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成關門弟子:什麽是未來的北京?答案震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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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的北京什麽樣?

在黨的十九大召開前夕,國務院批複了《北京城市總體規劃(2016年-2035年)》。

新規劃對首都功能和古都保護方麵的新提法得到廣泛的關注,梁思成先生當年關於北京古城保護的構想被頻頻提起。

庫叔邀請清華大學建築學院的郭黛姮教授(梁思成先生的關門弟子、建築史學家)詳細解析新版北京城市規劃。

談到新規劃,年過八旬的郭教授格外興奮:“如果梁先生能夠活到今天,看到這個規劃,他肯定特別高興。”

這次北京的規劃,不僅代表北京。保護好北京文化遺產,就是保護了中國文化遺產的代表,所有中國人都會為自己的民族文化感到自豪!

 

1

要建設什麽樣的首都?

瞭望智庫:您對北京城市新規劃最直觀的感受是什麽?

郭黛姮:我覺得新版的規劃比過去真是大大提升,提出的東西都站得比較高、看得比較遠,同時還很深入,對具體的問題又有相當的了解,能夠去解決很多需要實施的問題。

首先,指出了每個人努力的方向。

原來規劃一出來,市民感覺離自己很遠:領導知道就行了,跟自己沒什麽關係。從我個人來說,原來覺得城市規劃,單純就是規劃部門的事。那時也就是遇到情況查查規劃,但在思想上覺得:到底有哪幾件事,規劃的內容不太清楚,自己還得再琢磨。

而此次新規劃提的目標都非常明確而且科學。比如,要控製三個方麵——人口、生態和城市邊界,都是從人的角度和需要出發,給人們指出努力的方向。

有了正確的參照,人們就會從自身做起,自覺抑製不良的行為。以生態領域為例,老百姓看到新規劃內容,他就想到不能汙染環境、要選擇綠色出行,等等。

另外,讓我比較驚訝的是,這次能明確提出老城區保護——能保的盡量保,可以挽救的盡量挽救,關注到曆史街區。能夠關注到這麽細的問題,這也是頭一次。

第二,這次規劃很好地回答了“我們要建設一個什麽樣的首都”的問題。

“四個中心”的定位: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國際交往中心、科技創新中心。

政治中心和國際交往中心,這不是我們日常生活中的重點問題。

文化中心,就跟我們關係很密切了。我們搞教育,每天跟很多學生接觸。作為研究古建築這一行,把傳統文化的精粹傳承給下一代,就是我們的責任。我們的工作就是保護傳統文化,從研究到實施,需要一個總體指導。我能夠修房子,但我的能力不局限於修房子,我可以做複原、做數字化。所以,看到新版規劃之後,確實感覺任務比較明確了,知道了要怎麽幹。

科技創新中心這方麵,我的感受主要是對“時代性”的理解。中國夢怎麽實現?也是需要分階段。新規劃與十九大精神對下一個15年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的目標高度同步,現在這個階段需要的就是這樣的規劃,跟時代性密切相關。

以前沒使用數字化手段,我不知道圓明園還可以這樣表現出來,畫6萬張圖,老百姓看起來可能效果並不好。現在,我可以運用新的手段呈現。數字化這類,肯定是一種方向,(我們應該)把這個做好,而且歡迎更多的人一塊做。

郭黛姮先生團隊製作的圓明園正大光明殿3D數字複原圖。數字化手段在準確的基礎上謀求更直觀的表現力。北京數字圓明科技文化有限公司供圖

總的來說,新規劃讓老百姓能看得見、摸得著,知道自己能做什麽、該做什麽。

讓我比較興奮的就在於,以前想促成的事情都落到紙上,得到了確認。

2

避免大拆大建、見縫插樓

瞭望智庫:您關注過之前發布的北京城市規劃嗎?之前,北京市老城區的建設狀況怎麽樣?

郭黛姮:規劃做過很多次,經常改動,但從未這麽明確地提出曆史街區保護。

天安門廣場。圖片來源:新華網

我從自己參與和了解的情況來說說。

第一,大拆大建。

2015年,我們到青龍橋街道,這裏本來還留著一些曆史建築,盡管這些房子的狀況已經不太好,但當時還沒有全部拆光。

後來,拆到隻剩兩個小的佛教建築,這邊一個慈恩寺、那邊一個隱修庵,其他都拆光了。

我不知道現在那條街怎麽樣了。我們當時建議:一方麵,雖然老建築拆光了,但希望能留下街道原本的機理——一個老街,然後分出一些小街之類,不要都給拆光;另一方麵,因為挨著頤和園,這些街道裏的房子盡量不要蓋很高,避免妨礙景觀的和諧。

但是,因為是開發商投資,拆的時候花的錢很多,就總想從新建過程中把這個錢撈回來。如果實行科學合理的規劃,他們就達不到目的。聽說直到最近,他們還在找人嚐試製定新的方案。

新的規劃特別明確,強調能保就保,避免過去那種大拆大建。否則就會像青龍橋街道那樣,讓他去搞這一片的規劃,馬上就拆光來一套新的。

第二,見縫插樓。

還有北京的四合院。有的四合院裏就公然“見縫插樓”,很多都無法保持其原貌。教育部所在地是一個王府——清朝的“鐵帽子王”濟爾哈朗的王府。現在院內的很多房子保存尚好,但是中間就插了樓,還不止一處。

這種現象在北京一度很嚴重。現在我們講騰退,不能騰退之後就見縫插樓吧?

梁(思成)先生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不能讓曆史節奏委屈在不調和的周圍當中,受到不應有的宰割。”

我一直有這種感覺,很多地方不該有的東西冒出來。

舉個恭王府的例子,本來它就是一個王府,周圍是住宅區。結果好多小店就開起來了,賣很多比較俗氣也沒什麽文化內涵的東西。其他國家的古建築景區,比如日本的法隆寺,大多數賣東西的店鋪離古建築很遠。

現在這種小商鋪都是自發的,沒人管,甚至還有拆牆打洞的現象。所以,好多曆史街區搞得很糟糕。這些文物建築就屬於“委屈在不調和的周圍當中,受到不應有的宰割”。

3

重拾“整體保護”意識

郭黛姮:批複很關鍵!中央把這個方向確認下來。我感覺國務院批複裏說的那幾句話特別好:加強老城和“三山五園”整體保護,老城不能再拆,通過騰退、恢複性修建,應保盡保。

這幾句話都是新提法,太重要了,非常令人興奮!如果以前就能進行恢複性修建,很多地方都不會拆得亂七八糟。

新規劃的一個重大提升,就是保護觀念的提升:每個文化遺產都不是孤立的,而是總體環境的一部分,周圍都有跟它相關的東西。提倡整體保護,就是要真正保護古都風貌,保護北京老城的風貌。

梁先生曾經說:“我們愛護文物建築,不僅應該愛護個別的一殿、一堂、一塔,而且必須愛護它的周圍整體和鄰近的環境。”

也就是說,曆史街區實際是文物建築的一個環境。新的規劃就特別全麵,強調了曆史環境的整體性。

另外,這次還有新提法——三個文化帶:大運河文化帶、長城文化帶、西山永定河文化帶。

大家說保護文化,怎麽下手?這三個文化帶就給出一種方向指導——突破了以前逐個建築的思路,用文化帶的概念帶動更全麵的保護工作,用帶型空間進行整體規劃。

比如過去我們講保護長城,現在變成保護長城文化帶。長城周圍很多烽堠衛所,要護衛長城,必然有人要在那生活,就形成一些小的鎮,這裏還有更多無形的曆史和文化,都跟長城有關。所以,這些保護是一體的,不能說單獨保護城牆,跟長城文化有關的這些都要保護。

瞭望智庫:這與當年梁先生的思路很相似。

郭黛姮:梁先生的概念是整體保護,現在新版規劃在整體保護中,再劃分區塊告訴大家具體怎麽辦。

當年梁先生提倡保護北京城,如果是按他的保護觀念(來做),現在咱們的曆史街區肯定也不至於這麽慘。那麽實際上新版規劃等於把這種保護意識重新揀起來了。

如果梁先生能夠活到今天,看到這個規劃,他肯定特別高興。他的理想就是要把北京保護好,他認為北京是世界上規劃最好的城市。

他講北京城“那具有計劃性的城市的整體,那莊嚴的布局,在處理空間和分配重點上創造出卓越的風格,同時也安排了合理而有秩序的街道係統”,他覺得北京的建築作為一個整體,這個體係是全世界保存最好的。

北京城的中軸線設計。圖片來源:新華網

他當時對北京的老城、古城有這樣的評價,但是在發展過程中,就忽視了這方麵。

這種思路,其實也不僅是梁先生一人提倡。中國開過一次會,在西安發表過一個《西安宣言》(2005年10月21日,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第15屆大會在西安通過該宣言)。

當時提的概念還叫“文物建築”(相對於現在的“文化遺產”概念而言),說不僅要保護文物建築,周圍的環境也要保護。

可是,到現在為止,我們沒能真正落實《西安宣言》。像曆史街區,拆牆破洞之類的現象還很多。比如雍和宮,雍和宮是文化遺產,但你看雍和宮周圍的房子都是什麽樣,沒有把曆史整體環境保護好。

現在的新規劃,正是重新貫徹這種保護理念,而且比一般而論的《西安宣言》更加具體了。

4

可以將古建保護得更好

郭黛姮:以前,有人給北京規劃起外號,叫“攤大餅”——簡單地一圈一圈往外擴。

這次為什麽要“定邊界”?就是因為以前總是“攤大餅”,沒有及時解決問題。

比如古村落或古城鎮保護,現在咱們有些商業性的旅遊點是用仿古的思路完全新建起來的。實際上,那不是一種曆史文化,不是一種文化建設。現在很多年輕人並不了解傳統文化,就稀裏糊塗覺得那就是古建。

這種就值得研究。如果做古鎮,不如就去找曆史上真實的古鎮。延慶的曆史古鎮,有曆史可查,乾隆皇帝到永寧去焚香,哪怕說那裏也重建一些房子,總體上還是符合曆史的。

延慶屬於長城文化帶,也能夠跟西山文化帶產生聯係。這樣的文化帶之間互相交叉的情況也很多。

所以,不能說這個地方被劃入某個文化帶,它曆史上帶有的其他曆史文化信息就要排除了,還是要根據曆史加以保護。

瞭望智庫:您講了王府中“見縫插樓”等現象,我們將來需要修複的東西是不是還有很多?

黛姮:“見縫插樓”的情況,目前來說也難以一下子全麵恢複。

恭王府的“插樓”,是因為那時要搞中國戲曲研究院,恭王府門前大院比較空,就在那裏建了,但是府門以內並沒有占。

當時,我們考慮:北京實在太可惜了,已經沒有一個完整的王府。總要有一個作王府“博物館”吧,讓人了解王府這種類型的建築到底是什麽樣。

所以,在政策的支持下,依據考古成果、曆史圖紙等材料,我們按曆史原貌對恭王府進行修複,包括由於後人管理不善導致燒毀的王府正殿——銀安殿,總算還原了一個比較完整的王府。

2008年處在修複完成階段的恭王府,當年恭王府正式對外開放。圖片來源:新華網

像這樣,正因為是“見縫”插的樓,所以移除之後大體恢複原狀還是可能的。當然,也要根據不同的實際情況進行具體研究。

瞭望智庫:不少古跡已經破損甚至消失,比如說北京的城牆。這對我們當今的整體保護有沒有影響呢?

郭黛姮:拆掉城牆當然很可惜,這是在1958年相當特殊的時期發生的。

固然有一些遭受破壞的已經不可逆,但現在留存的東西,也都是非常重要的,我們保護好也能代表中國文化。

而更重要的是,不要隻看到一些古跡損壞了,也要看到新的時代給我們帶來的利好。

失去的東西我們可以通過各種方法把它展示出來。今天咱們的這些年輕人,比那時候前進了一步。各種技術手段多了,保護方法也多了,比如說毀掉的這些現在做了數字化,那給了大家一個不同層麵的展示。

傳統與現代交織的北京城。新華社記者王建華攝

未來,比如怎麽把西山文化帶打造成一個精品?不僅是把地麵上留存的東西拍點電影,還可以通過數字化等新的手段,把它再現出來。

所以,在這個條件之下,我們保護曆史街區、文化遺產,弘揚這種傳統文化精神,可以做得比以前更好。這也是本次規劃延伸出來的意義。

5

不先搞好科研,好規劃也辦砸

 

瞭望智庫:新版規劃在具體落實的過程中,還需要注意哪些問題呢?

郭黛姮:其實,規劃已經在實施,曆史街區現在已經有了很多動作。比如私家亂建、開牆打洞的拆除、整治工作,從而恢複古建原來的麵貌。

天壇。圖片來源:新華網

不過,在今後的落實中,還是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

還以西山來說。開發商建了不少房子,很多也是請各家設計院來做的。如果真想好好做“西山文化帶”,這些樓都需要好好研究。

我曾經參加過一次評審會,提意見,希望他們能在住宅區裏體現西山的特點。即便是房地產開發也需要研究,這個住宅區蓋出來,跟其他(地方)的住宅區應該不一樣,應該有自己的個性。

再如,海澱區所轄有一個北塢村,當時裏麵還留著一座佛寺,修複時把裏麵的彩畫都畫成和璽彩畫了(清代最高等級的建築裝飾彩畫,一般僅用於皇家或與皇家相關的建築)。

這都不對!這一個小佛寺怎麽會用和璽彩畫?他們解釋說,那兒留有一塊明代的碑,寫著佛寺是皇帝出錢敕建。

明代彩畫跟清代是不同的,即使是敕建,也不一定是清代和璽彩畫的樣子,何況它的屋簷底下還留有清代重修過的旋子彩畫(明清時期傳統建築中運用最為廣泛的彩畫類型,在清代級別次於和璽彩畫)。

那麽,現代修複,要麽把清代重修的樣子反映出來,要麽去認真考據明代彩畫的樣子。

結果,愣是給畫成和璽彩畫了。

旁邊的廂房,就簡單地一級一級降——旋子大點金(用來表達旋子彩畫的級別,以用金量的大小為依據)、小點金、到最後不點金。

瞭望智庫:規劃中已經出現問題了嗎?

郭黛姮:這不能說是人家規劃的問題,是實施方麵出了問題。在保護各文化帶的時候,有規劃的問題、設計的問題、施工的問題……這些問題都要統一起來解決。

新規劃裏既然這麽明確地提出三山五園、提出西山文化帶,那我們的責任就很重大,需要認真地研究其本身(在曆史上)應該是什麽。三山五園不是同一年代的產物,像香山靜宜園、玉泉山靜明園都是金代就開發成為皇帝的離宮,有七八百年的曆史,不能一說要做三山五園就一概而論都按清代的做。

像前麵說的這個佛寺,應該就是根本沒好好調研。

在落實規劃時,我覺得科研是首要的,要先研究,研究透了再動手。不能隨隨便便就弄上了,一看新規劃說能保盡保,高興了,不顧一切、一窩蜂就上去修,這樣效果也不會好。

這次的規劃很好,對於北京城市整體怎麽保護,方向明確,提的職能也很具體。但是將來實施,要先對過去的東西總結經驗教訓。我覺得這方麵欠缺的還比較多。

比如,中央現在特別提出要保護西山文化帶,那就把它“麵目一新”了就算搶救了文化?也不是這樣。

我記得梁先生特別提出,說善男信女就要求把寺廟、塑像等搞得麵目一新,好像這樣就“做功德”了;但是我們不能像他們一樣,還是要按曆史本身去修複,不能“粉刷一新”就算修好了。

這項事業跟我們的關係很密切,任務也是很重的。要科研先行,把研究放在最前麵。要不好好研究,就不能達到保護相應文化帶的目的。

6

為中國人留住“鄉愁”

瞭望智庫:對於普通市民而言,保護城市中的曆史信息的意義在哪裏?

郭黛姮:對一般老百姓來說,是“留住鄉愁”吧。就是留住他所在地方的曆史記憶。

我主持修複雷峰塔的時候,杭州人覺得 “西湖十景”就像家鄉的名片一樣,沒了雷峰塔就缺了一景,很遺憾。

也就是說,老百姓對曆史文化有一種“感情”,這就是曆史文化的“情感價值”。

注:雷峰塔於1924年倒塌,“西湖十景”之一的“雷峰夕照”由此有名無實。2001年,郭黛姮先生帶領的團隊主持修複雷峰塔,采用了國際文物遺址修複通行慣例——1964年《威尼斯憲章》的思路,在保留塔基等現存遺址的基礎上,以“保護罩”模式修複搭建鋼結構新塔,以恢複西湖整體景觀麵貌。

 

雷峰塔修複後,恢複了“雷峰夕照”的整體景觀。新華社記者張铖攝

不能把文物建築的價值隻局限在科學價值、曆史價值一類,情感價值是曆史文化的“靈魂”。

一說起蘇州,大家馬上就能想起“小橋流水人家”的畫麵。當地人有一種情感,其他地方的人也有一種情感。它是大家共有而不是某地私有的一種價值。

那麽,我們的曆史文化保護,就是在滿足我們全民的“情感價值”。放眼國際,這也代表了我們民族的東西,寄托了我們民族的情感。

故宮角樓。圖片來源:新華網

圓明園就是一個典例。

我之前在美國國會圖書館借閱的時候,碰見幾位華裔學者,他們聽說我是清華的做圓明園研究的,認為這個很值得講,邀請我在圖書館講講圓明園。

有一次在香港的學術會議上,當時香港還沒有回歸。討論時就有香港的與會學者問:你們來自北京,能不能講講圓明園啊?他們很希望了解圓明園,甚至說將來如果重修,他們還要出錢。

回頭再說“鄉愁”,它並不局限在每個人的故鄉,而是整個中華民族文化的靈魂。所以,不管來自哪裏,不管身在何處,絕大多數華人都會都會關注。

另外到了其他地方,一提北京,人們會想到圓明園,圓明園相當於北京城的一張“名片”。新版規劃之所以特別提出三山五園,也正是因為它們代表著北京的曆史文化。

北京的曆史文化遺產非常突出,古建築類型齊全——皇家宮廷、官私園林、百姓民居,各種宗教建築、陵墓,等等。

從這個角度來說,這次北京的規劃,不僅代表北京。保護好北京文化遺產,就是保護了中國文化遺產的代表,所有中國人都會為自己的民族文化感到自豪!

作者:黃俊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