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耳朵

有小說,有翻譯,有隨筆,想起什麽寫點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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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往事 (三)

(2019-01-10 14:07:31) 下一個

開學以後的第一次打擊就在春天來的時候。在那天的日記裏,周蔚記下了當時的情景:

今天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總覺得會有什麽事發生。果然,剛上早讀,英語王老師就匆匆走了進來,臉上的神情像在尋找什麽。我心裏仿佛感到了什麽,立刻緊張起來。“宋威、王靖宜、李永出來一下。”王老師的聲音很平靜,我心裏卻不平靜起來。“這幾位同學下午參加去美國的口試,其他同學要靜靜心努力學習。”

老師的話一字一句都像釘在了我的心上,沒想到結果來得這麽快。記得幾天前賀老師宣布有個公派去美國留學一年的名額的時候,同學都說我有希望,我自己也滿有信心。本來嘛,期末考試我的英語成績班裏第一,總分班裏第二,按理說應該是有希望的。可現在,連參加口試的機會都不給我,我又有哪一點比不上他們了?我心裏好委屈,一直呆呆地望著窗外的天空,後麵幾節課什麽都沒有聽進去。

放學了,我現在不想馬上回家,那件事就像個陰影纏繞在我心頭,揮也揮不掉。我並不是很在意去不去美國,隻是連口試的機會都不給我,不就等於說我失敗了嗎?我坐了下來。真的是快到春天了呢,太陽那麽暖和。我的眼睛無意識地掠過地麵,綠色!我閉了閉眼睛,再仔細地去尋找。真的是綠色,是一株小草,那麽稚弱,倔強地挺出地麵,纖弱的葉子映著陽光顯得那麽有生氣。我喜歡春天,就喜歡春天剛降臨時,一切的生物不論條件如何都在奮力拚搏,喜歡那種生機勃勃的樣子!我咬了咬嘴唇,想到了我自己,心裏又掠過一絲痛楚。一次多麽好的機會就這樣從我身邊溜走了,難道我要就此消沉了嗎?我在心裏對自己說:你不就是喜歡小草那種不論在什麽環境下都拚搏的精神嗎?你又有什麽理由在一次挫折麵前就歎息,就委屈,就不再奮鬥了呢?我抬頭再看夕陽,夕陽依舊溫暖地照在我身上。我會努力去奮鬥,我要讓大家看到我不比任何人差!

放學的時候,黃毅照例找周蔚一起騎車回家。他一路興致勃勃地談著學校新組建的航模隊和航模隊暑假準備去參加全國比賽的事兒,一點兒沒注意到周蔚的沉默。走到半路黃毅才問道:“你怎麽了?有什麽事兒不高興?”

“沒什麽。”周蔚悶悶不樂地說,心裏有點兒氣黃毅這麽半天才注意到她的情緒。而且還有點兒嫉妒,嫉妒黃毅對航模比對她還上心。

“你肯定有什麽不高興了。”

“沒事兒。”周蔚想了想,還是什麽都沒說。

她覺得今天黃毅也在班上,也看到了整件事情的經過,如果他不知道她為什麽不高興,那他就是不了解她,或者不在意她。雖然周蔚覺得心裏堵得慌,想找人傾訴,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還是不想向人露出軟弱的一麵,即使是她和黃毅都已經這麽熟了。她害怕黃毅會笑她這麽看重出國留學,會看不起她,她覺得自己解釋不清楚心裏的感覺,就寧可閉口不言了。可是到了周蔚家的胡同口,倆人揮手道別,周蔚看著黃毅騎在車上越走越遠的背影,還是流淚了。周蔚覺得作為一個女孩子,自己希望在軟弱的時候有個堅強的臂膀做後盾,在失敗的時候能給她安慰,讓她重新鼓足勇氣再向前。而現在這一切都是她一個人在努力,她覺得好累。可是她的自尊和驕傲又讓她放不下架子去表現她的軟弱,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

黃毅和陳欣是初中同學。這天放學,黃毅對周蔚說,陳欣過生日,周六晚上叫他們一起去他家聚會。陳欣家離黃毅家不遠,北新橋附近簡易樓裏的一個單元。周六這天傍晚,陳欣的父母就帶著他弟弟出去了,給一幫半大孩子留出了空間。小姑娘小夥子們自己從外麵買了些熟食,吵吵嚷嚷、熱熱鬧鬧地給陳欣祝賀生日。這會兒陳欣和張瑩已經好上了,在學校裏也出雙入對。

周蔚和張瑩高一的時候一起參加過長跑隊,寒假裏每天一起練跑步。張瑩非常聰明,尤其理科學得特別好,現在也是留在了理科班。但她又不是書呆子,手巧,懂得還特別多。那會兒外麵流行馬海毛,她家買了毛衣機,她會看著書自己設計編織各種好看的毛衣、帽子、圍脖。周蔚覺得每天看她的帽子都是一種享受,老是忍不住拿下來摸摸。而且張瑩比她們同齡的女孩子成熟,遇事不慌不忙的,拿得定主意,溫柔而沉靜。所以張瑩雖然長得不是特別好看,卻自有一種嫵媚,讓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這天,張瑩讓周蔚坐她身邊,一邊吃飯,一邊和她聊陳欣,聊他們怎麽好起來的,聊他們甜蜜的點點滴滴。飯快吃完,張瑩突然轉過頭來對周蔚說:“你喜歡黃毅?”周蔚覺得臉一下紅了,沒有想到張瑩這麽直接。

“能看出來他很在意你,你也在意他。”張瑩笑笑說。她又歪頭看了看周蔚:“你穿粉色很好看,溫柔,而且襯你的膚色,你那麽白。”周蔚今天穿了一件淡粉色的棉衣,被誇得很不好意思,就說:“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張瑩又笑了,是那種看見小妹妹出洋相的笑,善意而促狹。“不過,你們是不是還沒有特別好?你有事兒還會瞞著他?”

“你怎麽知道?”周蔚想起不久前出國選拔那件事,心裏沉了一下。

“跟我和陳欣感覺不一樣唄。你是害怕老師和同學議論?”張瑩問道。

“嗯,有點兒。”

“其實你成績好,應該老師不會管你太多。黃毅就不一樣了,和你在一起,他會有壓力。”張瑩想了想說。

“哦?”周蔚突然覺得自己怎麽沒有像張瑩這樣站在別人的角度看過黃毅。

張瑩想想說道:“我隻是這麽覺得。聽陳欣說,黃毅初中在他們班是風頭人物,現在成績沒有那麽好,又被你比著,還有老師家長的壓力,你覺得他會怎麽想?”周蔚點點頭沒有說話。

吃完飯,又該切蛋糕了。點了蠟燭,關燈,許願,大家一起唱生日歌。可是吹滅了蠟燭後大家卻都不願意開燈了。於是還是點起那幾枝燭光,用收錄機放著李豐溢翻唱的《星座》那盤錄音帶。

你說你好喜歡我

問你是否了解我

可能你還不知道

我就是那顆愛的星座

 

你說你很了解我

你會永遠陪伴著我

可是你要記得

我隻是一顆愛的星座

 

過去的我

曾經愛過

卻為了她

又把自己失落

 

如今我已付出太多

可以接受你來愛我

但是你要珍惜

這一顆愛的星座

 

過去的我

曾經愛過

卻為了她

又把自己失落

如今我已付出太多

可以接受你來愛我

但是你要珍惜

這一顆愛的星座

從喧鬧中停下來,周蔚還真覺得有些不適應。張瑩靠在陳欣懷裏,周蔚可不好意思讓黃毅抱著,畢竟還有其他同學。燭光下,她看著黃毅半明半暗的臉,隻是在回味張瑩和她說的話。

離開陳欣家的時候,天很黑,胡同裏昏暗的燈光下,空氣中飄浮著隱隱的花香。周蔚四處找了找,就是樓邊路旁種的海棠,粉紅色的花散發著淡淡的幽香。周蔚一直以為海棠無香,現在才發現自己錯了,倆人湊過去聞了半天。

回去的路上,周蔚坐在黃毅的車後座上,輕輕抱著他的腰,心裏是春天和愛情帶給她的感動而希望。她想對黃毅說些什麽,說出自己的感動,說出自己對黃毅更多一分的了解,卻越覺得好像什麽都不用說,說出來就破壞了那份默契。那一晚的花香一直留在周蔚的記憶裏,一到春天就出來提醒她他們一起經曆過的那個夜晚。

這一年的春天,他們活動多多。三月份辦了運動會,周蔚參加了1500米和鉛球比賽,居然鉛球還得了個年級第六的名次。四月份組織去黑龍潭春遊,然後要實習兩周。一部分同學會去校辦工廠,另一部分同學經周蔚媽媽介紹,則要去北緯飯店實習。於是這周三的下午,周蔚和班主任賀老師一起去了北緯飯店,做最後的聯係、敲定工作。倆人在北京城裏走個大對角,從東城的東北邊騎到宣武的西南邊。天氣暖洋洋的,吹麵不寒楊柳風。可能天氣太好,可能心裏太美,反正周蔚是走神兒了。前麵一輛自行車突然停下,周蔚沒有注意到,馬上就要撞上才醒過神兒來,使勁一捏閘,車倒是停了,她卻不知不覺中從車上飛了出去。拍拍土爬起來,周蔚居然一點兒事沒有,除了膝蓋有一點疼,看看居然沒有蹭破。賀老師和前麵那輛自行車上的人都被她嚇得夠嗆,跑過來問她怎麽樣。她咧嘴一笑,說:“沒事。”

第二天放學,黃毅拉周蔚一起去北新橋路口東北角的副食商店買麵包和香腸,準備周五的春遊。一出校門周蔚就看到黃毅在路邊等著她。他們倆沿東直門順城街騎一小段就拐到小胡同裏,這裏人少,不容易被老師同學看到。一拐彎黃毅就迫不及待地問周蔚:“昨天你沒事兒吧?有沒有受傷?今天賀老太太跟我說了,說你昨天騎車摔一大跟頭,把她嚇壞了。”周蔚一聽忍不住嗬嗬笑起來,一笑就停不下來。黃毅看她笑,也莫名其妙笑了:“怎麽回事兒啊?快點說。”周蔚半天才停了笑,說道:“我真的沒事兒。就是覺得自己怎麽那麽笨,平地也能摔跟頭,幸好哪兒都沒受傷。”黃毅看著她,認真地說道:“有我的念想保護你呢,當然你會沒事兒。”

實習完很快要到期中考試了,高中的日子好像都是以考試作為一個一個階段的。放學的時候,周蔚照例要留在學校多呆一會兒,和黃毅一起,哪怕就是做作業她也覺得開心。窗戶開著,風輕輕吹進來,溫暖而帶著陽光清新的味道。王穎今天也沒有早走,在和周蔚有一搭沒一搭地一邊聊天,一邊寫作業。

“今兒怎麽不急著走啊?”周蔚問道。

“那麽早回去幹嘛?我哥又帶他女朋友回家了,我才不去當電燈泡兒。”王穎說道,又悄悄接了一句:“唉,你聽說了嗎?瀧瀧的日記被人偷看了。”

“你怎麽知道?”周蔚吃驚極了。她自己也記日記,日記裏的秘密可多了去了。不能想象自己的日記被人看了會是多麽大的打擊。

“我是聽人說的,說裏麵寫了她喜歡徐浩,這人還告訴徐浩了。徐浩後來找瀧瀧談這事兒來的。”

“瀧瀧也太慘了!”周蔚是有感而發的,想到自己和黃毅,雖然他們倆還沒有真地那麽明顯地在同學麵前出雙入對,但肯定有人知道。瀧瀧是班裏不多的幾個住校生之一,平時和周蔚也挺說得來的,怪不得今天周蔚見瀧瀧沒有理她,看著很難過的樣子。

“你別瞎擔心了,收好日記是真的。”王穎說,眼神裏都是關心。

“謝謝啊。”周蔚話音剛落,黃毅從外麵進來。他走到周蔚身邊低聲說了句:“跟我出來一下行嗎?”

王穎衝周蔚擠了擠眼,周蔚笑笑,跟著黃毅出去到走廊裏。學校的樓是那種方方正正回字形的,走廊一邊是教室,一邊是對著內院的窗戶。周蔚看到黃毅手裏拿了封信,靠在窗邊。

“怎麽了?連作業都不寫啦?”

“你看看這封信,剛才有人拿給我的。”黃毅把信遞給周蔚。

信不長,就說讓黃毅周三,也就是第二天下午5點在護城河邊見,說要聊聊。周蔚笑起來:“看來你還很受歡迎啊!”

“別開玩笑了!你不覺得這是惡作劇嗎?”黃毅皺著眉頭說。

“這我可說不好,是不是有人暗戀你啊?”周蔚還是忍不住開他玩笑。

“你再這麽說我可生氣了!我是怕上次和張莉莉談過之後她不高興。”黃毅假裝板起臉來。

周蔚拿著信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是誰的筆跡:“不會吧?那你去嗎?”

“我想想吧。”黃毅說道:“咱們走吧。現在我做不下去作業,我們路上聊聊。”

他們在車棚取了車,一起騎回家。黃毅對周蔚說:“你知道為什麽會收到這封信?好多同學都在說我們倆好了,你怕嗎?”還沒等她回答,他就又說:“別怕,有我呢。”這句話讓周蔚感到心裏一陣激動,真想當時就下車,拉住他的手,告訴他她不怕。其實她真的沒有覺得害怕,雖然早戀是離經叛道的行為,老師、家長會不高興,但周蔚現在就覺得感情本身沒錯,也有信心不讓感情影響學習。而且這種離經叛道的行為讓這個曾經的好學生心裏覺得興奮不已,過了這兩個月,以前困擾她的負罪感好像已經消失了。她知道,黃毅也是有信心一起努力,不讓這份感情幹擾他們的學習。對他們倆來說,考上大學是當務之急,是走出去的第一步。大概就是這個理想和目標讓周蔚覺得自己和老師家長的期望是一樣的,並沒有做錯什麽。

周四上學,黃毅一進來給周蔚做了個手勢,意思是沒事兒。第四節生物課的時候,他才遞了張紙條給周蔚,告訴周蔚頭天晚上他還是去了,什麽都沒發生,他誰也沒見到。不知道是誰惡作劇讓他們擔心了一把。

生物課是節相對來說比較輕鬆的課,生物老師姓陳,中年男老師,個子不高,戴一副玳瑁眼鏡,上課幽默風趣,一點兒不枯燥。一般上課的時候,周蔚和黃毅不怎麽說話。看了黃毅的紙條,周蔚就在那張紙上回道:“那就好。你昨天晚上複習怎麽樣?”

黃毅寫道:“我複習得不錯。中午去河邊嗎?”黃毅是指護城河邊。最近這些日子,他們吃完飯有時間就會去護城河邊歇一會兒,聊聊天兒。

周蔚接到黃毅遞過來的紙條,剛看了兩眼,還沒來得及回就覺得手上一疼,一根粉筆頭兒掉地上了。抬頭一看,陳老師正盯著她:“幹嘛呢!”陳老師拿粉筆頭兒彈人可是出了名兒的,準頭兒也出名。老師然後又指指黑板上的題:“這題怎麽回答?”周蔚臉紅了,趕緊低下頭去看看書。還好,她剛才是在聽講的,老師說的問題她從從容容就答出來了。

下課周蔚看沒人注意,把紙條遞回給黃毅:“我現在真的好害怕!”

黃毅回道:“憑你的這次經曆完全可以寫個小短篇。虛驚一場。你當時是不是都嚇傻了?不過,你挺聰明,反應挺快的。都過去了,放心吧。這更說明你是不會考壞的,對吧?”

拿到紙條周蔚笑了:這家夥還挺會恭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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