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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故事《定風波》卷二(10):初見

(2023-06-19 07:42:29) 下一個

【本文故事發生在戰國末年,秦、楚、越、趙、齊五國爭霸。楚國疆土遼闊卻製度陳舊,如何在強鄰的虎視眈眈之中自救、自強?又如何結束弱肉強食的殘酷戰爭遊戲,開創一個新的格局?我們拭目以待。】

本集人物關係:

熊鯉(字伯龍):楚國先王幼子,分封長江下遊的江北兩縣花田、江門。

熊楓(字霞舉):楚國先王庶長子,分封東北毗鄰齊國的城邑灌雲。

刁雲(字孤城):楚國富商,熊楓好友兼智囊。

田述(字有循):齊王,居齊都臨淄。

灌雲城北熊府外院會客廳旁的西廂房原本是間空屋,以備不時之需。此時這閑散的外西廂房裏傳出來壓低了的說話聲。

屏風後麵走出來一位身材嬌小的青年女子。她一身淺藍色的深衣上簡簡單單的在腰部係了條寬寬的紅腰帶,一頭雲朵似的青絲還沒幹透,隨意的搭在肩頭,散落在背後。看上去就像是早春明淨的天空上,一隻自由自在、靈動俏麗的雲雀。仔細看時,這“雲雀”瑩白如雪的鵝蛋臉上已經有了些許風霜的痕跡 —— 嘴角淺淺的淚溝、眼中的沉靜隱忍,都昭示著,她早已脫離了懵懂無知的少女時代。

梳妝台前坐著的那人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目光裏的愛意毫不掩飾的傾瀉出來,整間屋子被渲染上了一層濃的化不開的曖昧。

這男子癡迷了片刻,從梳妝台前的椅子上站起身來,輕聲道,“漱玉,你過來,我來幫你梳頭。”

女子遲疑了,臉上有一種介於於“你怎可造次”和“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之間的幽怨,不過這幽怨極其短命。須臾,她便釋然了,大大方方的坐在梳妝台前,望著青銅鏡中人,道,“師兄今年三十有二了吧,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 說著轉過頭來,秋水般的眼睛望向身後的俊雅男人,“兩個嫂子和侄兒侄女可還好?我這次走的匆忙,沒來及置辦禮物,下次一並補過。”

這男人扶在她肩頭的左手明顯的顫抖了一下,不動聲色的收了回來。

“公子,公子,”趴在窗外聽牆根兒的成嬰輕輕的捅了一下身邊的熊鯉。沒想到熊鯉竟然入了戲,觀看得津津有味,完全沒有理會早就臊成了隻大馬猴的成嬰。

熊鯉從窗洞裏望著梳妝台前的漱玉和刁雲,一時間竟有些許恍惚。

五年前,越國萬泉寺的竹林客舍裏,坐在梳妝台前長發及腰的人是他,而身後手持篦子的是年僅十五歲的屈童。兩人剛剛表明心跡,在異國他鄉,情愫綻放得熱烈、明媚,心無旁騖。彼時的屈童,有如焰火一般絢爛奪目,動人心弦。如今,光陰僅僅是前行了五個春秋,屈童便收起了所有的光芒,隱忍內斂得宛如一塊鎖入寒冰的美玉,叫人憐愛之餘又多少有點不知所措。

熊鯉望著同樣堅忍少言的漱玉,心裏忽然一絲刺痛,虎著臉扯起成嬰的袖子,“走,不看了。”

在窗前蹲得腿麻的成嬰聽聞此言,馬上一瘸一拐地扶著公子往後院去。他瞧著熊鯉臉上的陰晴不定,心裏發愁:公子今夏就滿二十二了,婚姻大事上這麽拖著也不是個事兒,總不能老是到別人情侶夫妻的窗下去偷聽人家的私房話吧。

熊鯉見成嬰一副不自在的模樣,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慫樣兒,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成嬰揉了揉腦殼,皮笑肉不笑:“公子教訓的是。下次我帶上兩把小板凳,腿就不麻了不是。”

熊鯉這會兒緩過來了,正色說:“成嬰,咱們可能一時半會兒去不了江北了。”

成嬰收起二皮臉來,順從的點了點頭。

根據漱玉從郢都帶來的情報,秦相張宜到達郢都遊說楚王,離間楚齊之盟,左右也不過在十天之內。楚王熊嵐雖然對於張宜獻上的五座城池有所心動,但是尚在猶豫,並沒有給出明確答複。偏偏齊國這麽快就做出了反應,不但在轉附扣押了熊楓的“長風”號,而且把船員全體下了牢獄,信號再明顯不過了:楚人你們不要玩兩麵三刀的把戲,你要和我絕交,我就先斷你的財路!

“智多星”刁雲分析,如此大張旗鼓的“警告”並不像是齊王田述的所作所為。田述個性寬厚,溫和明理,且和熊楓私交甚篤。如果聽到了什麽不利的風聲,理應先和熊楓通氣問明緣由,又豈會不分青紅皂白地扣船劫人。

轉附郡尹陳露的舉動,怎麽看怎麽像是在火上澆油 —— 楚王熊嵐優柔寡斷卻自視甚高,這種人哄得激不得。這種時候,齊國的上上策是向熊嵐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軟言相勸。劫船越貨,表麵上似乎能造成外交威懾,其實隻怕是適得其反。要麵子的熊嵐顏麵無光之餘,心裏的天平也許不知不覺中便向秦國那邊傾斜了。

熊鯉對於刁雲的這番心理分析深以為然。屈童說秦相張宜最善攻心,如此看來果然不虛。

=====

公元前三百一十一年五月,楚國的東北濱海城邑灌雲處處透著春末夏初的欣榮和蓬勃。

一隻二三十人的楚國商隊辭別了灌雲城主熊楓,悄悄地穿越了齊楚邊境鬱鬱蔥蔥、過江之鯉般此起彼伏連綿不絕的丘巒,向著齊國內陸腹地邁進。

與此同時,齊都臨淄也被一片溫暖濕潤所包圍。綿長的海岸線和連綿的丘巒森林讓這個地處內陸的繁華都城也享受著海洋性的溫和氣候。

如果說齊都臨淄是此時列國都市中的集大成者,恐怕是沒有人會提出異議的。這座曆史悠久的古都,從武王分封太公建立齊國開始便一點一點的成長和壯大起來,時值今日,人口密度之高,物資之豐富,民生之富足,縱觀其他諸國,都隻能望其項背。

然而居住於臨淄小城王宮中的齊王田述,臉上卻找不到一絲一毫的躊躇滿誌。

他今年三十五歲了,身形上是典型北方男人的高大勇武,然而一張長方的麵孔卻儒雅溫和,雙目圓亮深沉,額頭上有一條深深的抬頭紋,鬢角處已然染了白霜。

五年前齊國聯合楚國滅了氣數將盡的北鄰燕國,雖然在疆土上占到了些便宜,國力上卻消耗巨大。非但軍隊一直未能完全整合恢複,就連幾處大型的國防項目也被迫暫停,這其中就包括齊國為了防範盟友楚國而修建的南長城。

這座南長城,是七年前田述力排眾議,主立的項目。當年老楚王熊瑜一連丟失了丹陽武關這兩個西部軍事重鎮,楚國軍力受到重創。田述彼時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君主,卻從中嗅到了隱藏的危機 —— 假如南鄰楚國被秦國乘虛而入,那麽齊國就落到了一個唇亡齒寒、岌岌可危的境地。因此,這南長城看上去是防楚,其實卻意義深遠。

因為戰事的緣故,南長城剛開了個頭就爛了尾。今年年關過後,田述在內朝上舊事重提,表示要增加賦稅,籌款重啟南長城項目。

沒想到,齊國的王室貴戚們對此卻並不讚同。比較一致的看法是,齊楚兩國世代交好,沒有必要勞民傷財,去修這個沒有用也用不著的南長城。而其中意見最大竟是田述的母親,太後威薑。這位老夫人在田述即位的初期也算是恩威並施,極力扶持。然而,當田述把屢屢不聽教導、以下犯上的弟弟田無雍以分封的名義逐出臨淄,驅遣到港口城邑轉附的時候,老夫人威薑突然翻了臉。

幾十年的母子情分仿佛一夜之間就到了頭,不但縱容田無雍在封地轉附屯糧買馬,還在內朝中處處與大兒子為難,竟好像長子田述是她抱來的,隻有小兒子田無雍才是真正的嫡傳,才配坐上齊王的王位。

田述把一本竹簡重重的丟到案上,嘴裏長歎了口氣。

侯在一旁的內侍白唱連忙迎了上來,遞上一碗蓮子羹:“陛下,這是後花園湖裏新結的蓮蓬,清熱去火,您嚐嚐?”

田述下意識的推開白唱手裏的白瓷碗,神色裏說不出的厭惡,“你看看,你看看,這是叔叔差人快馬送來的。無雍又在給我惹是生非了。好端端的把熊楓的商船給扣下了,還把船員全體下了牢房。這是缺錢缺瘋了麽?我把轉附這隻下金蛋的雞給了他,還不知足,真是......,貪得無厭。”

說到後來,他聲音裏麵夾帶了一絲冷冰冰的狠戾,麵容也變得陰鬱起來。

白唱看得真切,略一思忖,再次把白瓷碗遞了上去,垂首恭敬道,“陛下,清清火無妨。俗話說,青山常在,綠水長流,您要是覺著好,我叫他們再下湖摘去。”

田述這次沒再拒絕,嚐試著吮了一小口之後便風卷殘雲般的喝了個底兒朝天。正在這時,從外麵進來了一個禁衛隊打扮,一身深藍的年輕兵士。這人行了個大禮之後,從懷裏掏出張極薄的布帛。白唱接過布帛,目不斜視的交到田述手裏。

田述一目十行地掃過布帛,倏地一下跳下了高大的座椅,一掃陰霾,布履輕快的隨著那年輕禁衛往殿外走去。眼看要跨出門檻的時候,轉身向白唱道,“有人問起來,就說我和武臨淵去軒轅樓聽戲去了。”

叫做武臨淵的年輕禁衛服侍田述上了殿外一架毫不起眼的單乘馬車。訓練有素的黑騮低鳴一聲,便有條不紊的邁著碎步往南宮門走去。

出了宮門,駕車的武臨淵才回頭低聲道,“公子,今天軒轅樓排的新戲,鳳求凰。”

車裏人溫聲笑道:“知道啦。臨淵心思縝密,護我周全。”

不多久,馬車出了小城,七拐八拐的進了商業區魚龍混雜的一條小巷子。武臨淵把馬車停在巷口,他身上早換了一套不起眼的麻衣,嘴裏叼著根酸漿草杆子,吊兒郎當的靠在一麵土牆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斜眼打量著巷口的人來人往,市井味十足。

田述一貓腰從從車簾後不聲不響的走了出來。頭上簡單包了個布冠,一身淺黃色半新不舊的深衣,看上去就像是個平民區裏的教書先生。

巷子裏早有兩人迎了出來。為首的三十出頭,一襲草綠色深衣,身長玉立,俊雅端正。他身後一名猿背蜂腰的紅衣青年,竟是男子裏少有的明媚動人,豔而不妖。

那年長些的男子似乎與田述頗為熟識,躬身行了個常禮,道:“公子有循。” 兩人相視一笑,攜手進了巷尾的屋子。

田述進得屋來,才發現裏麵原來另有乾坤。這陋巷鄙室之後竟藏著一個粗中有細的一進庭院,隻因外屋屋簷高聳,從外麵看並不容易察覺。

三人進了會客廳之後,綠衣男子“噗通”一聲跪拜了下來:“陛下,外臣刁雲見過陛下。” 田述連忙兩手將他托起:“孤城,我說過,你我之間,隻要不在殿堂便不必拘泥凡塵俗套。” 他說話間,眼睛餘光掃過不遠處的紅衣青年,那青年不遠不近的站著,神色間有股審視的疏離。

刁雲哪會留意不到田述的眼風,忙介紹說,“哦,這位是霞舉的弟弟,先王的小兒子,公子伯龍。”

熊鯉聞言,撩起眼皮來不卑不亢的微微一揖,“熊鯉見過齊王陛下。”

田述的目光在熊鯉臉上多停留了片刻,隻覺得這位玉樹臨風的年輕公子也在暗中打量自己,不禁莞爾:熊氏兄弟皆是人中龍鳳,大的虎背熊腰卻精打細算,小的美豔照人卻心機深沉。轉念又想,別人家裏兄弟和睦,自己這廂卻是雞飛狗跳,一波不平一波又起,一顆心裏略酸了酸。

幾人各自收拾了心思,迅速切入了轉附海劫的話題。

刁雲把事件的前後又細細捋了一遍,就連漱玉講述的秦相張宜造訪郢都的那一部分也隻字不漏,隻把自己的分析略去不提。田述不眨眼睛的仔細聽著,他原已接到了叔叔田中和快馬送來的折子,對轉附的案子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此時不用刁雲給他剖析,自己也已經把幾個線頭連接起來了:轉附郡尹陳露此舉必定有弟弟田無雍在背後撐腰,然而田無雍的動機,就耐人尋味了。

田述和刁雲交換了個眼神,字斟句酌的問,“孤城可曾派人去轉附探過了?被關押的船員可還好?”

熊鯉聞言心中一笑,心想:齊王老狐狸,表麵上關心大哥的’長風’號,其實是要我們喂他免費情報。

就聽刁雲淡淡一笑:“陛下,請陛下稍安勿躁。我在等一個人,如果不出意外,一盞茶的功夫她就該到了。到時,一切皆會雲開霧散。”

幾人正聊著,屋外傳來一串鼓點似的腳步聲,腳步聲由遠及近,能聽出來有一前一後兩個人。走在前麵那人一陣小跑,清脆甜潤的嗓音隨之傳入耳廓:“大哥!”

本文深受呂思勉《先秦史》和易中天《中華史》的啟發,就不一一引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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