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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鄉調查雜記(4)重返做“知青”的地方

(2020-01-12 12:57:56) 下一個

我做“知青”時,插隊在新淮公社門樓大隊陳墩生產隊,現在下屬佘村,生產隊離佘村不遠。這次跟著老公“打醬油”來佘村搞調查,理所當然當然要回當年的生產隊看看。

當年,陳墩生產隊有張、董、佘、梅四個姓,每姓三家,共十二家,不知為啥,沒有一家陳姓。

我當年下鄉時的隊長姓張,時年廿三歲,全家八口人,除了剛出生三個月的兒子,他的父親、母親、老婆、以及弟弟、妹妹全都下地掙工分。張家老奶奶年紀大了,腿腳也不好,掙不了工分,卻也天天坐在火桶裏削篾片做魚鉤,給他老父親打魚用。老父親幾乎每天天不亮就背著漁網、魚盆下河打魚賣錢。當年,我們下鄉的第一個晚上,在他家吃飯時下飯的魚,就是他打的。

這次,我一回村就去了張隊長家,可是,他的老奶奶和父母親早已過世,四個兒子,一個女兒都已長大成人。大兒子在鎮上的中學當教導主任,我在村裏時,他喊我姑,是全家的驕傲。我去的那天,老隊長特地喊他回來陪我們吃飯。老二在我離開村子時還沒有出生,可現在,不但娶了媳婦,還把三歲的兒子放在家裏讓老媽照看,夫妻倆在深圳打工,賺錢回村蓋了兩棟二層別墅樓,一棟自己的,現時空著租給了來村裏承包土地的專業戶,一棟給老爸。老隊長住的別墅樓裏安裝了煤氣灶、自來水、蹲式衛生間,一點也不比城市差。老三在城鄉結合處開了家餐館兼麻將屋,生意做的風生水起。老四是個女兒,在離家不遠的火葬場工作。我們來了,老隊長特地把她喊回來做飯。老五開小型卡車跑運輸賺錢,小日子過得滋潤的很,這次,就是他把我和老公從城裏接回佘村來搞調查的。老隊長自己也已經七十多歲,身板還很硬朗。他不但在離家不遠的河堤上養菜牛,還在家裏養豬和雞、鴨、鵝等家禽,雖然忙的很,但每年的收入還是蠻可觀的。

張大個子,就是當年跟老隊長一起,把我和曉瀟接到村裏來的農民。我在村裏時,這老兄是個快三十歲的人了,老實吧唧,有個兄弟,廿多歲左右,也是木木呐呐。當年,兄弟倆在隊裏都是每天掙十分工的好勞力,可是,還是窮的討不起老婆,養不起老娘,一家三口全部家當,隻有二小間破草房,除了必須有的燒飯大灶,連睡覺的床也沒有。夏天,娘仨三張草席;冬天,兄弟倆睡隊裏打稻子用的大方桶,老娘睡草堆。廿多年前,張大個子倒插門,遠嫁了一寡婦,生了個兒子,後來,又帶領全家返回陳墩分了田地。眼下,他和老婆住在村裏,兒子在外打工,光棍一生的、會水的弟弟,剛剛在我們來村前不久溺水而亡,而已快八十歲的他,則已經在自家新蓋的,二層小樓旁邊的破草屋的破竹床上,中風臥床了八年。

村裏唯一的老富農——張家老爹,自從那個和我們年齡相仿的女兒出嫁後,在村裏已成了絕戶。當時村裏唯一的小樓,如今已歪歪倒倒地隱藏在一片草木中,四周被村裏新蓋的樓房包圍著,近前不得,我隻好在老隊長家的樓上遠遠地看了看了它了事,真是今非昔比,滿目淒涼!他們家唯一的外孫——白武林,我在教堂裏還碰到了他,他也在離陳礅不遠的村子裏,做了一家人的上門女婿。當年和我一般大的小夥子現在看起來混的不錯。

我下鄉第二年的隊長姓董,是我的對門鄰居。(當年,他們家的毛廁就是我們每天要去的地方。)董隊長不愛說話,我和蕭對他敬而遠之,他的老婆秦小妹,卻生性開朗,我和蕭都很喜歡她。我在村裏時,他們家窮的真是叮當響。當年,夫妻倆僅有的兒子,都已能放牛掙工分了,因為沒錢看病死了,秦小妹抱著兒子的屍身哭了一天一夜,那個淒慘,神仙也要落淚!三個五歲、三歲、一歲的女兒,讓秦小妹家裏地裏忙的開不了交,不能出全工,夫妻倆一年到頭也掙不到幾多工分,可小妹還是成天嘻嘻哈哈。這次在回村的路上遇見,隻見她耳朵上掛著金耳環,雙手上戴著金鐲子,身上穿的也還幹淨,多年不見,還是那性格,見到我們,一通嘻哈。隻是董隊長早已過世,她孤身一人,住在一間約廿平米的破草屋裏。草屋裏間是張小竹床,上麵胡亂堆著床漏出棉花的破被。外間是個燒稻草的灶屋,除了有一個燒稻草的大灶,還有台電冰箱。我打開冰箱門,裏麵什麽也沒有,隻有一碗黑糊糊的老鹹菜。她對我說,她身上的金器和家裏的冰箱都是已出嫁的三個女兒給買的。

我在村裏的時候,隊裏的會計姓佘,老婆是村裏的裁縫。夫妻倆當年隻有一個上小學的獨生女兒。我走後,他女兒幾年後也高中畢業回鄉務農,以後遠嫁它鄉。如今七十多歲在村裏幹了多年的佘會計,老伴早已過世,自己也已中風好幾年,和一個遠房的侄子住在一起。那天在村口,我見他提著個酒瓶子,拎著個紙包,去老佘村打酒、斬鹵鴨子剛回來。別看他走路不穩,講話哆嗦,見到我,還是高興地直嗬嗬。我對他說,中過風的人不能喝酒,他回答,他那每月100塊的養老金在鄉下根本花不掉,隻好見天喝酒、吃鴨子花完了事。

我在村裏時,有戶住在村後池塘邊的五兄弟,也姓佘。老二當年已結婚生子,也沒分家出去。這次回村得知;他們家老大早些年,做了人家的上門女婿從沒回村子裏過。老二的兒子眼下在外麵打工,老夫妻倆和其餘仨兄弟分了家。剩下老兄弟仨,如今仍然擠住在一間破草屋裏,光著棍,看情形,沒脫貧還嘴不慫。

想當年,隊裏打的糧食和農產品都是按人頭分,小孩和大人分的一樣,小孩多的人家糧食吃不掉,可以去糧站賣錢。佘家五個年輕勞動力,四條光棍,都是掙十分工一天,可分的口糧還不夠糊口的。我在村裏時,五兄弟一家七口,一到年關隊裏沒活幹,就出門討飯,直到過年後,生產隊開春大忙才回來。農村分田到戶前,他們家年年如此。

在村裏,沒有見到當年梅家的人,但見到幾家後來遷移來的外姓人。看樣子,這些外姓人都過的挺好,家家小樓住著,小轎車開著。

陳墩是個自然村,坐落在漳河境內的圩區裏。以前,一旦雨水多了,極易內澇。記得我在村裏的第二年夏天,老天爺接連下了一個多月的雨,整個村子被包圍在一片汪洋裏。村外,快成熟了稻子全都淹在水下,隊裏的男勞力全部下水紮猛子割稻頭,才搶回來一點點糧食。現在,自從河道被取直拓寬後,這裏再也不會發大水,鄉親們再也不用在冬天農閑時挑土墊圩啦!

想當年,燃料在陳墩是個大問題。田裏的稻草、麥秸都按工分分。我和曉瀟工分少,分的稻草不夠燒兩個月的。那時,我倆跟著隊裏鄉親去佘村的山上砍過柴,撿過路邊的牛屎貼在牆上做糞幹,還不怕辛苦,從家裏帶過煤餅和和燒煤的爐子來鄉下。可現在,村裏除了秦小妹和那仨條光棍家,家家用上了液化氣。燃料的問題解決了,往年搶手的稻草現在倒成了廢品。把它們割倒還田吧,田裏要不了許多,燒掉吧,不被允許,說汙染大氣。拿去造紙是個好辦法,可造紙廠也是個汙染大戶啊!

總之,陳墩現在變好了,鄉親們的生活富裕了。至於還有諸多不如意,隻能慢慢來囉!

漳河的河道取直拓寬後,河床變寬,農民在冬天農閑時再也不用挑圩了。另外,以前,村裏的人們過河都是靠一條小木船人工載客,各個生產隊年終給船家分錢分糧。現在,河上有一條機動船往返,船票五毛錢一人/次。

農民也有私家車

農民在自家菜地裏偷偷地燒豆秸

老隊長家的小樓,圈養的家禽

當年寶貴的稻草,現在成了廢物

村子裏大部分人家蓋了小樓,圍了院牆,村中的路邊也有垃圾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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