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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罰,罰,罰!】中篇連載 第二章 統一戰線

(2025-02-12 16:14:47) 下一個

第二章  統一戰線

  “你們警察還騙人……”派出所裏,一個四川口音的姑娘嗚咽著說道。

  “甭哭了,甭哭了!”李進城麵露無奈,“都一個小時了,哭木有(沒有)用,趕緊想辦法把罰款交了馬上就放了恁!”

  “是你打CALL機讓我來的,你騙人!”楊柳枝繼續低著頭嗚咽,臉上的淚花不斷,話語裏卻透著些許倔強與不甘。

  “你不是幹這個的打你CALL機也沒用,”張北京在一旁聲色俱厲,“你這是賣淫知道不?!可以抓你進監獄的你知道不?!少囉嗦,不繳罰款就坐牢!”

  嚇唬起了反作用,楊柳枝哭泣聲愈發大了起來。

  李進城無聲地歎口氣,無奈地看向張北京。

  張北京冷笑,舉起了手裏的一個本子,那是楊柳枝被抓後從她隨身的坤包裏搜到的通訊錄,翻開了第一頁:“這是你家裏的電話號碼吧?要不要我打個電話過去把你的情況說明一下,讓你的家人給你寄錢來?”說完還作勢拿起了電話聽筒。

  楊柳枝明顯是被嚇住了,夾雜著哭腔的話語脫口而出:“別打別打!我繳!我繳還不行嘛。”抹了把眼淚,漸漸停下了抽泣:“我家沒電話,那是村裏支書家的。”

  漸漸止住了哭聲,楊柳枝終於在張北京不耐煩之前又開了口:“警察同誌,少罰點行不行?”

  “你以為這是菜市場呢?看清楚,我這兒可是派出所!”張北京都被氣樂了,指了指背後刷著大白的牆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一行紅色大字。

  “錢不夠。”楊柳枝已經擦幹了淚,眼神裏透著點倔強。

  “恁不是在陽光上班麽,咋能沒錢?”李進城立刻揭穿了她。

  “你朗個知道?”楊柳枝有點吃驚,還是解釋道,“前兩天剛被炒魷魚了,老板過年不給放假……”

  “別轉移話題,”張北京打斷道,“你在陽光上班,2000元還算多?交罰款、打電話、坐牢你自己選!”

  “我隻有2000,還要買回家的火車票呢。少罰點,中不中?”

  “罰款都是按標準來的,還要開處罰單給你,不能改。”見對方鬆了口,張北京解釋道。

  “那我不要處罰單,大哥就少罰點嘛!”

  “恁這是讓俺們犯錯誤!”李進城無視衝著他使眼色的張北京,開口說道。

  “好了好了,快點找人送錢來,不然我們采取措施了。”張北京不耐煩道。

  楊柳枝終於認命,想了半天才期期艾艾道:“警察同誌,沒有人能幫我送罰款。”

  “不要再耍心眼了!”張北京明顯是發怒了,一下子把手裏的通訊錄摔到桌上,“老子沒時間和你耍嘴皮子!”

  “我沒說謊!真的沒有人。”

  “我看這通訊錄上記了不少人,”張北京舉著通訊錄,“就沒一個朋友?”

  “我啷個會有朋友,不信你看撒,除了幾個同事剩下的都是客戶。”

  張北京又繼續翻看通訊錄,李進城也湊過來看。翻了幾頁,張北京抬起頭:“讓你的同事來呀。”

  “關係沒那麽好,再說,再說一聽是派出所她們也不敢來。”

  張北京和李進城對視一眼,有點犯難。

  “要不我把存折給你們,你們自己去取。”

  “這不好吧?”李進城有點猶豫。

  “那啷個辦?不然我把身份證押這兒?”

  “那不行。這麽著吧,李哥,你和司令陪她去趟銀行。”張北京出了個主意。

  “恁怎麽不去?”

  “你是老同誌,穩重,比我合適。”說完張北京把問詢筆錄推給楊柳枝,“看看問詢筆錄,簽字按手印!”

  “可你們沒問我什麽啊?”楊柳枝一邊看筆錄,一邊嘀咕。

  “那要不要我們走一遍流程啊?”張北京把眼睛一瞪。

  “不,不用了。我簽我簽。”

  “就是嘛。你們等會兒,我去開單子去。”張北京拿起楊柳枝的身份證,起身往隔壁辦公室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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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情況?”付維娜一邊看著身份證奮筆疾書一邊好奇地問道,“哪有下午抓嫖娼的?怎麽隻有個女的,男的呢?”

  “男的是李進城。”張北京一臉壞笑。

  “……?!”付維娜停住筆,一臉詫異地看向張北京。

  張北京做了個繼續寫的動作提醒付維娜,開始解釋:“這女的是昨天我們在村裏碰見的,她和別人在說話,正好那個人我們認識,後來要到了這個女的CALL號。今兒下午讓李進城給她打了CALL機,沒想到還真的過來了,這不就就抓回來了嘛。”

  “你的主意吧?就你小子損。可惜就這點罰款不頂什麽用啊。”

  “你這話,怎麽好像還嫌社會不夠亂似的?”張北京笑,“付姐,你這可是全麵否定改革開放取得的輝煌成果啊,思想問題很嚴重哈!”

  “滾一邊去,就你貧!”付維娜撕下罰款單,“給!錢呢?”

  “外地的,沒親戚朋友。這就帶著她去取錢,回來就上繳。”張北京接過單子,扭頭往外走,“付姐還信不過我啊?”

  “就你小子不靠譜!”從正在關的門裏傳出付維娜的聲音。

  回到辦公室,把單子拍在桌上,張北京開口道:“喏,這是處罰單。你是等會兒取出錢回來拿還是怎麽著?”

  “能不能不回來?”

  張北京拿起身份證和罰款單交給李進城:“李哥,跑一趟吧。我把報告整理一下。”說著把筆錄交給楊柳枝簽字按手印。

  “那走吧。”李進城衝著正拿著廢紙擦手上油印的楊柳枝示意。

  楊柳枝站起身朝張北京伸出手。

  “什麽?”張北京不解。

  “通訊錄還我!”

  張北京斷然拒絕:“不行,那是證據。”

  李進城愣了一下,最終還是沒說什麽,衝著隔壁喊:“司令,走,咱們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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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順利吧?”張北京靠著椅背、靠著身體的重量把木椅軋起,僅用椅子後麵兩條腿支著地,兩條交叉著放到陳舊辦公桌上的長腿愜意地抖動著,看了眼進門的雷司令,又把目光挪回到手中的通訊錄上。

  “嗯。李哥去付姐那繳款去了。”雷司令拿起搪瓷缸喝了口水,“恁說咱是不是罰的有點多啦?俺看那妮存折上真的隻有2000多一點,恁說人家小妮一個外地人,這馬上要過年了……”

  發現張北京已經放下手中的通訊錄,正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雷司令的聲音越來越小,話沒說完就住了口。

  “你是不是聽川妹子說什麽了,還是你看中人家了?”

  “木牛(沒有),木牛,”雷司令頓時紅了臉,“逗是(就是)路上瞎聊了一會兒,那妮也挺不容易的。”

  “川妹子是不是說走投無路才幹這個的?我告訴你啊,都什麽年代了,這年頭就沒有逼良為娼的,都是自己貪圖虛榮,看掙錢容易才幹那行的,你千萬別上當受騙。”

  雷司令傻笑,不再言語。

  張北京衝著辦公桌上的物事努努嘴:“這個你拿走。”

  雷司令拿起花花綠綠塑料包裝的薄薄物事,很好奇:“啥物事?全是外國字?”

  “日本字,”張北京毫不在意的說道,“可別說避孕套你沒見過。”

  雷司令臉色一變,就像手裏拿的是手榴彈,慌忙地把手裏的物事扔回桌上,一臉的無奈:“張哥,我連女朋友都沒有,要這玩意木有用啊!”

  “真不要?”張北京一臉玩味,“這可是好東西。”

  雷司令堅決地搖頭。

  談話間,李進城推門進來。張北京把兩條腿從桌上放下,趁勢坐好,裝模作樣道:“辛苦了,李哥,來來來,我給你倒點熱水。”

  “收起恁資本家狗腿子的醜惡嘴臉!”義正言辭地拒絕了裝模作樣的張北京,李進城自己拿了暖壺往茶缸裏倒熱水,倒完把暖壺交給了雷司令:“去別屋看看有沒開水。”

  “李哥,恁把張哥的話都學會了。”雷司令一邊笑一邊拿起暖水瓶出了門。

  等雷司令出門李進城才小聲問道:“恁給付姐咋說的?”

  “放心吧,我說是昨天在村裏碰到的。她正和一個村裏人聊天,等她走了我們問村裏人要到的CALL機號。”張北京滿不在乎地回道,斜眼乜向李進城:“哎,我說老李啊,你不會是和川妹子那個過了吧?”

  “盡瞎胡咧(瞎說),給恁說過多少回了,俺們連退伍老兵聚會在陽光碰到的,小費都是市局老劉幫我給的,俺哪有錢。”

  “掩飾就是有事!”見到李進城臉色都變了,張北京嘿嘿一笑,指著桌上的避孕套,轉移了話頭,“開玩笑的,我還不知道你,有賊心沒賊膽的家夥。喏,這個你拿走,小日本出的,超薄,賣的挺貴,比計生辦發的好多了。”

  “恁咋不要?”

  “那玩意礙事。”

  “恁就不怕把肚子搞大了?”

  “大了最好,生米煮成熟飯,免得丈母娘要彩禮時獅子大開口。”張北京滿不在乎地回道。

  “恁可小心點,現在懷孕都是要指標的。聽說新城區分局有個結婚不到一年的內勤懷上了,因為沒有提前申請,計生辦說今年的指標用完了非讓她打掉不可。恁說逗是些啥事?這計劃經濟都取消了,計劃生育是越抓越嚴了!”

  “還有這種事?”張北京顯然頭一回聽到此類消息,不免詫異。

  “等恁結婚了就知道了,計生辦那群老娘們啊,比他媽的唐僧還唐僧,”李進城一邊說著一邊拿起了桌上的避孕套,端詳半天揣進口袋裏,不由地感慨,“這年頭,給嫖客準備的東西都是進口的。”

  等李進城發表完感慨,張北京拿起手裏的通訊錄,“老李,你看看這個。”

  接過通訊錄,李進城一邊在桌上翻看一邊嘟囔:“這有啥好看的,逗是聯係人唄!”

  指著通訊錄上的一個記錄,張北京急道:“你看看這個!”

  “周科長,軸承廠,好酒,9668 CALL 9527……”李進城念了一遍,狐疑地抬頭望著張北京,“恁啥意思?這沒啥呀?”

  翻了一頁,張北京又指著一條記錄給他看:“看這條。”

  “吳一帆,百貨大樓總經理,好色,9555CALL4444……”念完李進城依舊麵帶不解地看向張北京,滿臉的問號。

  “川妹子說這都是客戶的聯係方式,”張北京有點興奮,“她是小姐,那她的客戶是啥?”

  “是啥?”李進城依舊不解。

  “嫖客唄!我操,還能是啥?”

  “還真是!”李進城一拍大腿,然後蹬著迷茫的小眼看著張北京,“然後嘞?”

  “你說我們挨個打CALL機過去,讓他們來所裏協助調查,來了之後咱們嚇唬嚇唬。別忘了他們可都是去過陽光叫過小姐的人,嚇唬一下,說不準咱就能按嫖娼來罰款了。”

  “去過陽光也不見得都、都嫖過了吧?再說了,萬一人家不承認怎麽辦?這恐怕不中。”

  “沒試過你咋知道怎麽不中,”張北京在屋內搓著手轉著圈,“年終獎你還想要不?反正我隻想到這法子了,你覺得不行就算拉倒。”

  “這個,那個……要不要先給所長打個招呼?”李進城還是有點猶豫,“俺不是不讚同,隻不過擔心……”

  “有啥好擔心的,都改革開放了,黨不都說過膽子要大一點、步子要大一點嘛!為了年終獎,有困難要上,沒困難製造困難也要上!所長那頭,等咱試完行的通了再說也不遲。再說,不是你這幾天一直叨叨著讓我想主意呢嘛?我這有了主意你倒打退堂鼓了?我就這主意,年終獎有沒有我無所謂,幹不幹,你看著辦吧!”

  對年終獎真誠的渴望讓李進城動了心,不由自主地答應下來。

  見李進城點頭,張北京意氣風發:“那就這麽著!馬上下班了,叫上司令,咱仨喝點,順便商量一下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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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故事的開頭,桌子上的電話終於響了起來。按下免提鍵,楊柳枝的四川口音傳出:“啷個打CALL機?”

  “我是大王村派出所的,”聽到對方的動靜,張北京急忙補充,“哎,別掛!我們把罰款退給你!”

  “真的?”楊柳枝的聲音明顯有點興奮,但馬上又低落下來,“你騙人!你們警察盡騙人!”

  “怎麽這麽說話呢?真的沒騙你。這樣好了,晚上我請你吃飯,吃飯的時候給你說說怎麽退款的事。”

  “嗯?”對方還有點遲疑,“你不會又把我抓了吧?我可沒錢交罰款了。”

  “不會不會,你應該相信我們,我們可是人民警察。”

  “信你個鬼喲!你們是警察,我才是人民,我們不是一路。你們不是想我請客吃飯吧?我真沒錢了,請不起,昨天那個小警察都看了我的存折了。”

  “我請,我請。不信的話你別帶錢。我們真是想給你說一下退款的事。”

  “電話裏說不行麽?”

  “哎呀,你放心好了,保證沒騙你。要知道公家單位退款手續很麻煩的,電話裏說不清。再說飯館是公眾場所,我們能把你怎麽著?見麵,見麵給你詳細說說。”

  “那中。在哪兒?”在張北京的焦急等待中,楊柳枝終於答應下來。

  “那就5點半,老五刀削麵怎麽樣?離你那不遠。”

  “中!”

  放下電話,張北京興奮地揮了揮拳頭:“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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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五刀削麵的小包間裏。

  張北京“滋溜”地一聲喝完杯裏的酒,放下手中的酒杯,看了看對麵仍在用筷子慢慢在還剩下小半碗削麵的碗裏有一搭沒一搭撈著著麵條,卻始終沒往嘴裏送的楊柳枝,開口道:“想好了沒有?30個人,2000塊獎金。”

  “我不答應會不會再把我抓走?”

  “不會不會。我們警察也不能無緣無故就抓人吧。”

  “沒騙我?”

  “瞧你這話說的,我們警察也不能老騙人。”

  李進城捂臉。

  張北京接著勸:“你上回不還說沒錢回去過年嘛?馬上可就過年了,沒錢怎麽回家?我們可是給你機會了啊。”

  “可這太得罪人了?”

  “你不是和小雷說過打算過年回家就不來了嘛?那你怕什麽?”張北京看向雷司令,“是不是,司令?她是不是和你這麽說。”

  夾向餐桌上涼菜的筷子頓住,雷司令尷尬地笑:“逗是,逗是。人家本來也沒想著幹這個。”

  “來,先吃菜!小楊,恁別客氣。叨菜叨菜(夾菜)!”李進城見楊柳枝還是沉默,跳出來打圓場。

  包間的氣氛變得詭異,隻能聽到夾菜的聲音和偶爾“滋溜”一下的喝酒聲。

  楊柳枝終於放下手中的筷子:“3000!”

  “啥?”三警察不明所以,抬頭望著楊柳枝。

  “獎金,3000。不行就拉倒!”

  “3000就3000,就這麽定了。”張北京一錘定音。

  “可,可俺們還沒向所長匯報過呢?”李進城有點遲疑。

  “高所肯定會同意的。”張北京衝李進城使著眼色。

  李進城欲言又止,最終卻沒再開口。

  “那,那你們所長不同意給我獎金啷個辦?”果然,楊柳枝泛起了嘀咕。

  “放心吧,你想,如果罰了那麽多款,我們所長會不同意你那一點獎金?是不是,司令?”

  “奏是奏是(就是)。”雷司令嚼著牛肉,含糊不清地表示讚同。

  見楊柳枝還在猶豫,張北京再一次保證:“放心吧,如果所裏不給,我們仨給你,我以人民警察的名義向你保證!”

  “警察的名義?”此時,楊柳枝臉上寫著一個大大的字:不信!

  “那你說怎麽保證?”張北京略一遲疑,一咬牙,“不行我以一個男人的名義向你保證,這總行了吧?”

  上下打量了一下張北京,楊柳枝終於點了頭:“這還差不多。3000,不許耍賴!”說著把手裏的汽水瓶舉在空中。

  張北京苦笑,與李、雷互相看了看,拿起酒杯與楊柳枝的汽水瓶碰到一起:“一言為定!”

  “那我給大家說說明天咱們怎麽弄。”放下酒杯,張北京開口說道,“李哥,還得借你家用用。”

  “為啥咧?為啥不在所裏?”

  “第一,你家有電話。你想啊,用所裏的電話打CALL機,萬一人家知道這是派出所的電話不上當怎麽辦。第二,”張北京點上一支煙,“你家裏到所裏走路也就不到5分鍾,還是和上回一樣把人約到你家,這樣抓了人也好往所裏送……”

  “好無恥!”張北京的話沒說完,一旁的楊柳枝情不自禁地感慨出聲。

  看了看楊柳枝,張北京訕笑:“以前的事不提了啊,咱現在不是統一戰線了麽。”

  “可還是很卑鄙。”楊柳枝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

  “可那電話是恁嫂子做公用電話用的,每月多少話費她都清楚。”

  “李哥,咱要是多抓點人,年終獎不就有戲了嘛。電話費你也別擔心,我出!”

  “電話費倒是不用,隻要恁跟恁嫂子解釋清楚就中,”李進城終於鬆了口,嘟囔著說道,“為了所裏的年終獎著想,俺咋都中……”

  “來,再幹一杯!”張北京打斷了李進城的嘟囔,提議道。

  酒杯和汽水瓶的碰撞聲再一次響起,清脆的聲音給狹小的包間裏的四人帶來了莫名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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