟動資金,租好了辦公樓,辦妥了工商執照,還招聘了二十幾人的團隊、安排了副總,甚至已經造出了町町單車的樣車。

町町單車。來源:見水印

丁萬青給公司取名“南京鐵拜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丁偉很不以為然:“他說鐵拜要比摩拜厲害,非要叫這個名字。這麽老土會是我起的嗎?”他在接受周刊君采訪時坦言:“如果我爸沒有這麽主動推這件事,我不會去做共享單車的。”但無論如何,對當時的他來說,擔任一家現成的共享單車公司的CEO,比經營珠寶店有意義得多。

丁偉憑著自己對跑車的了解改造了 “慘不忍睹”的樣車,還把町町單車的輪轂用漆調成了類似保時捷的熒光烤漆,並配上了鎂合金輪轂、碟刹和不掉鏈技術。這致使第一批單車的成本達到每輛1600-1700元(含運維費用)——後來媒體一度把這些細節傳播成“町町單車用的是保時捷油漆,一輛車成本價1800元。”

盡管按照每輛車每天4次的騎行頻次來算,町町單車回本至少需要兩年多,但當時的資本市場根本無暇冷靜,騰訊、滴滴等巨頭斥巨資入局,市麵上的共享單車品牌多到“顏色都不夠用”。 丁偉頻繁出現在媒體采訪和政府會議中,町町單車也成了媒體口中“本地共享單車第一品牌”。七、八家找上門來的投資機構都因投資金額“僅有幾百萬”被丁偉拒絕。

丁偉曾作為“90後創業明星”接受媒體采訪。

力不從心

盡管曾在國外修讀工商管理,但第一次管理公司,丁偉並沒覺得多得心應手。

最大的問題出在“人”身上。丁偉提出的要求是,每輛單車投放時,運維人員必須先用手機測試車鎖是否正常,然後試騎,但他很快發現,“如果我不在,根本沒有人按我的要求做。第二天很多車都是壞的。”

丁偉把這個問題歸因於年齡。他說:“團隊裏很多人和我是朋友關係,年齡相似,懶是這個年齡的通病。”他也開除過很多人,但招來的新人“認真不了三天就開始馬虎。”

丁偉表示很能理解:“真的很累,偷懶是正常的事情。苦到我覺得雖然我給他們工資,但是我真的很對不起他們。”為了確保單車可以正常使用,他隻好每次鋪車都親自上陣。

2017年1月底,就在丁偉打算大幹一場的時候,摩拜和ofo開始進軍南京,一夜之間幾萬輛黃、橙單車鋪滿石城街頭。在創立町町單車之前,丁偉想過和摩拜、ofo正麵遭遇的可能,但丁萬青告訴他:“南京會保護地方的企業,不讓摩拜ofo進來的”——事實上,和當地政府“多多少少有點關係”是父子倆選擇南京為創業城市的重要因素。

所有經曆過滴滴快的那場燒錢大戰的人都知道,對一個新興的、強競爭性的行業來說,摩拜、ofo背後騰訊、滴滴這樣的巨頭進入意味著什麽。當時摩拜和ofo融資總額都已經超過了10億美元,兩家背後各自站著將近20位投資人和機構。但丁偉當時 “還不覺得有壓力。”他回憶:“我看到路邊這麽摩拜和ofo,一下就笑了,覺得好玩了,有仗打了。”他的策略是,和南京公共自行車合作做助力車,使用公共自行車的車樁,再設立電子圍欄,以此“和摩拜、ofo全麵抗衡,既可節省成本,還可以立足南京。”

摩拜和ofo單車。攝影:汪許凱

變局

讓丁偉始料不及的是,助力車剛設計好,丁萬青就出事了。丁偉說他4月份才意識到家裏的變故,但根據公開信息,丁萬青執掌的普發創投遭投資者起訴的消息從2017年2月就已斷斷續續出現。

根據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係統,丁萬青的普發創投及旗下子公司被列入經營異常名錄。

當時町町單車已經投放了一萬輛單車,積累了15萬用戶,按照單個用戶押金199元計算,押金共計3000 萬。丁偉稱,町町單車的財務一直由父親指派的副總把控,他“從沒見過押金賬戶”。意識到押金可能被父親的公司動用,他要求了解町町單車的財務狀況,遭到拒絕後,他“一氣之下辭職不幹了。”

丁偉表示,當時 “公司經常有人來找我爸,我沒有辦法、也沒有心思管理公司了,町町單車交給了我爸”。公開資料顯示,2017年4月,南京鐵拜網絡科技有限公司股東由丁偉、丁萬青變成了丁金玉、丁萬青,法定代表人則由丁偉變成了丁金玉。

2017年4月,南京鐵拜網絡科技有限公司股東由丁偉、丁萬青變成了丁金玉、丁萬青,法定代表人則由丁偉變成了丁金玉。

我們無從得知這一變更的真實原因——到底是為了“保住丁偉”,還是真如丁偉所說的“父子矛盾”。但可以確定的是,經過這次變更,在法律層麵上,町町單車的糾紛和責任,都和丁偉沒有關係了。

2017年6月,丁偉父母因涉嫌非法集資被捕入獄,丁偉則整日消沉買醉。與此同時,不少用戶去派出所報案要求退還押金,町町單車已經成了大眾眼中非法集資、創始人卷款而逃的騙子公司,被打上了“中國第三家倒閉的共享單車”和“第一家拖欠用戶押金的共享單車”的標簽。

8月下旬,因為父親公司的股東身份,丁偉被帶走協助調查。9月底丁偉被看守所放出來後,才知道父親已經退還了14萬用戶的押金,剩下1萬用戶的共計 200 多萬元的押金至今沒有解決;而女朋友在他被抓那天“嚇掉了孩子,還迫於家人的壓力和別人訂了婚。”

町町單車創始人丁偉

丁偉決定接受朋友邀請,去北京創辦一家“直播公司”。初到北京的他隻剩下一百多塊錢和一條狗,隻有前任房客留下的小被子禦寒。直到我們登門采訪,那條被子還和他姐後來寄的床品一起鋪在床上。

浮躁的創業社會的切麵

丁偉開始以“二代”的名字做直播,第一天收到了6萬4千塊錢的禮物。但他隨後解釋:“直播隻是我用來熟悉規則的副業,我主業是做直播公司,我有自己的一套做公司的辦法。”至於具體方法,他並不願意多談。

丁偉臥室裏的直播設備是朋友提供的。在丁偉住進來之前,一支失敗了的直播團隊剛從這間公寓撤走。

丁偉覺得“在這件事裏,受傷害最大的是我們家族。”他說眼下最緊迫的,是趕緊湊齊父母的三十萬律師費,想辦法還掉自己名下一百多萬貸款。他說以後要在老家蓋一座大廈,“就叫萬青大廈,我爸的名字”。

目前看來,這位創業者要東山再起,似乎比普通人容易不少。他直播第一天就獲得了價值六萬多元的線上禮物;朋友已經給新公司租下了200平米的辦公室;丁偉透露,邀請他擔任高管、主管的公司幾乎和要采訪他的媒體一樣多,“這些公司開出了幾十萬年薪”,其中包括某知名門戶網站。

至於那遲遲沒有退給用戶的200萬押金,丁偉表示:“從法律、工商層麵,這跟我一點關係沒有。但媒體把我塑造成騙子,有朝一日我東山再起,不想這事再被翻出來。南京街上還有幾千輛町町單車,賣掉應該能還掉一部分押金。

但他的話已經不能作為町町單車的官方表態了——事實上,他已經無暇顧及此事了。更何況,退不了押金的又不是隻有町町單車一家。整個共享單車行業在資本的瘋狂助推下,以數倍於普通行業的速度發展。不管是丁偉這樣的創業者,還是町町單車,或者小藍、悟空、酷騎單車,都隻是激流裏一朵朵匆忙泛起,又草草消失的浪花。

投資人要求人們寬容創業失敗者,但那些至今沒有討回押金的用戶,對創業者和投資人而言最有價值的時刻,恐怕就是作為“注冊用戶”一欄裏的四個或者更多“0”,出現在商業計劃書上的那一刻吧。這就是這個浮躁的創業社會的切麵。

對創業來說,失敗本就是大概率事件。丁偉能否摘掉“失敗的富二代創業者”標簽,取決於他能從這次慘痛的經曆裏,獲得多少商業智慧、學會多少責任擔當。當一個創業者不再隻是“玩票”,真正把用戶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時,才有可能避免在水退之後被發現是在裸泳。

文:《中國新聞周刊》新媒體記者韓冰

圖:除標注外均為本文作者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