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鄰居院子裏傳來清亮的歌聲,聽不懂歌詞,卻是歡快的曲調,能感受到唱歌的人很快活。隔壁是單身漢吉米的休假房,吉米不常露麵,從未聽到他引吭高歌。自從來美國後,引吭高歌成了以往的記憶。當年在黑龍江一望無際的黃豆地裏,常有人突然扯開喉嚨唱起歌來。
隔壁唱完了歌,開始說西班牙語,透過柵欄縫隙,看到三位墨西哥工人,估計是來打掃院子的,因為吉米家有兩棵桉樹(即尤加利樹)。桉樹就如野草,嗖嗖往上竄,而且特別髒,一會兒掉樹葉,一會兒掉果子,每年還會脫落樹皮,一刮風,樹上劈裏啪啦掉下來一堆樹皮樹枝樹葉。吉米對此不在意,大概追求“原始風”吧,後院積滿了桉樹的殘枝落葉。隻有到了幹旱季節,為去除火災隱患,才請人來打掃一下。
前幾天陰雨連綿,沒到清掃季節啊。再一看,工人都戴著安全帽,一定是來修樹的。這兩棵樹起碼有七八層樓高,沒有吊車,這幾位如何爬上樹去?
(吉米的房子是兩層樓)
出於好奇,上了二樓看他們操作(看看,這就是退休的好處,有時間看熱鬧)。隻見他們拿出一把弓,把帶有長長細繩的梭鏢射上樹梢。試了幾次,細繩終於掛在了目標樹幹上,由於梭鏢的重量,又慢慢回落到地上。工人在梭鏢這頭接上帶有滑輪的粗繩子,用細繩把粗繩拉上樹,砍樹工人然後拉著粗繩,借用滑輪的力量,爬上了樹梢。
拍了幾張工人的工作照,平時雖然覺得桉樹又高又大,卻不知到底有多高,有人做對比物,才知是如此龐然大物。我把照片放在朋友圈,考考他們的眼力,能否找到工人。有位朋友留言:你這是窺一斑而知全豹啊,找到了人,就知道樹有多大了。
朋友的留言讓我想到最近看的一篇文章,是關於亨利·馬克西米利安·比爾博姆爵士的(Sir Henry Maximilian Beerbohm,1872 - 1956,筆名Max)。文章的作者是美國二十世紀著名的書評家和作家埃德蒙·威爾遜(Edmund Wilson,1895-1972)。
實話說,幾天前,我根本不知道威爾遜是誰,也沒有讀過他的書。有天散步,在街頭的迷你圖書館發現了一本厚厚的精裝書《咀嚼》(The Bit Between My Teeth),有近700頁。隨手翻了幾頁,是一本文學評論集,評論的是十九世紀末和二十世紀初的英語作品和作家。除了個別作家,如蕭伯納、菲茨傑拉德 (Fitzgerald)、艾略特(Eliot),其他作家一概不知。英文寫得老派正規,有不少陌生的多音節詞匯。我決定帶回家作為“催眠讀物”,臨睡前看上幾頁,一定能助我入睡。
回家來,查了一下威爾遜是誰。原來他是美國作家和著名的書評家。據美國國家人文基金會出版的雜誌《人文學科》(Humanities) 上一篇文章介紹,威爾遜肥胖、凶猛、氣量小、自負、脾氣暴躁。但是,他能讓一首詩、一本書、一個圖書館在他的筆下翩翩起舞,跳出各種精彩的舞蹈。他是一個天才,可以說,是美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讀者。
威爾遜在這本書的自序中也提到,父親的書房是他成為書評家的鑰匙,少年時期他就迷上了讀書。顯而易見,“愛看書”和“癡迷於書”絕對是兩個層次的。
言歸正傳,我要說的是Max。他是英國散文家,16歲就開始為《星期六評論》雜誌寫戲劇評論,以其幽默滑稽而出名。1910年28歲時移居意大利,寫過小說、評論、散文,晚年做過無線電廣播節目,廣受聽眾歡迎。他還有一個愛好是畫漫畫,偶爾用鉛筆鋼筆畫人物漫畫,基本都是名人,這些漫畫迷倒了大批讀者,讓他多了一個頭銜“漫畫家”。Max 的漫畫作品在他去世後,被視為珍品收藏。
Max的照片和他的自畫像 (網圖)
威爾遜采訪Max的時候,重點不是談他的文字作品,而是他的漫畫。隻要看一眼他的漫畫,就能意識到 Max 眼力非凡,即我們說的“眼毒”。他可以抓住一個人的特征,蓄意誇張,讓人一眼就認出那個人是誰。
可是Max自己說,他速寫的功力有限,無法一下子速寫出一個人的整個麵目,每次隻能畫臉部的一部分,如一隻耳朵,兩根眉毛,然後根據回憶再畫出全貌。然而,這不是一般的耳朵,一定是某人最突出的特征,從而可以讓讀者“窺一斑而知全豹”,這可是藝術層次的了。
Max的漫畫(網圖)
一向佩服漫畫家的眼力,小布什的招風耳、克林頓又長又方前翹的下巴、川普的大飛機頭,特征顯著,滑稽可笑。
我的眼力不怎麽樣,熟人有什麽特征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漫畫自然畫不了,寫文章也感到描述人的特征不容易。實際上,除了眼力,還需要閱曆見識,有些人觀察到一部分就能準確推測到全貌。而我孤陋寡聞,難以做到,恰似從未見過豹子的,一斑有何用呢?
這樹真夠大的,若不是黃色的工作帽辨識度比較高,真找不到裏麵的人呢。
而我孤陋寡聞,難以做到,恰似從未見過豹子的,一斑有何用呢————結尾謙遜而抗咂摸,狠讚!
海風姐的文妙趣橫生!我家也有來砍大鬆樹的,也是這樣爬上去,樹倒下來好像下麵要有個車什麽的。
我也喜歡看漫畫,喜歡那種讓人在笑中領悟寓意的作品。在國內,有一幅印象深刻的漫畫,標題是“今天食堂分排骨”畫麵是一個被撕掉報紙的木質報架子。一看就知道人們都撕了報紙去包排骨了,報架子成了排骨架子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