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囈語
旅美三十五年，如今閑雲野鶴安度晚年，偶得文思泉源，盼借此博客平台抒發，自娛自樂，也求高手斧正。
一年多前去紐約看女兒，買的機票是清晨六點多起飛的，我有點兒擔心太早不易找到網約車司機，於是提前兩天從Uber 上預定了淩晨四點去洛杉磯機場,。網約車平台在一天前和出發前一小時都發來了提醒和確認短信，當日提早十分鍾又接到了Uber 司機的電話，通知已經等在門口。我們睡眼惺鬆手忙腳亂地推行李出屋，隻見司機把車停在門前，前燈閃爍著，已經打開車後鬥，上前來幫助我們拉行李裝車。一看，哈！是個華人同胞！ 怪不得剛才電話中就覺得有中國腔呢！他個子挺高很壯碩，昏暗的路燈下見到他頭發花白，穿著一身深色的衣服，已經不年輕了。上得車來，司機很健談，告訴我們他姓王，哈爾濱人，來美國好多年了，當Uber 司機有三四年了，他就住在離開我們家不到半英裏……東北人的普通話講得很好聽，我們也樂得跟他聊些氣候物價什麽的話題，他還問了我們返程的日期，不知不覺就到了機場。
王師傅利索地幫我們提出行李，我們說了謝謝，正要離開，他突然問道：“ 你們回來時要不要叫車？我把電話號碼給你們，直接約好時間，我來機場接！” 看我們有點遲疑，他讓我在手機上記下他的號碼，再撥通一下，確定無誤，然後說：“ 我給你優惠價，50美元一趟。從你家打Uber 去機場一般要八九十美元，但平台收費加付稅，我也隻得50刀左右，你們直接跟我聯係，大家互惠。”
在機場下車點無法停留過久，我們不置可否就匆匆離開了。
沒想到返程前一天卻接到王師傅發來的短信：請告知飛機班次與到達時間，我去接你們！
我們到達時間是晚上十點多，夜間車費超過一百美元是常態，而且LAX 網約車上車點還要坐大巴到機場外的指定處很費周折，能有人來機場內接太好了，於是我們就回了短信，與他定好時間。
那次飛機一落地，就接到他的短信，原來他已查了航班信息，提早到了機場停車場，我們頓時覺得成了VIP, 有人在等著接機的感覺不要太好了！
順利坐上王師傅的車，我們好像已經成了朋友。王師傅這回不再矜持，上了車，接近半夜的高速公路上車流平順，他一邊穩持方向盤，一邊竹筒倒豆子似地跟我們聊起了他來美國的始未。
原來，王師傅在國內多年當小職員，後來下海經商自己創業，開了小型物流公司，業務時好時壞。他一直非常仰慕美國的體製和生活。十幾年前逮到一個“商務考察”的機會，其實是來美國旅遊，就留下來不走了。黑了幾年，後來換了幾個移民律師，花了不少錢，四年前終於拿到了美國綠卡。
“唉呀！為了這張綠卡，我可吃了老鼻子的苦！沒有身份，開頭兩年花國內帶來的錢，沒錢了就打黑工，什麽歺館洗碗做衛生、裝修隊當小工賣苦力、割草砍樹挖地……什麽苦都吃過。拿到綠卡可以找工了，但我六十多歲了，思來想去比來比去，還是開Uber好！ 現在導航可以用中文，我這十幾年來英語口語也馬馬虎虎可以應付，開車與老外交流還行；當然我最喜歡華人顧客，一般都像你們一樣，留下聯係方式，成為自己私人客源，這樣除了平台派車，自己也集攢人脈，多些業務！”
一番肺腑之言，我們聽得津津有味，我意猶未盡問道：” 你老婆孩子來團聚了嗎？”
“老婆在呐，當時一起過來旅遊的。她在國內是有證的美容師，來美國後就在華人的美容店、指甲店、按摩店裏打工，拿到綠卡後，就盤下了羅蘭崗的一家按摩店，又當老板又當工人，生意還比較穩定呢！”
汽車駛下高速公路，夜幕深沉，王師傅幹脆打開車窗，一霎時清風習習灌入車內，他笑笑又接著說道:“就是我姑娘還在哈爾濱，不肯移民過來。她當時在上大學就沒跟我們出來旅遊，這十幾年來她在國內發展還不錯，也成家生娃了，我們當姥爺姥姥的每年補貼她一些，她小日子過得不錯呢！”
聽著王師傅的家事，我心裏想著：每個人的生活經曆都是一本書呀！車到家門口了，王師傅卸下行李，幫忙提到門口，我趕忙抽出三張二十刀遞給他，王師傅一看：“嗯，找不開了，講好的50刀，你用銀行轉賬給我吧！” 他守信用，也不要小費，於是我就上網用美國銀行的從手機轉賬的功能Zelle 給他付帳了。
隻聽得王師傅對站在旁邊的先生說道：“ 我下個月要回國兩個月去照顧90多歲的老媽，她癱瘓加癡呆症，我們兄弟姐妹出錢請了保姆，輪流回家陪伴她。我不在，你們要車打Uber吧！”
從此以後，但凡要去機場，再也不必打車或者麻煩朋友，王師傅隻要沒回國，都會優先安排好。我們還把他介紹給幾個朋友。有次聽王師傅講：平均每天跑機場七八趟，通常有近一半都是他自己的人脈，如果實在時間衝突，就轉介紹給其他司機。看來王師傅對Uber 駕駛員生涯是得心應手、樂此不彼！他用腳投票，潤到美國，又合法取得綠卡，成為美國的基層勞動者，作為人子人夫人父，上有老下有小，生活並不輕鬆，但是他喜歡！
另外一個Uber 司機的故事更具時代特征，悲劇與喜劇並存咧！
那是在三周前在美東旅遊時，叫Uber 從波士頓羅根機場到下榻處，訂單講五分鍾車到，但等了快十分鍾還沒到，也沒有短信通知，先生就打電話給司機，看到他的姓名是Deng ，就直接用中文：“怎麽啦，車老不來？”
對方驚喜答道：“ 是中國人啊？抱歉，堵在機場，又錯了出口，在打圈呢……”
想到羅根機場的蜘蛛網般的雜亂出入口，我們很體諒地耐心等待，又過了幾分鍾，車終於到了！嗯，又是一個年約耳順的華人司機！上得車來，他連連抱歉，說是家住鄰州 NH 新罕布什爾州，那邊生意清淡，來羅根機場接送客才不到兩個月！
這鄧司機卻不那麽勤快，隻看著我們拎行李, 站在一邊攤著兩隻手，直到我們示意才搭把手送進後車鬥。哼，是個老年的菜鳥司機！遲到了還沒眼色！
心裏嘀咕著，上車前端詳一下，鄧師傅穿著整潔，臉膛紅潤，頭發卻禿了，刮得發亮，象極孟菲……一上車就打開話匣子，先問我先生哪個出口好？先生講用導航呀！他說信號不大好斷斷續續的，害他在機場常誤事。我們互問中國藉貫，鄧師傅講是北京來的，我一聽他口音，問他：“ 你講話是南方口音吧？不像北京人！”
“喔大姐好耳力！我是江西人在北京做生意多年呀！”
這下一發不可收拾，鄧師傅講憋了一天，終於能暢快說中文了，以下是他的自白：
“我來美國是陪10歲兒子讀書的。可能你們納悶我這麽大年紀了，兒子才上小學，又為什麽要來美國陪讀？
這要從我父親講起，我是老大，下麵四個妹妹，父母還想生個弟弟。1979年實行計劃生育，我們家已有五個子女，母親又懷上了，江西老家那些喪盡天良的計生辦人員就把已經懷孕8個多月的母親拉去引產，催下來是個男嬰還會動。我當時16歲，親眼見到小弟弟被抱走，至今不知死活，有人說往胎兒心髒打針，死了埋了；有人說送去孤兒院又賣給外國人收養了……全家人的心頭痛和不共戴天的恨哪！
江西人重男輕女根深蒂固，父母從此怏怏不樂，把多生男丁開枝散葉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偏偏我婚後頭胎是女兒，國內計劃生育一胎化嚴厲，沒法再生育。雖然2013年11月開始啟動實施單獨二胎政策，允許一方是獨生子女的夫婦生育兩個孩子。但我們夫婦都是多子女家庭出身，還是不符合政策。當時我事業發展不錯，已經在北京做珠寶生意，耐不住父母涕淚縱橫軟磨硬熬，一定要讓我去國外生個兒子。於是我打聽到美國有EB5投資移民政策，就拚湊了50萬美元，請了律師，又在新罕伯什州買了房子，等待批準期間我和老婆也抓緊備孕，她很爭氣，48歲老蚌生珠，2014年底在美國生下兒子。我們運氣不錯，兒子一歲多時，投資移民批準了。我們全家都得到綠卡，為了賺錢生活方便，又搬回北京去了。江西老父母得了長孫子，欣喜若狂，以為我們是延續家族的功臣，讓他們在族人麵前揚眉吐氣！
老來得子固然歡喜，但除了滿足老父母的心願，養孩子的酸甜苦辣隻有我們自己知道。另外女兒已經三十多歲了，她在國內名牌大學畢業，自己申請到了紐約念研究生，畢業後在美國已經成家立業穩定下來。大概對我們年近半百生兒子有點不爽，跟這個小二十多歲的弟弟沒有感情，也不大跟我們來往，這也成了我們的心中痛點！
然而隻差一年多，全麵二胎政策在2016年1月1日公布了，我們有時也覺得自己太折騰，把五十萬美元壓在EB5上，到現在還沒有退回。兒子慢慢長大，知道自己是美國人，也吵著要回來美國念書，我們在北京的生意也越來越不景氣，所以我們一家三口前年就搬回來了。現在兒子念書，我有空就開Uber, 這車是自己的，自由點……
我要表揚一下老婆，她在國內銀行早退後有一份較好待遇，我們移民美國後她一直自學英文。前年搬回美國後，她馬上注冊社區大學，免費學習護理專業，等明年畢業考了證，就可以在美國當護士了！”
一直默默地聽著鄧師傅傾情自述的我家先生止不住讚歎道：“ 鄧師傅您家這故事夠精彩的了！您老婆好有誌氣，快六十歲了還考護士，護士在美國是好職業，苦些但能賺大錢。你家故事讓我老婆寫出來肯定會成潤美勵誌篇！”
哈哈哈！車裏三人都笑得淋漓盡致！
老鄧越說越興奮，無遮無攔地向我們展示他一家的美國夢！我們聽了這因計劃生育酷法導致的潤美故事，替老鄧一家不錯的結局而慶幸和祝福。同時我心裏在想：王師傅和鄧師傅在國內應該算是中產階層了，卻都不計後果投奔自由燈塔國，他們現在都是合法移民了，在國人退休養老的年紀，樂於老驥伏櫪誌在千裏地在美國奮鬥，期望早日實現美國夢！令人感慨！兩家結局尚算圓滿。而國內那些月工資平均不到兩千元的底層百姓，近年悄悄地走線潤美，源源不斷，今年已達三萬多人，他們為了尋求心目中更好的生活，不惜一切代價坐飛機、火車、輪船、公交車，加上步行，穿越峽穀叢林，途經十幾個國家，時長幾個月，千辛萬苦來到美國。但是美國不論兩黨如何PK, 並不能容下全世界的非法移民，今年已經開始遣返了。隨著明年初川普總統上台，走線潤美之路應該會逐漸式微乃至關閉了吧？
一邊想著，到達目的地了，我們向春風滿麵的鄧師傅道別，心裏卻若有所思的……
2024年11月17日寫於洛杉磯
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唐·白居易）
一定是你們夫妻倆“慈眉善目，菩薩心腸“贏得這倆師傅的信任才“痛說奮鬥史“。無論以什麽方式來到美國的華人，絕大部分都不會像那些“某命貴“人躺平，依賴政府發的福利，一代一代成為納稅人的負擔！華人骨子裏的吃苦耐勞和生存智慧使華一代大半都能實現美國夢。
關於江西的notoriously cruel enforcement of the one-child policy, 我不止一次讀過，看過敘述那些無比野蠻慘絕人寰的可怕行徑的紀錄片。。。現在又“翻燒餅“一樣走向另一個極端，恨不得逼著每個適育女人生孩子，管它是婚生還是非婚生！可憐，可歎！
在異國他鄉安居樂業的同胞開心！
希望有人把這些故事告訴美國人，華人真不容易。
祝慧玲早日康複。
慧玲真的可以試試寫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