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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兩岸

(2025-06-23 10:25:59) 下一個

【導語】

灣區的晨步與歸家的夜風,看似是兩地之旅,其實是心境的一次往返。

離開,是放下執念;歸來,卻拾起現實。

三十年過去,有些東西漸行漸遠,有些體悟,才剛剛開始浮現。

——記一次從西海岸返東岸之後的旅程與心境

 

【正文】

清晨六點,女兒女婿還在樓上熟睡。我與妻子悄悄起身,踏出家門,沿著街道,走向那熟悉的濱海步道。

 

東方的太陽已躍出天際,晨光灑落在水麵上,波光粼粼。海風微涼,拂過麵頰,也吹動心底久未翻動的念頭。

 

我們緩緩前行,邊走邊聊。說起往年幾次來探望,總忍不住插手他們的生活,想“幫忙”調整家居安排,替他們做些改動。彼時隻當是體貼,如今回想,卻是不知分寸的幹預。那些好心,卻也傷人。如今已明白,最深的愛,是放手;最好的陪伴,是不打擾。這一次,我們決意隻是旅人,隻做溫柔的旁觀者。

 

回家後,女兒提議一家人去公園散步。陽光明媚,微風和煦。考慮到妻子腳傷未愈,孩子們特意選了最短最平緩的一條步道,通往一座臨海的釣魚碼頭。黃草在風中輕搖,老樹靜立不語,遠處的水在日光下泛著藍綠交織的光,令人心神俱靜。

 

妻子輕快地走在一旁,笑著說:“你爸待會兒肯定又要詩性大發。”

我一笑置之:“人生哪是詩?”

不料女兒輕輕應道:“你這句,就是詩。”

 

我們都笑了。不再言語,隻任風穿林過草,海聲隨步而行。走到近海一隅,我忽然輕聲對女兒說:

 

“將來啊,如果可以,把我的骨灰撒入這片海灣。如果有條件,就在岸邊捐一條長椅。你或誰倦了,可坐下歇歇,聽風,看海。春天來了,草也會重新長起。”

 

她沒作聲,隻是輕輕點了點頭。風吹動她的發,也吹動我心中那句未竟的長詩。

 

那一日的步行,如詩如夢,是這一程的高光。

然而假期終將結束。

 

星期六深夜,我們乘夜班機飛回東岸。落地不久,妻子的感冒轉為發燒和腹瀉,我整日照料她的飲食起居。與此同時,一周不在,前後院的草瘋長,隻能在酷熱中揮汗修剪。

 

鄰居告訴我,風暴夜那天,小區後麵一棵老樹倒下,壓斷了電線。四十多戶人家斷電一天,而那幾日氣溫高達九十度。濕熱、焦躁、疲倦,所有情緒在沉默中發酵。

 

屋側一塊外牆板也被風吹起,位置太高,我無能為力。甚至連膠帶都粘不上,什麽也做不了,隻能仰頭看著它隨風顫動。打電話找來兩家維修公司,都說排期已滿,下個月才能來。我自己感冒未愈,頭暈乏力,隻盼這風雨不要再來。

 

本想今天一早恢複遠程上班,但實在身心俱疲,請了一天假。中午趁空去郵局,把那份上周誤寄回家的生日禮物重新寄出。

 

郵局裏很安靜,兩位中年工作人員交替辦理業務。排我前麵的是一位白人男子,工作人員對他笑語溫和,神情自然。輪到我時,兩位的語調突然變得像複讀機般機械:標準、禮貌,卻毫無溫度。操作無誤,卻讓人如臨寒風。

 

我明白,他們並無惡意。但那種“你不是我們的人”的距離,是你永遠無法完全彌合的縫隙。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一種久違的孤獨:在這裏生活了這麽多年,習慣了秩序、製度、效率,卻始終沒法真正融入那看似溫和的表層。

 

三十年過去了。這個曾讓我心馳神往、被視為自由象征的國度,如今基礎設施陳舊,裂痕處處。非白人移民表麵得體,實則邊緣。孩子們在西方文化中成長,說的是流利的英語,思維已然西化。他們的親情表達,有時也像郵局裏的工作人員那般:有禮貌,有笑容,卻沒有溫度。

 

我不禁問自己:

我們曾追求的“美好”與“自由”,如今在哪裏?

我所放棄的故土與親情,再也回不去。

是我老了,還是世界真的變了?

或者,世界一直在變,而我,隻是心還停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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