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京回來後,我就進入畢業離校前“曆史的垃圾時間”了。以前我總看不起中國男足,因為他們經常“垃圾時間”還老是丟球,可現在回想起我過去三年裏丟的人,恐怕我也沒底氣再去嘲笑他們了。不過,現在總算不用再丟人了,至多要丟的就是真垃圾了:那些出國打包後不適合帶走又沒人要的東西的東西,最後都隻能丟掉了。
想到男足,我忍不住又回憶起他們教練——可愛的南斯拉夫老頭兒米盧了。他的“快樂足球”理念,在天時地利人和這些因素加持下,把中國男足史無前例地帶進了世界杯的正賽。尚老師就是從美國的“快樂石”研究院回來的,他當初也和我們談到“快樂科研”的理念;回頭來看我還真沒學到這個,算是在實驗室白費勁了。
畢業典禮過後,我們生物係和生化係一起照了集體照。生物研究生班班也沒有集體聚餐,不過我們相熟的幾個同學一起吃完被我們稱為“最後的晚餐”的散夥飯,然後大家夥就陸續離校了。
張麓已經找到下一個醫藥公司;袁楓留下來讀博——所以那台宿舍電腦就歸他了;張安倒是靠著他流利的美語,找到了一家著名的私立中學去當老師了,讓我大跌眼鏡。我們班於駟寢室的另一個家夥靠著嫻熟的電腦技術,居然去了華為當工程師;看到他們我總是感慨:我們班真是藏龍臥虎,人才濟濟。
董傑和伏彤找工作倒是中規中矩,去了上海的不同生物科技公司做研發。李桓第二次簽證依然沒有通過,就先留在老實驗室,準備來年再申請了。李明誌最終沒拿到學位,但好在畢業證倒是拿到了,也順利找到家鄉山東的一個製藥企業,算是虛驚一場。
和其他人悠閑不同,我和馬曉昆因為要準備出國,反倒特別忙碌。我們買來出國坐飛機的大托運箱和小登機箱,然後就按照留學版的精華帖裏的清單,從金橋市場銀橋市場裏買了很多東西。什麽十件T恤啦、一打襪子啦、褲子外套啦、還有毛巾牙刷啦,林林總總不少。我們倆甚至還定製了一套參加未來畢業典禮和求職的西服。我又買了一些廚房的調料,雖然還不會做飯;然後U盤和數據線甚至是網線都帶了好一些。最誇張的是馬曉昆帶上了兩大包打印紙,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咋想的,忍不住問他:“你帶這幹啥?”
他撓撓頭:“我也不知道啊,聽說那邊作業多,打印紙用多了也會很花錢的吧?”
我和他都不知道那邊的生活和學習到底會怎樣,於是我又額外買了些本子。那本《中國哲學智慧》的書,我留給董傑了;倒是《西方哲學智慧》,我本來也不太熟,覺得自己該再看看,就自己留下了。我又在學校南門的書店買了兩本美國作家的小說,梅爾維爾的《白鯨》和還有菲茨傑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這兩本書名氣很大,但我都沒讀過,帶上它們就算是給我一個了解美國民族性格和風土人情開路了。這兩本書一厚一薄,倒也相映成趣。
學校對於我們畢業生算比較寬容,但我們總得把宿舍騰空,所以我和馬曉昆找李桓商量,箱子打包好後,先放在了他們實驗室的一個角落。反正我們去美國的飛機是從上海起飛,那時候我們再先從南京出發去上海坐飛機,這事兒就算這麽妥了。
一切出發前的行李都打包好以後,我和馬曉昆也吃了個小散夥飯。雖然都是去北美,但是他去多倫多,和我不是一個航班,加上不在同一時間去上海,下次見麵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我感慨這三年時間過去,自己收獲少少:“你看你,玩也玩了,學也學了;不像我,玩也沒玩好,學也沒學好,真是都荒廢了。”
“得了吧你,上學來的時候你就是第一名,現在想出國就過國,你就知足吧。還能什麽好事兒都讓你占全了?你看人家李明誌,不比你慘嘛,人家抱怨啥了?”他說。
他說的話也都在理,於是我沒吭聲了。我隻是想念魏瀟了,那是我這三年最大的遺憾和苦痛。他不會明白的,我自然也不想跟他說。
離出發飛美還有不到倆星期時間,我得回宜春老家一趟,走之前和爸媽還有爺爺奶奶告個別。我還約了本科同學在南昌聚聚,他們大部分人都教書,暑假還能比較空閑點兒。
上次春節見到我爸媽也就半年前,那時他們也不敢問我的狀態,這次我出國留學能成了,他們才神情輕鬆不少。在他們看來,我應該是度過了人生一個坎了吧。大哥二哥都遠在成都,沒有回來,不過他們都給了一筆錢,讓我換成美元在美國花。
知道我要回來住幾天,家裏的一些親朋好友都特意趕過來,給我送行。小學時的班主任,那時候曾經擔心我“太驕傲,需要銼一銼銳氣”,也顫巍巍的來給我送行,讓我大感過意不去。之前我常常去看望他,而這次因為時間不多,我本來想略過去的,結果他倒是先來看我了。這幾年受挫折太多,我已經收到不少教訓了,再也不需要額外“銼銳氣”了。看著他對我關切的眼神和對我期待的殷切目光,我感到心頭沉甸甸的責任,深怕自己擔當不起這位恩師的厚望。
桐木鎮的姨媽是走路過來的,要繞過一個大水庫,花了一個多小時。小時候我沒少去她家玩,她家和爺爺奶奶家一樣,都是我待得最開心的親戚家。雖然年年都見得到她,但現在看著她瘦小的身軀,我還是感歎了一下歲月的匆匆,也痛惜他們那一代人的苦難時光。我媽說,當時三年自然災害時,姨媽才三歲多,餓得經常頭昏眼花,所以個子就耽誤了,後來也沒緩過來,真是一代人的曆史記憶。她和我媽最親近,因為外婆過世得早,我媽又比她大了好幾歲,姐姐就像半個媽。長大了之後,她年年都在農忙的時候來我們家幫工,一幫就很就很久,讓我媽媽都很心疼。
爺爺奶奶也來了,一起吃了個晚飯。奶奶和媽媽客氣得很,其實她倆早些年也不太和睦,讓我媽老抱怨。不過,我懶得聽她抱怨,我喜歡奶奶。她衣服雖然舊,卻是整整齊齊的。她和我說:“滿崽,你要去美國了呀,很遠吧?這一下,飛機都要坐好幾天吧?”
“奶奶!飛機怎麽能幾天不落地呢?我聽說,最長的航程也就十五個小時,中間總要加油的。”我告訴她。
“到美國去,那麽遠,你回來一趟可不容易了呢。家裏呢,你不要太掛念,爸媽有我們和叔叔姑姑他們,都能顧到。你自己那麽遠,家裏人照顧不到你,好生些,安全一定要注意。”她又說。
“知道了知道了。”
“說了好幾次呢,孫媳婦還沒看到呢,你們兄弟三個,也不著急呀。”她笑著說。
“好了,奶奶!有消息了會第一時間告訴你,你和爺爺就好好保養身體,嗯?”說到這個,我就開始有點兒頭疼了,趕緊回到了她身體這個話題上,才搪塞過去。
離家的那個早上,我爸媽依依不舍地送我到家門口的小山坡。回頭看著頭發已經花白的父母在那土坡上一直沒走的身影,看到我媽抬起袖子擦眼淚的那一刻,我也喉嚨有些哽咽。一年比一年過去,父母也逐漸衰老了。我有些傷感地想,出國,對我來說真的是個正確的決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