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意識和無意識,邏輯和本能,理性和情感,是這本自傳式散文集反複討論的概念。她本人在職業生涯初期可以說是一個非常典型的infp,共情能力很強、淚點低、在午夜電台無薪實習也覺得很幸福,這些品質也讓她在新聞從業過程中無意識地調用情感本能,用義憤填膺的方式拿文字做武器去“為民除害”。
她的職業偶像法拉奇就是這樣做的。法拉奇在911之後寫《憤怒與自豪》?,說自己“哭了六天六夜”寫下這本書——那不是報道,甚至不是文學,用她的話說是“訓誡書”?,這篇檄文裏用的都是“壞蛋”?、?“強奸犯”?、?“蛆蟲”這樣的字眼。
但當柴靜開始報道更多更複雜的新聞事件,她發現淚水和憤怒自然是人之常情,是作為新聞記者“關心新聞裏的人”的發心,然而這是不夠的。“公眾對記者這個職業的要求是揭示這個世界,不是揮舞拳頭站在什麽東西的對麵”。用什麽揭示?追問和邏輯。
有人在受苦,有人在悲傷,但新聞並不能到此為止。有哪些知識和道德被違反了?為什麽被違反的知識和道德可以被廣泛傳播?行業和社會是怎樣催生、默許或者支持一些看上去損人不利己的行動的?用道德的眼光發現問題是可行的,但它不足以用來分析問題。就像看到用命抵抗暴力拆遷的民眾,你得硬著頭皮去研究土地管理法和產權法,才能問出“硬”的,刺中根源的問題:土地為何不允許私有。環環相扣的推導不像激情澎湃的呼籲那樣振奮人心,它的導向是結構,一個完整的邏輯框架,笨重但鋒利。
(2)
但對於另一些人來說,這套依靠邏輯的思維方式又是不管用的,你需要在適當的時候放下邏輯和預設,回到本能。柴靜和盧安克以及他身邊的孩子對話,這個在廣西支教十多年的德國人就像一麵鏡子,照出每個人的焦慮、功利和急迫。孩子們感受到采訪有目的,於是不再打開自己;盧安克知道你們為他而來,也知道你們帶著預設的答案,於是他出麵,但沒有辯解,也沒有說服,直到你們真正在他麵前坦承自己的脆弱——是的,他就有這個能力,讓人好像在一尊菩薩像麵前,想要對著他懺悔罪孽。
在卡住的地方,在走不通的人麵前,就是回到本能的時候,相信你的直覺,也拿出你的坦誠,這也並不是為了一定要撬開對方的嘴,至少對於你自己而言,你可以在心裏像麥克尼科爾森在《飛越瘋人院》裏那樣對自己說:淦、至少我試過了。
(3)
“你有自己認識事物的坐標係嗎?”這是柴靜在央視工作時的導師陳虻對她說的一句話,柴靜說,“這句話十年後仍然拷問我”。這句話也同樣拷問讀到這裏的我。
宏觀和微觀的橋梁怎麽搭建,感性和理性之間怎麽權衡,對什麽樣的人說什麽樣的話,都是問題。還有三個月我就要25歲,對於這個問題,我的答案是——還沒有。但可以肯定的是,坐標係必須是在和世界的碰撞中形成的,這當然不容易,從不假思索的既定思考框架裏掙脫會有痛苦,這是和惰性以及不安全感對抗,但這才是活著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