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像之前“富有”夫人跟霍夫曼奶奶感慨的那樣,千禧年就要來啦!二零零零年,春天還記得上小學時不管是課文裏還是圖畫上隻要說到兩千年,那必定會描繪一番遙遠的未來,人類科技登峰造極,可以在浩瀚的宇宙中任意翱翔,在深邃的大海裏來去自如,個個身穿宇航服,人人開車天上飛,幾乎就是全麵生活在科幻大片裏的感覺。
那時候二零零零年對她而言是遙不可及的一個美麗的童話,沒想到忽忽十幾年,這個曾經充滿神力的年份如今已悄然來到了她的眼前,世界沒有因為人類社會的一個千進位的紀年發生任何不可思議的變化,一切仍同過去的那無數光陰一樣,流逝得平靜,庸常,決絕。千禧年不過如此,當它從人們的想象中落入現實的時候,它便失去了所有瑰麗的羽毛,最後我們真正能觸摸到的必定是於我們的邏輯而言最普通也是最合適的東西,也許我們眼中的世界正是這樣因我們的意誌而生的吧,春天想,我們在幻想中渴望奇跡,在現實中卻還是喜歡循規蹈矩的。
總之二零零零年就這麽規規矩矩地來臨了,新年夜霍夫曼老奶奶邀請春天到她家去跟她的兒女家人共同慶祝,春天覺得無論如何能與一位近百歲的老人共同跨越千年之夜都是非常有意義的事情,所以她欣然同意,在三十一號那天下午買了一束花來到了老奶奶家。
她到的時候正趕上霍夫曼夫人同她的孫女散步回來,春天進門剛好看到老夫人從門廳桌子上拿起15馬克遞給她孫女,
並說著:“謝謝你陪我散步,蘇珊娜。”
春天看得納悶,難道孫女陪奶奶散步也要收錢嗎?
果然那個跟春天差不多大的蘇珊娜坦然地接過了錢說:“謝謝你,奶奶,我也很高興能陪你一起散步。”
春天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還有這種事!德國人的親情觀念果然淡薄。這時老奶奶的女兒聽見聲音從客廳走出來,她熱情地跟春天打了招呼,接過了春天帶來的花,然後請她進屋,在客廳裏她幫春天介紹了她弟弟一家人和自己的丈夫兒女, 大家都很禮貌友善,紛紛為春天每天來陪老奶奶散步表示了感謝。受到禮遇和重視春天很高興,加上所有人都對中國表現出了興趣,跟她問東問西,所以她就發揮口才和霍夫曼一家聊得不亦樂乎。
大家一起開開心心地吃了老奶奶女兒精心準備的晚飯,然後又上甜點蛋糕,其中有一盤撒滿糖粉中間有果醬夾心的圓圓的小蛋糕引起了春天的注意,因為他們告訴她這個點心叫“Berliner”(柏林人),
春天好奇地問:“為什麽叫這個名字?這跟柏林人有什麽關係,難道是一個柏林人發明的嗎?”
這問題惹得大家都笑起來,
老奶奶的兒子邊笑邊幫她解釋:“不不不,這個跟柏林和柏林人或者柏林牆都沒有半點關係,很奇怪是吧,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起這種發麵的小球甜點就被叫做’Berliner’了,我們也說不清來源,就像’Hamburger‘(漢堡包)跟漢堡沒有關係一樣,沒人知道為什麽,這些食物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命名了。”
春天點點頭,原來就是個無厘頭的名字唄,她於是伸手拿了一個過來想嚐嚐味道,哪知老奶奶的兒子卻擺手示意她小心,春天嚇了一跳,怎麽了?
“您拿反了,這樣果醬會流出來的!”他說,
什麽意思?春天低頭看著手裏的這個圓圓的“Berliner”,
坐在她旁邊的蘇珊娜這時伸手指著蛋糕說:“您看,這個邊上有一個小洞,吃Berliner是有竅門的,要把這個小洞向上從這裏咬開吃,如果像您現在這樣把小洞朝下,那一會兒咬的時候果醬就會從小洞流出去啦!”
經她一指點春天才發現在這蛋糕球的圓周上麵還真是有一個小小的洞,原來如此,沒想到這麽個小甜點還有這些講究!蘇珊娜怕春天沒明白,索性自己也伸手拿了一個Berliner找到小洞咬下去示範給她看,春天也笑著學她吃起來,入口很香甜,不過咬到芯裏的果醬時春天感覺實在是太甜了些,有點齁嗓子,
她於是就如實說:“嗯,外皮很鬆軟,摻著外麵的糖粉一起又香又甜,隻是芯裏的果醬雖然是酸甜的,可是味道太衝了,甜的太過了。嗯,老實說,我更喜歡外麵的這層。”
滿桌子的人聽了這話又都笑起來,
尤其是霍夫曼奶奶她一邊笑一邊搖著頭說:“我活了九十多歲了,還是第一次聽人說不喜歡Berliner裏麵的果醬芯的呢!從前小孩子都擔心芯裏麵的餡料太少呢!大家都想吃的甜上再加甜!春天,你可真是個特別的孩子,居然嫌棄果醬太甜啦!”
“啊,還真是,”春天也笑了,“我確實不是很能吃甜食,好像在我們中國東北大家都是吃鹹比較多,甜的真是沒有這麽甜。”
於是話題又從德國甜點轉移到了中國的美食上去,春天跟著一家人圍桌輕鬆地聊天,講述著她的祖國她的家鄉。
終於客廳牆上大掛鍾的指針即將重和指向零點,大家紛紛站起來,老奶奶的兒子霍夫曼先生去酒櫃裏拿出了兩瓶香檳,蘇珊娜幫忙把玻璃櫃裏的細長高腳香檳杯全都取了出來,整齊碼成兩排擺在了桌子上,就聽“砰”的一聲,第一瓶酒的木塞被拔了出來,氣泡順著瓶頸湧上來,霍夫曼先生斜拿著酒瓶,手很穩,氣泡湧到瓶口並沒有繼續噴射出去,隻是堪堪頂出幾個小泡花,一個個在空氣中清脆地迸裂開來。
所有人都輕鬆地笑著,不知是誰還戲謔地鼓起了掌,叫著:“Bravo!”霍夫曼先生得意地晃晃頭,然後把酒均勻倒在每個杯子裏,淺橘色的氣泡酒在亮晶晶的玻璃杯中兀自升騰著細密的小氣泡,附著在杯壁上便能停留的久些,給人一種新鮮清爽的感覺。
霍夫曼先生示意每人拿起一杯酒,然後說:“我們穿上外套出去外麵的大涼台上去,那邊正對著哥廷根老城,我們可以在那裏觀賞千禧年的煙花。”
春天拿著酒杯隨著大夥兒走了出來,外麵冷冽的空氣讓她精神一振,這雖不如家鄉東北來的幹冷霸道,卻也勉強可以提神醒腦了,她微笑著,把目光投向黑色的夜空,二十世紀最後幾分鍾了,四周雖然靜悄悄的,可她知道人們都沒有睡,這黑夜下麵籠罩著的是雀躍的興奮和迫不及待地熱烈。
看,山下已經有零星的彩色煙花升空了!表上的分針再走一格,城裏聖約翰教堂的大鍾敲響了,一瞬間萬箭齊發,山上山下人們一起點燃了煙火,一支支小火箭拉著響鼻兒嗖嗖竄上了天,然後“嘭”地炸開,在夜空中開出一朵朵五彩繽紛的大花朵,隻有一瞬的絢爛,轉眼間那些花就失了顏色,融化在黑夜裏在看不見的幕布上紛紛滑落,可是不要緊,下一刻又有無數的火焰騰空而起,一個接一個在黑色的天空上恣意開放,一叢亮金,一叢淡紫,一叢星星藍,還有嫵媚的紅和妖冶的綠,
“真美啊!”春天仰著頭看著這宛如奇跡般的煙花,在心裏無數次地讚歎著。空氣中彌漫著火藥硫磺的味道,耳邊的鍾聲敲了一遍又一遍,二零零零年來啦!人們從短暫的懵怔中醒悟過來,春天身邊霍夫曼一家開始紛紛舉起酒杯,碰杯擁抱互道一聲:“新年快樂!”
春天與每個人熱情地碰了杯,來到霍夫曼奶奶跟前,她緊緊地擁抱住了春天,
祝福說:“好孩子,新年快樂!希望你在這裏一切順利!”
在跨千年之際被這位近百歲的長者擁著春天有些感動,她望著遙遠的天空,舉了舉酒杯,遠在東方的爸爸媽媽,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