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基多北站買票,7.25美金可以坐六七個小時大巴車,到達厄瓜多爾和哥倫比亞邊境一個叫伊比亞萊斯的地方。這兩個國家不設防,隻是在公路中間設有一個檢察站,在檢察站可以憑護照辦理一個電子二維碼,相當於難民在哥倫比亞的合法通行證,憑二維碼可以在哥倫比亞境內購買大巴車票。
我們在這裏被騙了一次,幾個“熱心的”當地人要幫我們買票,他們聲稱車票價格是50美金,每人另外再加20美金,可以幫我們搞定沿途的黑警和土匪,保證我們一路上免遭搶劫。事後我們才知道,到卡利的車票價格是25美金,至於所謂20美金的買路錢,純屬胡謅,是否遇到黑警或土匪全憑運氣。這一次我們每人損失了45美金。
穿越哥倫比亞這一路,沒有留下太多印象,隻記得連續坐了40多小時大巴。卡利的下一站是麥德林,據說麥德林是全球毒品交易量最大的城市,也是愛情買賣最活躍的地方。我在麥德林車站候車期間,的確遇到了一個30左右的黑人女性搭訕。起初我以為她隻是等車閑聊,後來車站內的警察向我招手,他用Google 翻譯告訴我:她在嚐試尋找不同的男人,她認為中國男人比哥倫比亞男人更優秀。我問:她想掙錢?他猥瑣一笑(那是全天下男人私下討論女人時通用的猥瑣表情):是的,5美金,請小心你的行李。
我就再也不敢坐她旁邊了。後來她又幾次嚐試接近我,並讓我添加她的WhatsApp。我沒有WhatsApp,隻是禮貌的撥通了她的手機號,並告訴她我會保存,其實轉身就刪除了。
麥德林到內科克裏的路途很漫長,大概是十二個小時的大巴車。內科克裏是一個繁華的海濱小鎮,海拔低,濕度高。一出大巴車,眼鏡會蒙上一層霧氣,和麥德林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天地。嚴格地說,我寧願把這裏稱為走線客正式開始的地方。不大的小鎮上,遍地是飯店和戶外裝備店,中國人在這裏隨處可見。也是從這裏開始到美墨邊境,很多人會頻繁的相遇,在巴拿馬、在哥斯達黎加、在尼加拉瓜、在洪都拉斯、在危地馬拉、在墨西哥塔帕丘拉的掛壁廣場……
走線客的大部分雨林裝備都是在這座海濱小鎮購買的,比如帳篷、睡墊、雨衣、雨靴、防蚊劑、防蚊蟲的長襪、黑色塑料袋(其實就是大號垃圾袋,裝背包用,防止被海水或雨水打濕)、防水袋(裝手機和護照用,可以掛在脖子上)、小巧的燃氣瓶、燃氣灶和鐵鍋,我甚至買了一把鋼刀。
這裏有很多民宿和酒店,甚至有所謂的海景房,但房間設施都很一般。我想自己住單間,但沒找到滿意的,隻好和大家一起住上下鋪。我們在這裏休整了兩天,眾多的飯店,竟然找不到我愛吃的食物。隻記得有一種塗了甜醬的烤雞,味道還能接受。半隻烤雞加三四個撒了鹽粒的小土豆,就是一頓飯,大概折合七八美金。這裏是一路上唯一不喜歡收美金的地方,我用的哥倫比亞比索是在卡利的車站內兌換的,消費當地貨幣會劃算一些。
這兩天我們也沒閑著,期間確定了蛇頭,是一個綽號鯊魚的中國人。通過熱帶雨林,有兩條路可選。一條全程徒步,一條可以騎馬。徒步路線的蛇頭費用是450美金,騎馬路線1100美金。所謂騎馬,隻是蛇頭抬價的一個噱頭,真正在馬背上的時間不過兩三個小時,但騎馬路線的出發點距離雨林的出口更近,這倒是更現實的原因。
我們選擇了騎馬路線,交完錢的第二天早上,被安排上了官方的遊艇。這遊艇的速度極快,大約四十分鍾之後抵達一個碼頭,大部分南美人被轉移到幾艘獨木舟上。據說他們要走的是阿坎迪路線,很省錢,幾乎沒有蛇頭費用,但需要徒步六七天才能走出雨林。我們則棄船登岸,被當地人用帶棚子的摩托三輪車拉到一個四麵高牆的大院,那大院聚集了兩三百個偷渡客,各種膚色各種年齡的大雜燴,其中中國人占一多半。
漫長的等待……那些當地人按照蛇頭發給他們的照片,逐一核實完身份之後,我們再次被摩托三輪車拉到一家酒店——那是一棟民居,二樓是住宿,一樓是飯店。酒店提前得到消息,已經準備好了午飯等我們。那是一份牛排大米飯,牛排上澆了豆醬,那種豆醬類似於中國的豆豉醬,但發酵程度較輕,保留了大豆中的澱粉口感,而且不鹹。這種飯在南美洲隨處可見,我無力吐槽,直到現在的移民局監獄,仍然偶爾吃到。在這裏停留的三天,店家隻管了我們這一頓,後來我們才知道,其他的蛇頭都是全程管飯的,這也是被鯊魚坑的開始,在一個叫卡布爾加納的半島。
卡布爾加納是一個小村莊,三麵環山,一麵靠海。我們住的酒店距離海邊的直線距離不足百米,但可能是受地形影響,感受不到任何海風。這個村子大概是缺電,每天天亮之前會準時停電,天黑之後才會恢複供電。我們得知每家酒店都自己備用的柴油發電機,但估計是鯊魚給店家支付的費用較少,導致酒店老板舍不得動用他的發電機吧。我們在這個風景秀麗的半島滯留了三天,本應是十分愉悅、放鬆的三天,但卻因為沒電,成為我走線全程中最難熬的三天。
潮濕悶熱的房間是萬萬呆不下去的,我們十幾個人隻得在陽台和酒店過道的躺椅上,百無聊賴的抽煙扯淡打發時間。
店家……我想用“操蛋”二字來形容。我們好歹也是顧客,能給她帶來收入,但老板娘卻毫無人情味兒可言。也是從這裏開始,我對南美洲口音的one dollar one dollar 深惡痛絕,甚至留下陰影(從這裏到出了雨林之後的第二難民營之前,會一直聽到one dollar two dollar five dollar這幾句話)。一瓶500毫升的水要one dollar,一瓶紅牛four dollar……更可惡的是,我想燒杯開水泡茶喝,老板娘半身伏在吧台,左手撐著下巴,右手慵懶的伸出一根手指:one dollar……臨走之前,我買了十幾顆雞蛋,請老板娘幫我煮熟,好帶進雨林。她這次是伸出兩根手指,隻是嘟著嘴跟我對視著,沒說two dollar。我隻是付錢,懶得多說一句話,結果她把大部分雞蛋煮的像爬滿紋路的哈密瓜……
出店門向右是一條短小的胡同,約摸七八十米外的盡頭就是大海~加勒比海。濕熱的天氣讓我坐臥不安,而海邊多少有些空氣流動,相對涼快,所以我會每天光著膀子,進進出出酒店很多次。
緊靠海邊的那戶人家是我的必經之路,那牆根佇立著一株二十多米高的芒果樹,我每次路過,都會隨手撿兩個自然脫落的芒果,小心翼翼的蹲在海邊,用海水洗掉表麵的泥土。那芒果的個頭不大,果肉也不多,但因為是自然熟透的,香甜味兒十足。起初我隻是去海邊溜達,望著遠方的海平麵和雲朵發呆。後來見遲遲沒有出發的消息,幹脆拿著酒店的浴巾鋪到海邊躺著去了。
話說,我們為什麽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小村莊滯留了三天?其實在抵達這裏的當天晚上,我們是被安排了船出海的,直奔巴拿馬的熱帶雨林入口。我們乘坐的是那種傳說已久的海盜船~造型修長,船速比摩托艇更快,船頭劈開的浪花,能打濕船上一切東西;船頭每次在黑夜中高高躍起,迎著海浪重重砸下去的一瞬間,我都會覺得它會直接散架……原本是熬過了心驚肉跳的一個多小時,終於靠岸了,大家都以為到站了,沒成想我們是在深夜的加勒比海體驗了一把速度與激情,竟然是原路返回了。我們被等候的摩托三輪車送回了酒店,狼狽不堪,落湯雞一般。
後來才知道,我們的船是遭遇了巴拿馬海警而被迫返回的。
起因是一位1983年的中國女性在雨林入口處的沙灘上(也就我們當晚要去的地方)被船撞身亡了,她也是從我們這裏出發,比我們早兩天。據說這位女士當時乘坐的船已經靠岸,他們正站在船頭摸黑往岸上扔行李時,被後麵的一艘船追尾了。七八個人有不同程度的受傷或者昏迷,唯獨這位女士沒能再醒來。因為這次事故,巴拿馬海警加強了巡邏,騎馬路線被迫中斷了很長時間。
後來我在方倉收容所時,聽到了很多關於這名女士的確切信息,湖北人,40歲,叫馬苗苗(音),也是個苦命人,已經沒有父母了。她曾經在歐洲打工多年,剛回到中國不久,這次去美國,是想拿綠卡的。聽說她一路上有兩個男性隊友~一個天津人,一個矮小的江西人。事發之後,江西人怕惹火燒身,溜之大吉了。她的後事是天津隊友幫著料理的,一直等到她的親戚過來。我猜想隻是一個盒子裝了一把骨灰吧,也算是魂歸故鄉兮。
很惋惜,距離她認為幸福的目的地僅有十幾天的路程了。寫到這裏,我的眼淚不能抑製的奪眶而出,為亡魂,為自己,也為那些正在漂洋過海,曆盡艱難趕來的同胞。
2023年7月3日 22:20
於內華達州南部拘留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