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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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往事(十三)1

(2019-01-24 19:32:11) 下一個

十瀑峽:

十三

 

9月份的美國南方還是有些悶熱。下午6點周蔚走出公司的門,還沒曬到太陽,身上就有些粘粘的。開車出了公司的大門,在楊樹大道高低起伏的路上往家開,周蔚的思緒不由又飛回到大二那一年。

一直在盼望著一段美麗的愛

所以我毫不猶疑地將你舍棄

流浪的途中我不斷尋覓

卻沒料到回首之時

年輕的你從未稍離

 

從未稍離的你在我心中

春天來時便反複地吟唱

那濱江路上的灰沙炎日

那麗水街前的一地月光

那清晨園中為誰摘下的茉莉

那渡船頭上風裏翻飛的裙裳

 

在風裏翻飛然後紛紛墜落

歲月深埋在土中便成琥珀

在灰色的黎明前我悵然回顧

親愛的朋友啊

難道鳥必要自焚才能成為鳳凰

難道青春必要愚昧

愛 必得憂傷

  • 席慕容 《回首》

 

 

大二一開學,周蔚和黃毅還是一周三封信的頻率交流著。經過一個暑假,到開學的時候黃毅走,周蔚又是難過得不行,原來她還是那麽放不下這段感情啊。

10月份周蔚他們班同學趁放假去了北京周邊的十瀑峽,比想象中好玩許多。秋天已經提前到了山裏,很多樹的葉子都變了顏色,紅的、黃的、綠的,交織在一起,加上山穀中潺潺的流水聲,簡直是一幅國畫彩墨秋山圖。但更好玩兒的是他們十幾個同學擠在一輛小蹦蹦車裏從火車站進山,地方兒太小,徐凱文和孫斌半吊在車外,周蔚和另倆同學緊挨著他們,為了不讓他們掉下去,隻能使勁抓著他們的衣服。車子一拐彎,這倆東倒西歪好像更要掉,剩下車裏的也擠得氣兒都喘不上來,真的是一邊尖叫一邊前進,倒讓周蔚覺得大家一下親近許多。

黃毅也去千島湖玩兒了,還給她寄來一張照片。明媚的陽光下,背景是千島湖蔚藍的水和綠色的島嶼。照片上的黃毅比中學時瘦削,卻顯得更斯文成熟帥氣。可能也正是因為這張照片,讓周蔚覺得即使在這樣的和同學的歡樂中,自己還是感到內心的寂寞。她多想黃毅也在她的同學中,和她一起快樂一起歡笑一起欣賞美麗的景色。

周蔚的功課比大一的時候鬆了,但老師讓她在學生會女生部裏幫忙建學校洗衣房。一下接觸到社會,要和各種人打交道,她突然不適應。真希望黃毅在身邊,能聽她發發牢騷,幫她出出主意,畢竟他點子多。可是每次當她寫信告訴黃毅這些,黃毅又再回信給她的時候,經常是困難已經過去,時過境遷,黃花菜都涼了。更何況黃毅寫信的頻率也開始慢慢減少,變成四、五天一封了。而且周蔚發現,黃毅的信裏最近總是說要她獨立,要她鍛煉自己。周蔚其實不需要黃毅做什麽,隻希望他能給自己一些安慰,難道他連這個也吝嗇起來了?周蔚猜黃毅是聽煩了她的嘮叨了。於是她也暗下決心,不再對黃毅說什麽,他也幫不了忙,隻能讓自己更難過。

深秋的一天晚上,吃過飯天就黑了,周蔚提著暖壺去水房打開水。她們學校最方便的恐怕就是這點了,除了圖書館,其它的活動都可以不出門就完成:教室、禮堂、食堂、宿舍全在一棟樓裏。怪不得一到冬天,晚自習的時候教室就擠得不行 – 大家都懶得出去。周蔚打著水,正心裏感激著學校不出門的方便,就聽“嘭”的一聲響,旁邊打水那個同學的暖壺突然爆了!可能因為天氣太冷,水壺禁不住開水刺激吧。水房打水的水槽比較低,所以還好開水和暖瓶的碎渣沒有濺到周圍人的臉上,但周蔚的腳上穿著拖鞋,卻被燙了一下,手也被暖瓶炸起來的玻璃碴劃破了一個小口。周蔚輕輕叫了一聲,往旁邊一退,倒不是因為疼,更多是被嚇了一跳。沒想到身後站著的是徐凱文。

“怎麽了?你沒事兒吧?”徐凱文也被嚇了一跳,扶住差點兒倒在他身上的周蔚問道。

周蔚低頭看了看濕襪子裏被燙紅的腳麵,幸好穿了襪子,也幸好學校的熱水不是滾開的。手上的傷口很小,雖然有出血,她擠了擠,沒有玻璃碴子。周蔚搖搖頭,笑笑對徐凱文說:“沒事兒,沒燙著。”

唐靜也在旁邊,趕緊過來問她:“你真沒事兒?要不要我幫你把水提回宿舍?”

“真沒事兒。”周蔚和他們倆揮揮手,提起暖壺走了。

晚上回到宿舍,唐靜看沒人,對周蔚擠擠眼睛說:“我可看見徐凱文那個緊張勁兒啦!”

“胡說什麽啊!”周蔚笑著打了唐靜一下,心裏卻暖了一下。

其實他們上到大二,好多同學是開始有自己喜歡的對象了,男生們也開始給自己喜歡的女生打水,隻是她們宿舍還沒有哪個男生固定給打水呢。唐靜就和周蔚說過,她喜歡他們班裏一個外語學校來的男生,人長得秀氣,一說話就臉紅,成績也是極好的。周蔚也不是沒想過,如果能有黃毅幫她打水,和她一起上課、去圖書館。。。到大學老師管得鬆了,他們可以在一起想待多久待多久,那不正是他們中學的時候爭取都爭取不來的嗎?可是黃毅放棄了。他其實還是沒有他說的那麽愛我!每次想到這些,周蔚心裏都會狠狠地疼一下:也許我也不應該那麽在意他,也許我可以像他說的,喜歡別的男生看看是怎麽回事。她有時會報複地這麽想,但又覺得周圍同學裏還真沒有像黃毅那麽成熟又那麽了解她的。可是這次事件過後,周蔚卻不由自主地關注上徐凱文了。

新年就那麽平平淡淡地過去了,讓周蔚鬱悶的是唐靜告訴她,她們宿舍可能會被拆,不知道為什麽。老師也告訴她們,下學期會更忙,每周三十幾學時的課。周蔚覺得快喘不過氣兒來了,心情不好,黃毅回來也沒有去接,就是覺得心煩意亂的。

等到真的見了麵,開始幾天,周蔚覺得很高興黃毅回來了。可是到周蔚帶黃毅去了她們學校,在學校的場景裏,她突然又覺得和黃毅離得遠了。不光是這樣,她覺得黃毅越是在她們學校越表現得自負,說話的口氣都和平時不一樣。不是說指責周蔚她們學校不好吧,至少也沒有表現出來任何認可。要知道周蔚她們學校的學生可都是尖子,也算是最好的外語學校了吧。多少年過去了,現在周蔚倒是理解了黃毅當時的表現:他那麽自信要強的一個人,要承認自己沒有這學校裏的學生強,肯定咽不下這口氣,尤其是當著女朋友的麵兒。可是當時周蔚太年輕,她真的不明白,黃毅怎麽就不能謙虛點兒,實在點兒呢?她後來在日記裏寫道:

我不知道怎麽了,是我對他太苛求嗎?還是因為分離了那麽久,他的習慣我都不熟悉了呢?忽然發覺,他走了以後我所懷念的是理想化了的他,是我最初覺得有些神秘又很優秀的他,是我一切苦難的避風港,一個可以傾訴一切的他。可是他回來時我卻發現並不是這樣。他也是凡人,他身上也有我不習慣或者不喜歡的地方。和他在一起時,那種陌生感讓我不想和他太親近;離開他時,卻又止不住思念以前的種種。

周蔚一個寒假都覺得這麽坐立不安的,既怕失去黃毅,又怕黃毅靠她太近,就像大一那個寒假一樣。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寒假裏表妹從上海來北京玩兒,她一直陪著,本來和黃毅見麵就不多的。寒假結束,周蔚又去車站送了黃毅。她到現在都記得黃毅坐的那節車廂很靠前,已經出了車站的大篷子,到了站台的盡頭,所以不用出站也能見到很好的陽光。也許是陽光給了周蔚勇氣,也許是黃毅的同學也在場,也許隻是分別的次數太多讓她麻木,反正這次周蔚沒有掉淚。隻是她還是一直追著火車到了站台盡頭,看火車拐了彎才轉身離去。

從車站出來,周蔚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使館區。她還記得去年那個大雪剛停的日子裏,她和黃毅走去日壇。就在這條路上,也是沒什麽人。不知為什麽,她突然就童心大起,從路邊的草叢上抓起一大團雪攥了攥,一把扔在黃毅的後背上。黃毅“啊”地嚇了一跳,轉過身看到周蔚促狹的笑,不由也抓起大團的雪朝她扔過去。倆人在大街上就打起了雪仗,嘻嘻哈哈好不熱鬧,周蔚覺得好久都沒這麽開心過了。正笑著鬧著,突然聽到有人說:“你們倆幹嘛呢!”周蔚當時心裏一緊張,沒聽出來是誰,以為媽媽騎車經過,嚇了一大跳。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周藍的初中同學兼密友,楊爽。楊爽看著他們倆滿頭滿身的雪,也忍不住笑:“我還以為倆小孩兒呢,又打又鬧的!”說得黃毅和周蔚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笑個不停。現在走在相同的路上,人還是那麽少,天晴了,陽光裏周蔚卻感到刺骨的寒冷和孤單。

回到家,看到媽媽在家,正坐小板凳上擇韭菜,周蔚就坐下幫媽媽擇。媽媽看了她一眼,問道:“去哪兒了?”

“去送黃毅。”周蔚突然不想瞞著父母了,畢竟上大學了,他們想說什麽說什麽吧,周蔚覺得沒有那麽多顧慮了。

“你好像一直和他很好?”媽媽問道。

“嗯。”

“他去哪兒上大學了?學什麽?”

“在上海學財會呢。”

“你們倆就是好朋友?”媽媽問得還挺委婉。

“算是男朋友吧。”雖說不象中學時候那麽害怕家長說她早戀,但周蔚心裏還是惴惴,不知道這麽衝動說出來是不是錯了。

“你們好到什麽程度了?”

“媽,您怎麽這麽直接?我們沒什麽,也就拉拉手。”

“那他去外地上大學,你們怎麽辦?”

“我不知道。”周蔚苦惱地搖搖頭。現在和媽媽說出來了,心裏輕鬆點兒。也許媽媽能幫她分析一下。可是她已經習慣了,什麽事都憋在心裏,即使對媽媽,好多話她也說不出來。“反正現在我們還挺好的,就是寫信唄。以後再看了。”

“好吧。不過你知道,如果涉及到了愛, 你馬上就會陷入痛苦,它們是分不開的。”媽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周蔚一下又紅了眼圈:媽媽也知道她受的委屈了。她這人就是不能聽好話,別人對她狠,她還能堅強。別人給點安慰,她一下心裏就軟得受不了了。

日子就這麽一天一天過下去了。3月裏的一天,下午剛下了課回到宿舍,還沒來得及吃飯,就有人喊:“周蔚,電話!”周蔚她們學校宿舍樓每層都有一部電話,但隻是分機,能接,不能打長途,也沒有專門的人負責。一般都是同學經過,誰接到了就幫著喊一嗓子。周蔚完全想不到誰會給她來電話,她幾乎就沒接到過電話,除了媽媽告訴她奶奶病重那次。所以她聽到有人喊,心裏先是一驚。拿起聽筒,隻“喂”了一聲,周蔚就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小蔚,是我。你好嗎?”她心裏突然就軟下來,暖暖的,好像三月份的春寒已經完全過去了,眼睛卻不由自主濕潤了,這可是第一次在學校接到他的電話呢。激動中,她完全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說道:“我挺好的,你呢?”

“外麵下雨呢,有點兒冷。我出來辦事兒,想你了,就給你打個電話。春天一冷一熱最容易感冒,別忘了自己加減衣服。”黃毅的聲音厚厚的,從聽筒那邊傳過來,好像就近在耳邊,像高中的時候一樣,慢慢叮囑著她。

“嗯,我記著呢。你也是啊。”她怕他聽出自己聲音裏的哽咽,頓了一會兒,才簡短地說道。

“我沒什麽事兒,就是想知道你好不好。你的信我收到了,你看,你說的話我不是都聽了嗎?”

“嗯,那就好。”周蔚從來沒覺得自己嘴這麽笨過。

後來他們都聊了什麽,周蔚完全不記得了,也忘了問黃毅有沒有帶傘,忘了叮囑他回去的路上小心。她隻記得就在昨天,她還心情那麽不好,以為黃毅還是不信任她。可是接到電話,周蔚才發現自己對黃毅的感情那麽深,聽到他的聲音那麽親切,那麽不舍得離開他。

4月中旬的時候,一直和周蔚他們一家住在一起的表姐也出嫁了,就在北京郊區,周蔚一家都去參加了婚禮。鄉下的空氣真好,麥苗快要拔節兒了,綠油油的。草莓已經開出了白色的小花兒,彎下腰去仔細看時,周蔚有種想要回歸大地的欲望。華北大平原的視野開闊,一眼望去,四周大片都是農田。雖然鄉下的路有很多土,卻因為人少,有一種恬適的感覺,難怪那麽多人都向往“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日子。

“女大當嫁”,周蔚想想,真是這麽句話,表姐們一個一個都嫁出去了,連和她最要好的小瑛也要嫁了。還記得初中那會兒放暑假,她和周藍、小瑛躺在小瑛家的床上聊天,半宿不睡覺,想象以後的日子會怎樣。記得那會兒總說長大了要找座山當尼姑,就她們三個過自由自在的日子。現在想起來真是有意思,看來尼姑是當不成了,連三個人聚在一起的機會都不多了。

想到這兒,呼吸著鄉下的新鮮空氣,周蔚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那麽想黃毅,想他能在她身邊聽她發發感想。周蔚想給黃毅打電話,卻發現把黃毅的電話號碼落在了學校。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反倒鬆了口氣,好像打電話是個多麽緊張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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