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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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往事(十八)4

(2019-02-11 16:17:17) 下一個

第一學年結束,周蔚在暑假過後離開N城去紐約打工了。她已經決定去念MBA,但並不想放棄讀了一半的這個雞肋碩士學位。第一年的獎學金她攢了一些,但妹妹周藍結婚的時候,她寄走了大部分。剩下的別說學費,連生活費都不夠一個月的。

說起妹妹的結婚也讓周蔚吃驚,周藍最後並沒有嫁給和她相愛了這麽多年的趙維,而是在工作單位找了一個和趙維截然相反的人。趙維是那種個子不高文質彬彬書卷氣成熟的男生,新妹夫卻是個子高大陽光快樂的大男孩。也許正是這種相反的個性和長相一下抓住了周藍的心,再加上趙維這麽多年也沒有提過要和周藍結婚,碰上一個猛追她急著要娶她又對她這麽有吸引力的男生,難怪周藍這麽快就嫁了。隻是周蔚一直心裏不踏實,勸過周藍,她覺得以周藍跳脫的個性,趙維那種踏實的人才是她最好的歸宿。但她離得這麽遠,也就一說罷了,她隻是為趙維可惜。

紐約的生活也是艱難的,周蔚很快就顧不上管周藍的事兒了。她在唐人街找了個差事,給一個福建人打工。福建人雖然不是律師,但因為有些經驗,就為那些偷渡來的同鄉遞申請,幫他們準備材料。周蔚給福建人打雜,哪兒需要就去哪兒,讓幹什麽就幹什麽。隻是她非常不快樂,覺得這樣的事她做著心有愧疚。錢掙得比她的獎學金多一些,但要攢夠MBA的學費簡直遙遙無期。而且在紐約她幾乎沒有朋友,隻有幾個叔叔阿姨,是爸媽在這兒常駐的時候介紹她認識的,她也不好意思老去找人家麻煩人家。她在紐約皇後區一個很老但還安靜的小鎮租了一間連排別墅裏的小屋,每天坐地鐵去唐人街上班,下班就回家複習碩士學位的最後綜合考試和GMAT,做飯反正也是一個人吃,經常湊合一下就過一天。這樣的日子過得淒苦寂寞,黃毅已經放棄她了,幾個月沒有來一封信。隻有袁彬,用第一年省吃儉用攢下的獎學金買了一輛破舊的小車,隔三岔五地就咣當咣當開來紐約看她。袁彬來的日子,他們會一起去大都會博物館,去動物園,去周邊能玩兒的地方散散心,是紐約的日子裏周蔚唯一覺得開心的時候了。

十月中旬周蔚回N城考了綜合考試,十月底卻收到通知說她成績不理想,碩士評審委員會的幾個教授要給她加試口試,過了才能進入論文階段。周蔚那幾天心裏沉甸甸的,壓力巨大,紐約美麗的秋景在她也是視而不見。何況十月份已經是申請MBA的重要階段了,她還在準備申請信、推薦信、申請費和考GMAT。

這天下了班,周蔚從地鐵站走回家,其實還不算太晚,但夏時製已過,天黑得早了。小街兩旁的樹葉稀稀落落,寒風嗖嗖的。周蔚想著這些煩心事,心裏也是冰涼冰涼的。不知誰家的屋裏飄出爆蔥花的香味,讓周蔚想起爸爸做的炸醬麵,恍恍惚惚好像自己回到了北京的家裏,心裏更難過了。前麵過街的綠燈亮了,周蔚想都沒想就向前走去。誰知道這時正好對麵有一輛車沒有看到她,左轉就朝她撞過來。等周蔚意識到的時候,車已經幾乎到眼前了。在車閘吱吱的尖叫聲中,這輛老型號的卡迪拉克還是撞上了周蔚。幸好司機和周蔚在最後關頭都采取了一些補救措施,周蔚往旁邊跳了幾步背過身來,而白人老司機猛踩了閘,周蔚隻是被撞得原地倒下去,並沒有飛起來。

拍了拍身上的土,周蔚居然很快站起身,已是嚇得說不出話來。周圍站了一圈熱心人,問她要不要叫救護車。她摸摸身上,後腰被撞的地方和腿上摔到的地方木木的,也不覺得疼痛,就搖搖頭說沒事。白人老司機顫巍巍地走出來,看著快有80歲了,嚇得不輕。見周蔚沒什麽事兒,就讓她上車,說送她回去。周蔚腦子裏懵懵的,稀裏糊塗就上了車,在滿車的煙味裏暈暈乎乎地到了家門口,連老司機的車牌號也沒記。進到小屋裏,周蔚的心還是跳得怦怦的。晚上洗澡的時候掀開衣服一看,周蔚後腰上被撞了碗大的一塊,兩個膝蓋上也是,又青又紫,輕輕一碰就疼得不行,晚上她都沒敢仰著睡覺。

疼痛對周蔚來說還沒什麽,最主要的是她覺得後怕和絕望。如果她有什麽內傷,如果她當時就被撞死了,又怎麽樣呢?那會兒還沒有手機,她沒帶護照,沒帶學生證,沒有朋友在身邊,就是死了,誰知道呢?來美國那麽多次她覺得孤獨難過,但這一次她是真的覺得絕望而軟弱,不想再這麽過下去了。

就是那個周末,袁彬來看她,她給袁彬看了她身上的傷,問他:“你願意娶我嗎?”袁彬沒有馬上答複她,卻在新年過後帶她回到N城,讓她就是打工也在他身邊守著他。春天裏,袁彬給她買了個十幾美元的玩具戒指,算訂婚了。到夏天,倆人終於走到了一起。

周蔚和袁彬的父母都沒有來參加婚禮,倆人也沒錢,婚禮隻是借了同學提前退租的公寓辦了個簡單的儀式,請大家吃了頓飯,倒也熱鬧開心。結婚後的一天傍晚,周蔚和袁彬吃過晚飯,走路去超市買些東西。夕陽西下,在天邊留下一道美麗的彩霞。這一刻的周蔚看著晚霞和公路邊樹上濃綠茂盛的葉子,覺得心裏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幸福。雖然他們很窮,前途渺茫,但有個愛自己的人在身邊陪伴著,周蔚心安而知足,是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

後來的幾年,周蔚一直沒回國。父母在國外常駐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就是他們沒錢,也一直沒完成學位。周蔚打工兩年才攢下商學院一年的學費,申請到的學校還和袁彬不在一個城市。倆人生活費都靠袁彬那點兒獎學金,兩地分居還因為沒錢旅行而不敢見麵太勤。幸好第一年結束周蔚找到了企業裏實習的機會,工資不低,把第二年的學費攢夠了。商學院第二年開始前,周蔚也終於通過了論文答辯,拿到了雞肋的國際關係碩士學位,整整花了四年時間。

到周蔚畢業的時候,倆人帳戶裏的存款已經隻剩一千多美元了。周蔚上學的這兩年,袁彬為她也犧牲很多。本來他工科的獎學金還是不錯的,但要維持兩個人兩地的開銷,他就隻能苦自己:住在冬冷夏熱的小閣樓裏,沒有廚房,做飯隻能用個十美元買的小電爐;上學為了省停車費,在C城長達半年、滴水成冰的冬天裏也騎輛二手自行車上學;沒錢買機票去看周蔚,就冒著大雪開他的小破車去,結果高速上打滑差點兒撞車,讓警察叔叔叫拖車從雪堆裏拖出來,又因為雪太大封路在教堂裏過了一夜。在那些沒有手機的日子裏,倆人不知道彼此擔心牽掛了多少次。又因為學業、身份、工作的關係,分居好幾年才最終團聚。現在想起來,周蔚對袁彬的感情裏還摻雜了很多感激。

想到這兒,周蔚又看了看天邊的晚霞,高爾夫球場邊的晚霞和結婚那年在公路邊上看到的一樣美。隻是想到北京,想到黃毅,周蔚的心裏還是會疼,會牽掛。她還記得那個還沒和袁彬團聚的夜晚,出國幾年後第一次看到介紹北京風光的片子,看到後海岸邊的垂柳和長椅,她曾經捂住臉,卻怎麽也捂不住淚水從指縫間滑落。這麽多年沒有回去了,父母終於在去年退休,不用常駐,也許是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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