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影流沫

風輕雲淡,上善若水。筆名水影,此名水沫。本博客原創作品,謝絕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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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水(全文)

(2020-02-27 13:41:53) 下一個

月色如水(全文)

1。

一束月光從窗簾的縫隙裏透了進來,在床上落下一道銀色痕跡。岑如蜷縮在King大床的一側,床的另一側空空蕩蕩,她翻了個身,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滴到了枕頭上。

她跟林南已經分房兩個月了。

岑如一時想不起那天他們是為何爭吵,記憶中最清晰的部分就是林南鐵青著臉去了客房睡覺,眼神裏滿是冷漠和疲憊。

他們以往也有吵嘴的時候,可從不過夜,晚上到了床上,林南總像隻小狗般地蹭到她身邊,討好地觸碰她、撫摸她,跟她說別生氣了。岑如也不是不依不饒之人,嗔怪林南幾句,也就順著台階下了。

可是現在林南獨自睡在客房,對於岑如的生氣和眼淚他視若罔聞。

這兩個月林南就像個一點就著的炮仗,任何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成為一場大吵的導火索,吵完他徑自離去,空留一腔怨憤又無可奈何的岑如。

比如今晚,岑如做完飯菜喊大家來就餐,林南過來幫忙把廚房裏做好的菜放到餐桌上,岑如一眼瞥見桌上有一隻購物袋,便隨口說了一句:“你怎麽把菜放口袋邊上,多髒啊。”

林南就像吃了炸藥莫名嚷嚷起來:“碰著了嗎?!碰著了嗎?!”他嚷嚷的時候兩道濃眉擰在一起,高挺的鼻梁下寬大的鼻翼翕動著,那兩側的鼻翼總讓岑如想到橫行霸道的螃蟹。

岑如是個清高之人,最受不了別人橫眉嗔目粗聲大氣的樣子,她的火氣也“騰”地升了上來:“怎麽沒碰著?你不好把口袋拿開的啊,飯桌上放這麽多東西幹什麽!”

林南不吭聲了,沉著臉吃了幾口飯,就離桌了。

岑如忍不住生氣道:“我辛辛苦苦做好飯菜,你還給我板臉耍脾氣!”

林南又濃眉倒立鼻翼翕張道:“是你先開始嘮叨我的!”

兩個人由此扯著嗓子又喊又叫,車軲轆戰地就這麽幾句話來來回回地爭吵,接著林南就兀自走進客房,門“砰”的一聲在他的身後關上了。那重重的一聲聽得岑如心中一驚,將她的怒氣又撩了起來,她忿忿地又大聲地罵了幾句:“真不是個東西......討厭的男人......”

他們十二歲的女兒露西一聲不吭地吃完飯,像隻小兔子般倏溜一下地回了自己的房間。岑如一個人坐著生了會悶氣,也就起身去了主臥。廚房裏一片狼藉,滿滿當當都是用過的髒碗盤,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做了飯菜,結果全家人都沒吃好,岑如不由得對於林南又是一陣怨艾。

岑如走過客房的時候,聽見林南在看電視劇的聲音,音量開得很大,她忍不住又在門外狠狠地罵了兩句,林南沒有反應。岑如走進主臥的時候,也重重地摔了下門。

岑如在沉沉夜色中長長歎了口氣,其實林南以前並不是這樣的,他們的關係也並非如此冷淡。

岑如和林南是大學同學,岑如雖不是大美人,但姣好清秀,追她的男生也如過江之鯽。她有個高中男生顧晗,從高中就給她寫情詩,不離不棄地追了許多年。可是岑如需要崇拜感才能對男生產生感覺,偏偏她又是個學霸,身邊能讓她仰望的同齡人屈指可數,準確地說,在同學中隻有一個人,那就是林南。林南學習成績略勝岑如,而且學得輕鬆自如,除了專業,他還博覽群書,兼通古今,班上不少女生暗暗傾慕林南,岑如也是芳心暗動。當林南向岑如表示好感的時候,岑如臉頰緋紅心中一陣小鹿亂撞,她也不是矯情的女生,當即也嬌羞地對林南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他們的愛情兩廂情願,水到渠成,他們的婚姻琴瑟和鳴,溫馨美滿。到美國之後也有一段艱苦打拚的日子,但是兩個人都有獎學金,畢業後又相繼找到工作,大多留學生家庭隻有一個人有收入,他們比翼齊飛的優越著實讓人羨慕。如今他們也是人到中年,岑如在政府部門做公務員,林南在大公司做項目管理,住著寬敞漂亮的大別墅房子,有一個十二歲乖巧的女兒,似乎一切都是如此完美圓滿。

這些年日子過得順風順水,到了如今,雖然沒有了戀愛時的濃情蜜意,偶爾也會小吵小鬧,但總得來說夫妻關係也是溫暖融洽,直到兩個月前的一天。

岑如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兩個月前那一天發生的事,至今都覺得一切都是那麽不可思議。

兩個月前的一天,岑如如往常一樣下班回家做飯,林南也如往常一樣在幫忙淘米。夕陽透過窗戶斜斜地灑落在廚房裏,照出一片溫暖明朗的氣氛,完全沒有一點不好的征兆。

岑如手裏拿著一根山藥找刨子,一時找不見,便用手肘碰了碰林南說:“讓下,我找個刨子。”

誰知林南莫名其妙地皺著眉頭大叫了起來:“我在淘米!”

岑如不高興地說:“你叫什麽!”

林南又嚷道:“我淘米你不好等一會兒的?!"

岑如說:"我拿著山藥手會癢!"

他們偶爾也會笑著拌嘴,說笑幾句就過去了,可是這天林南卻陰沉個臉,把米鍋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揚長而去。

岑如雖然不是愛挑事的女人,可是心高氣傲的性子,她越想越氣,把山藥一放摔手說:“什麽東西,我不做了!”

這個晚上大家都沒有好好吃飯。岑如後來給自己和露西簡單地下了雞蛋掛麵,林南自己吃了包方便麵,就抱著被子一個人睡到了客房裏。

從這天起,林南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僅一直跟岑如分房睡,而且眼神裏總透著疲憊不耐,加班也突然增加,最惱人的就是動不動就橫眉冷臉,大叫大嚷。

岑如在月色中一麵想著心事,一麵落淚,終究也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2。

第二天是周六,岑如一覺醒來,微微睜眼,看見一束陽光已經透過沒拉嚴的窗簾照進屋子,塵埃在光柱裏緩緩飄浮。

岑如從床頭拿起手機,發覺已是八點半了。她慵懶地躺在床上,習慣性地先瀏覽一下手機。她的高中同學顧晗給她發了一條信息:“我過兩天要到美國開個學術會議,到時會過來看望你,很多年沒見了,期待能夠再見!”

他們的高中班群才建立不久,畢業二十二年的同學重新聯絡上了,一時好不熱鬧,尤其是顧晗,他顯得十分興奮,時不時給岑如發一些信息。

高中的時候,顧晗就給岑如寫含蓄情詩,可是岑如晚熟,高中時情竇未開。畢業後岑如考上了全國前五的名校,顧晗去了一個不知名的小學校,雖然顧晗一直執著而熱烈地追求岑如,但是岑如隻喜歡學習成績比她好的男生,所以顧晗並沒有任何希望。

岑如大學畢業不久就跟林南結婚出國,跟顧晗也就斷了聯絡。時光荏苒,白駒過隙,十八年轉瞬而過,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們高中班變化最大的是顧晗,他現在在岑如的母校C大做教授,還是理學院的院長,成績斐然。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岑如有點酸溜溜地想:當初她一騎絕塵,在班上成績最為出眾,出國時被大家羨慕,如今卻隻是美國政府部門的一個公務員,而國內的一些同學都已是教授、處長,尤其是顧晗,他是同學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自己當年還看不起他,現在他的成就已遠超自己。

岑如簡短地給顧晗回複了一句:“好的,到時見!”

岑如起床梳洗完畢,就來到了廚房。她有著江南女子白皙細膩的肌膚,氣質知性柔和,可是一張小方臉又顯露出她個性中的棱角。她看見昨晚狼藉不堪的廚房,已經被林南整理幹淨,心裏的氣也就消了大半。

她烤了麵包,煎了雞蛋,又將香蕉切成小段,一麵倒牛奶一麵喊露西來吃早餐。林南一麵穿外套一麵走過來跟她說:“我今天要加班,露西的課你送下吧。”他中等身材,單眼皮的大眼睛,英挺的鼻子下微微橫張的鼻翼。

林南最近幾乎天天加班,岑如心裏餘氣未消,就麵無表情地應了一聲。

車庫門“嘩啦啦”地拉起,又“嘩啦啦” 地落下,岑如從窗子裏看見林南藍色的車子漸漸遠去,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裏。

林南最近到底是怎麽啦?她眉尖緊蹙在一起,又被這個問題困擾。

她也曾問過林南是不是身體有什麽狀況或者出了什麽事,林南說實在是因為太累、壓力太大。可是岑如總覺得林南可能另有隱情,這麽多年的相處,從未見過林南的情緒像現在這麽反常,岑如的心裏存著一份疑慮。

露西上午是中文課,下午是舞蹈課和鋼琴課。岑如周末的時間幾乎都耗在孩子身上,十二歲的女孩已是亭亭玉立的樣子,跟孩子在一起是她現在最快樂的事了。

鋼琴課完畢,已經是傍晚五點。岑如不想回家,也不想給林南做飯,她問露西:“我們去餐館吃飯好嗎? ”露西歡呼雀躍地附議。

岑如帶著露西到了紅龍蝦餐館,這是一家露西喜歡的餐館。她們到得略早,店裏隻有寥寥幾個客人,岑如挑了張靠窗的座位。正是夏末秋初,天色依舊光亮,街上車水馬龍。

露西喜歡吃油炸蝦,岑如跟她說油炸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容易發胖,露西開始愛美,便聽媽媽的意見,叫了奶油蒜頭檸檬炒大蝦,岑如自己叫了一份龍蝦。她跟露西一麵聊天,一麵漫不經心地望著窗外。

餐館座落在街的拐角處,窗外正是一個十字路口,車來車往,川流不息,忽然一輛熟悉的車影映入她的眼簾,那好像是林南的車子,一輛深藍色的佳美,車前掛著一枚大大的圓形平安符。

不會吧,林南不是在加班嗎?她的腦子裏剛剛閃過這個想法,車子就清晰地駛入她的視線,駕駛座上的人果然是林南,可是緊接著她的發現使她心中一驚,手腳發軟,她看見副駕駛座上坐著一個長發的妙齡女子,他們正說著什麽,那女子一臉笑意盈盈,林南的臉上也有著久違的燦爛的笑容。

原來他沒有去加班,他跟其他女人去約會了,原來他有外遇了!

她仿佛在迷霧中終於覓得答案,卻沒想到答案是如此殘忍、如此不堪!

這些日子她一直因為林南的情緒反常而氣惱不安,林南反複說是因為最近負責一個幾百萬的大項目,時間緊,責任重。岑如知道林南是個驕傲好強之人,第一次擔責這麽大的項目,難免心力交瘁。她雖然心有怨意,但還想著也許他這個項目過後一切都會好轉,可是這一點希望在這個時刻頃刻間被碾得碎如沙礫。

怪不得這些日子他一直忙於“加班”,怪不得這些日子他一直睡在客房,怪不得這些日子他對於自己冷淡,原來是在外麵有了女人!林南的車子瞬間開遠了,可剛才那一幕卻在岑如眼前揮之不去,她的心一直往下沉,淚水搖搖欲墜,她忍住淚水匆匆跟露西說了一句:“媽媽去下衛生間。”

岑如關上衛生間的門,淚水奔湧而出,她的心痛得一抽一抽,她不知道她該怎麽辦,可是她知道從此一切都不一樣了!她捂著胸口,心裏有著說不出的難過。

岑如最終擦幹了眼淚,回到了餐桌。露西發覺媽媽神色不對,便問道:“媽,出什麽事了嗎?”

岑如抑住心頭的悲痛,她說:“我突然胃痛得不行,你吃完我們就回家吧。”

她們走出餐館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月光如水瀉下一地的清輝。夏末秋初的時節,晚上略有涼意,可是岑如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她隻覺得月光是如此清冷,冷得使她打了個寒顫。

這個晚上,林南八點多才回家。岑如看了他一眼問道:“你今天加班?”

“是。”林南點點頭。

“出去過嗎?”

“沒有。”林南回答得非常簡短,可是岑如在他的眼睛裏捕捉到一閃而過的慌亂。

岑如心裏冷笑一聲,便回了自己的臥房。

3。

一連幾天,岑如的日子過得麻木不仁,她仿佛一個機器人,機械地上班吃飯,照顧露西。她幾乎不跟林南說話。她一時沒有想好該怎麽處理這件事,這段時間她跟林南的日子本來就過得如同室友一般,而且還是關係冷漠的室友,這也給了她空間和時間獨處和思考。

就在這時,顧晗如約而至。

岑如和顧晗已經將近二十年沒見了,若是擱在以前,岑如必然會請顧晗到家裏做客,她會驕傲地展示她精心布置的大房子、她心愛的丈夫和女兒。雖然她在事業上沒有傲人的成就,但是美國有她喜歡的環境,有她愛著的親人,她覺得也夠了。可是現在她跟林南的關係岌岌可危,她的心裏如同壓著一塊沉甸甸的巨石,根本不願外人到家裏來,於是便約了顧晗在餐館見麵。

這是一家西班牙餐廳,在顧晗的酒店附近。岑如打電話做了預約。她一進去,笑容可掬的服務員就迎上前來。岑如報了自己的名字,服務員給她領位。她走過去的時候,看見顧晗已經在那兒了。顧晗一眼看見岑如,就激動地站了起來,他殷切地伸出手來跟岑如相握。岑如發覺顧晗再也不是那個廋廋的、一見她就臉紅的小男生,而是一個器宇軒昂、自信挺拔的成熟男人了。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你沒怎麽變,我一眼就認出你。”顧晗的眼睛一刻不離地看著岑如。他長得高高大大,黑框眼鏡後麵有一雙黝黑靈動的眼睛,學者氣質,言談舉止中又透著領導者的自信風采。

“怎麽可能,我老了許多。”岑如一麵坐下來一麵自嘲道,顧晗也隨之坐了下來。岑如這些年在美國打拚生孩子,最近又為婚姻糾結,她知道自己的狀態不會好,出來前她用遮瑕膏抹了半天也無法完全遮掩住眼袋和淚溝。

“你的輪廓氣質完全沒有變,還是那麽好。”顧晗補充說。

“你的氣質倒是比以前好了,看來事業成功給你加分了。”岑如笑著寒喧道。

顧晗咧開嘴笑了起來:“難得被你誇獎,這是值得紀念的時刻。”

服務員過來,他們便各自點了菜。岑如以前來過,對菜式熟悉一些,給顧晗建議了烤羊排,她自己點了菠蘿三文魚,另外他們點了頭抬蘋果沙拉和檸檬汁雞尾蝦。

顧晗說:“喝點酒吧?”

岑如搖搖頭說:“我要開車,不能喝。”

顧晗說:“我是步行過來的,這兒離酒店很近。要不你少喝一點,我們多聊會再回去就沒事了。難得相聚,我是一定要喝點的。”

岑如點點頭說:“好吧。我是特意定的離你酒店近點的餐館,你方便些。”

顧晗輕歎一聲說:“你還是這麽細心周到,還是這麽好......”

“你太會誇人了!”岑如笑了起來。

紅酒和頭抬先上來了。顧晗給岑如斟了一小杯,自己倒了滿滿一杯。

岑如淺淺地抿了一口,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你是怎麽會進C大的?”

當初高中時顧晗的成績是中下,高考也是勉強上了一個小學校,怎麽會逆襲到C大做教授,而且還成了理學院院長,這是一直縈繞在岑如心裏的問題。

“其實我本來高中成績應該更好一些,高考也是,但是......”顧晗停了一下說道:“但是我高中時早戀了,當時整個人都是暈的,除了每天寫情詩,根本無心讀書......”說著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岑如一眼。

岑如的臉微微一紅,顧晗從高中時就一直追她,隻是她喜歡成績好的男生,一直都在拒絕他。

顧晗喝了一口酒,又感慨地說:“後來知道你有男朋友了,而且男朋友很優秀,才終於明白隻有自己變優秀了才能配得上你,就發奮考進了不錯的大學讀碩士,再考C大博士生,之後留在C大任教。可惜的是我明白這一點太晚了。”顧晗的語氣透著深深的遺憾。

“變優秀了也是為自己,你做得很棒!”岑如由衷地稱讚道。

“謝謝。”顧晗嘴角上揚笑著說:“終於現在你也開始誇我了,感覺一切努力都值得了。哈哈哈哈。”說著他爽朗地大笑起來。

岑如發覺顧晗的性格變得大氣開朗,不再是以前那麽靦腆文弱的樣子,心裏感歎:真是莫欺少年窮,誰能預料今後的發展和成長。

顧晗看著岑如說:“你若是不出國,我們就會是同事。”

岑如當初C大畢業也是留校的,假若她不出國,那麽現在教授是肯定的。她這麽想著,心裏也是為自己有一絲惋惜。

顧晗一直注意地觀察她,問道:“你現在一切都好嗎?”

“還好,在政府裏做公務員。”岑如輕描淡寫地答道。

“挺好,工作穩定輕鬆,可以多多管家。家裏都好嗎?”顧晗又問。

“還好。”岑如想到林南疑似出軌的反常,眉宇間難免逸出一絲鬱悶,她也不想多說,便又將問題拋回給顧晗:“你呢?”

“我有一個十歲的女兒。”顧晗說著拿出女兒的照片,一個穿著花裙的漂亮的小女孩。

“真可愛。”岑如讚美道。

“我去年離婚了。”顧晗突然說。

“為什麽,你有外遇了?”岑如挑起眉毛驚訝地問道,因為林南的事,她理所當然地認為是顧晗出軌。

“性格不合。她性格太強勢,太神經質,整天吵架,而且一吵就沒完沒了,就離婚了。”

“哦,那你沒有錯的地方嗎?”岑如習慣性地站在女人的立場。

“我......她說我對她不夠投入,其實我並沒有不投入,隻是我的熱情都消耗在我的初戀了。嗬嗬。”顧晗自嘲地彎了下嘴角。

岑如知道他說的初戀是在指自己,便也笑著說:“跟我沒關係吧,我們都二十年沒見麵了。”

“十八年。”顧晗更正說,他又抿了一大口酒,感觸良多地說:“高中畢業後我還見過你幾次,直到你大學畢業出國後就再沒見過。也許我前妻說得有道理,大約有整整十年,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我的心裏都是你,到C大工作也是因為你。二十五歲時經人 介紹認識了我的前妻,開初也是想好好過日子的,沒想到性格差異太大。”他看著岑如的眼睛淺笑著說:“跟她說起過你,她一直說你是我的白月光。”

岑如風輕雲淡地評價道:“距離產生美。”

“真不隻是距離,也許人生中隻有這麽一次,我人生最美好的十年,那麽純真的愛一個人,雖然是單相思,但也很美好,哈哈哈哈。”顧晗很認真地說道,最後又用笑聲來掩飾這有點尷尬的話題。

岑如可以感受到顧晗的真情,心裏也是有點感動,世界上有人對自己如此一往情深,而且還是個相貌堂堂、事業有成的成功人士,她因為林南被打擊的自信心多少受到了撫慰。想到顧晗從十五歲就對自己各種追求,可惜自己不會看人,以為林南才是自己的真命天子。想到林南,她的秀眉忍不住蹩了起來,心裏一聲歎息。她對這個話題也不知該說什麽,就沒有言語。

“你看上去有心事啊。”顧晗敏銳地覺察到岑如的滿腹心事。

“我......”岑如欲言又止。

“你什麽事都可以跟我說,我永遠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可以做你的樹洞,也可以幫你做任何事......”顧晗真誠地說道。

岑如也是需要跟人傾訴,這些天她一個人在心裏盤算這件事,一團亂麻理不出一個頭緒,她喝了一點酒,人有些發暈,她躊躇著開了口:“其實我的婚姻好像也出了問題......”

“怎麽啦?”顧晗關切地問道,他看見岑如猶豫的樣子,便鼓勵她說:“你放心跟我說,如果你不想要別人知道,我是絕不會說出去的。還記得你高中時上課看小說的事嗎?一直都是我打掩護的。”

岑如想起那時時常上課低著頭讀小說,有時被老師叫起來重複最後一句話,總是顧晗悄悄提醒她。

顧晗一直對她很好,那種掏心掏肺的好,她不是不知道的,看著顧晗黑亮的眼睛裏誠摯關心的目光,她終於脫口而出:“我先生也許外麵有人了......”

“有這麽好的你居然還會外麵有人,這......也太可惡了!”顧晗看著自己愛而不得的人卻被別人不珍惜,氣憤得叫了起來,他看見岑如難過的樣子,方想起自己應該開解岑如才是,便問道:“那......你打算怎麽辦?”

“其實他到底是不是外麵有人我也不是很確定,但是他有問題是一定的,這些日子他很反常。”岑如的臉因為酒意有些發熱,她手支著下頦說道。

顧晗直截了當地說:“既然你不確定而且你又為此煩惱,那你何不直接問他?”

“我問了他為什麽情緒反常,他說工作壓力太大,我就是問不出口你是不是有外遇了。”

“唉......”顧晗長長地喟歎一聲,他理解地說: “也是,你這麽清高的人,讓你處在這樣的境地真是太為難你了......”

“是,我真是問不出口。而且我想過了,即便問了,也就兩個結果。他否認,我也沒有確鑿的證據;他承認,那麽我隻有離婚一條路......”岑如說到離婚,心中一陣尖銳的刺痛,臉上不由得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顧晗見狀,不由得按住了岑如的手說:“離婚確實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我是過來人,沒有經曆過人無法想象那樣的痛苦,但是你還年輕,還這麽優秀,值得更好的人生,不要怕,不管結果怎樣,我都在你後麵,會一直支持你,就像我曾經說過的,為了你我什麽都願意做,現在依然如此。”顧晗說著,將岑如的手握得更緊,千言萬語似乎都通過手傳遞了過來。

岑如任由顧晗握著手,這些日子她真的很累很孤獨,她需要關懷,需要撫慰。

“所以你不要想太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管怎樣,我都會幫你的。”顧晗繼續安慰岑如。

“謝謝。”岑如低聲地說了一句。

“不用對我客氣。你知道,你對於我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存在,而且是永遠特殊的存在,年輕的時候是,剛才見到你的一刹那,我發覺我依然還是以前的感覺。”

顧晗的話對於此刻脆弱不堪的岑如無疑是強大的支撐,其實顧晗對於她的態度一直如此,隻是年輕的時候她追求者眾多,也沒有太上心,而現在她的自信心落到了人生的最低點,而顧晗卻從不善言辭、毫不起眼的少年變成了善解人意、風度翩翩、可以讓她仰望的男人,更難得的是這麽多年了他對她依舊如此情真意切,她的心裏不由得對於顧晗生出異樣的感覺。

燈光溫柔地打在他們的臉上,因著喝了點酒,兩個人臉頰酡紅,眼睛裏閃著喝醉了似的晶亮的光芒。他們似乎跨越了歲月,跨越了時間,又重新回到青春年少的時候,越聊越投入,越聊越興奮。

顧晗又說起班上其他的同學,說起母校的變化,說起C大的現狀,岑如聽得全神貫注。顧晗說到他酒店裏有許多班上同學的合影,問岑如要不要看看?又說酒店很近,走一走可以醒醒酒。

岑如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就點頭答應了。

餐館離酒店不過十分鍾的路程,他們結了賬,就在夜色中一同並肩向酒店走去。月光照得大地一片銀白,街上的路燈散發著黃色的朦朧的光影。一陣涼風襲來,岑如的腦子略微清醒了些,她的心裏忽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在現在這個時代,跟一個男人去他酒店的房間,可能會發生什麽,好像是一件不言而喻的事。那麽,她準備好了嗎?

若是從前,她從來不會想過跟林南之外的男人發生任何親密關係,可是現在,林南的冷漠,他們無休止的爭吵,林南跟其他女人貌似的曖昧,所有這一切徹底擊垮了岑如,而顧晗的溫暖,他們默契的交談,他對她的深情和理解,這一切都使她感動和依賴,仿佛溺水者遇到的一根稻草,她不由自主地想抓住它。

不過,她應該隻是去看看照片就走,那是她許久未見的同學,她去看看照片怎麽啦?

就在岑如的腦子裏閃過無數個念頭的時候,顧晗的酒店近在眼前了。

4。

酒店門口金碧輝煌,寬大的門廊下燈火通明,不時有車子停於門廊前。岑如的腳步漸漸遲緩起來,她的心裏有點猶豫:她這樣跟一個男人進酒店,合適嗎?

岑如快進門口的時候,斜眼瞟見一輛車子駛了過來,停在了門廊前麵,她心中驀然一驚,那輛車子是如此熟悉,深藍色的佳美,車前掛著一枚大大的圓形平安符。

是林南?他為什麽在這裏?

岑如停住了腳步,側過身定神看著那輛車子。一個銀發的老婦從車裏走了出來,遞給駕駛員小費,駕駛員接過錢,說了聲謝謝。

那駕駛員不是別人,正是林南!

林南也看見了站在華燈下凝望著他的岑如,他們的目光交匯在一起,臉上都露出愕然的神色。顧晗注意到了,問岑如:“怎麽啦?”

岑如說:“對不起,我忽然想起還有事,照片我就以後再看了,我先走了。”她跟顧晗微微搖了搖手說:“很高興再見到你,再見。”說著她匆匆走了幾步,上了林南的車子。

“你在這做什麽?”他們幾乎同時向對方發問。

“你不是去加班了嗎,怎麽在這開車?”岑如先問道。

林南低下頭,遲疑了片刻,終於說道:“我失業了,我在開Uber。”他的單眼皮的眼睛裏流露出灰敗的神色,平時張揚的鼻翼似乎也乖乖地蟄伏了。

“你失業了? ”岑如恍然大悟,林南所有的反常都得到了解釋,他被解雇了,對於林南這樣驕傲的人無疑是個沉重的打擊,也許是為了男人的自尊心,也許是因為自己曾經對他的仰望,他沒有辦法說出口。他每天起早貪黑開Uber,身體的消耗和疲累、精神上的壓力和挫折感,使得他情緒無比低落煩躁。

原來他沒有外遇,他隻是失業了,隻是在開Uber。岑如第一次覺得原來失業這麽壞的事在這一刹那給自己帶來的竟是幸喜之感。

“兩個月前失業的?”岑如問道。

“是。”林南點點頭。

“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知道這兩個月我有多煎熬?”

“我......怕你擔心,我們房貸的壓力很大......另外我自己都沒法麵對,更怕你......”林南支支吾吾地解釋道。

“我懂。”岑如握住了林南的手,她知道以林南的性子,情願自己厭恨他也不願自己看不起他,她摩挲著林南的手,輕輕地但是堅定地說:“沒事的,人生誰沒道坎兒,你無法麵對的我們可以一起來麵對。”

林南深深地看了岑如一眼,黯然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光亮,臉上有種如釋重負的表情,他反握住岑如的手說:“說出來感覺好多了,我覺得自己快崩潰了......”

“我又何嚐不是。”岑如的聲音裏依然帶著幾分委屈和怨氣。

林南看了一眼岑如,又朝車窗外瞅了一眼,想起了什麽,帶著醋意問道:“那你又為什麽在這兒,那個男的是誰?”

“他是我的高中同學,從中國到美國參加一個學術會議,約我見了個麵。”岑如平靜地說,心中卻有幾分慶幸及時遇到林南。

“他好像還在等你。”林南往車窗外努了努嘴。

岑如轉過臉去,她看見顧晗依舊站在酒店門口,疑惑地望著她。他長身玉立,燈光打在他的臉上,神情顯得有幾分寂寥。

岑如搖下車窗,跟顧晗揮了揮手,然後她回過頭來,對林南說了句:“我們回家吧。”

林南點點頭,啟動了車子。

月光如水一般傾瀉而下。

《全文完》

《世界日報》2/15/20 - 2/26/20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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