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庭被康煥一問,可就全招了。
在當鋪裏他看見了鐵鷹,預感到金佛的事沒完,奉天有人親臨北平找文瀾,找到文瀾他自己也脫不了幹係。
今天康老板一問,何庭就從頭到尾全說了。連他爹何君然怎麽救他,石奉山怎麽幫忙,連同奉天城裏黑白兩道都是怎麽個勾聯都一起說了……
何庭說完這些長出一口氣,一點謊話都沒有,他知道稍有隱瞞礙了幫會的大事,自己的小命就得交代在這。
康煥坐那傻了。
沒人見過康老板眼下的表情,眉頭緊鎖,呆若木雞。
聽何庭的話,金佛這事卷進去這麽多奉天人,連那位閔參議的朋友石先生也在其中。最亂套的是,文瀾竟然是石奉山的小舅子,而石奉山要保的卻是何庭的爹,何庭與文瀾還是賭友。
怎麽琢磨這都像是一個局,繞來繞去是想把大北窯賭場繞進去,要不然怎麽會都跟賭場扯上關係呢?
“何庭,你剛才說你認識石奉山?”康煥問。
“見過一麵,不熟。我見他那時他還在警局裏當局長呢,我跟他小舅子交好,總跟一起玩。”
何庭說的是石奉山帶文瀾去找老何那次,文瀾還被石奉山抽了個嘴巴,就那次他記得真楚。
這事難辦了,敢情這夥人是一大家子,扣住文瀾追問金佛,要是讓石奉山知道了,他肯定不答應。
再者說石奉山來過兩次要找東家保何君然,這何君然又是何庭的爹,東家要是不答應,這夥人恐怕會鬧事啊。
康煥一時還真沒了主意,但看目前情行文瀾等人還沒與石奉山相聚,想學摸金佛還得隔住這兩夥人,不能讓他們遇上。
“何庭啊,那金佛是半路被歹人劫走了?”康煥問。
“可不是,兩個胡子,還要斃了我,後來說他們寨主不殺生,就把我綁樹上了。”何庭答。
康煥又問:“是哪的胡子劫的你,你知道嗎?”
“不知道,咱們那地方胡子多的是,沒有十夥也有八夥,那天遇上的沒報名號,不算什麽江湖好漢。”
康煥冷笑一聲,心說傻小子,你當是程咬金劫皇杠呢,還報個字號。
如此說來何庭和文瀾都不知道金佛讓誰劫走了。那麽說金爺打探回來的消息這倆小子不知道,他們兩個沒什麽大用。
話說回來,文瀾還得扣住。有朝一日得知金佛下落,文瀾就是個討要的由頭,他欠賭場那一百大洋就讓他欠著,驢打滾利滾利,直到欠夠金佛的價,那就可以理直氣壯帶著他去要了。
就是這麽個主意,得安撫何庭別讓他起疑,還得問問他知道不知道他爹的音信。
“何庭啊,你跟老潘跑了幾趟買賣,幹的不錯。老潘說了,你機靈,有眼力見,還能吃苦,是可造之材。隻要假以時日,必是咱們櫃上的棟梁。”
掌櫃的誇這麽幾句,何庭一點都沒高興,康老板問東問西的不知道要幹什麽。文瀾欠賭場一百大洋,注定還不上,自己也沒錢,幫不上這忙。
過後文瀾回來可怎麽辦,欠錢還不上幫會輕饒不了他,到那時自己也救不了他,可也不能眼瞅著文瀾死呀。
何庭有點愁,不管怎麽說文瀾也是哥們兒,能拉還得拉一把。轉念一想,剛才掌櫃的問自己石奉山的事,他怎麽會知道石奉山呢?
想到這兒何庭打了個冷顫,文瀾的姐夫在京城?
何庭真是個機靈人,悟性極高,稍一冷靜就想明白了。如果石奉山在京城,那他一定知道自己爹的處境,這可是喜事。
“掌櫃的,我想多問一句,文瀾的姐夫進京找他來了?”
何庭來了個明知故問,康煥無法回答。答是,何庭就敢追問石奉山在哪,答不是,那麽剛才為什麽問自己石奉山的事。
康煥一聽就明白何庭那點心眼,還想套自己話,嫰著呢。
“石奉山托人找到我們東家,是為你爹的事。剛才你提到此人,我就順嘴問問。”
啊!何庭這下全明白了,眼下不但石奉山進了京城,八成自己的爹也來了,要不然幹嘛要幫爹說情呢。
何君然當年在北平城被誣陷的事何庭知道,他打小就覺得京城裏沒一個好人。自己的爹是好人,坑害自己爹的必定是壞人,所以他骨子裏憋著股勁兒,與北平人不共戴天。
康老板話說到這何庭不問了,再問就是不懂事。以後該怎麽辦得見機行事,有空得多轉轉,得找爹呀。
再說韋向天等三人共飲。這土匪頭子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至從帶著金佛入關就沒睡過一天踏實覺,總覺得被人盯梢,個個都像奉天密探。
今天遇到兩位鄉裏,還對金佛案了如指掌,那這大案的主角若不賣拍賣拍,他心裏長草。
東北人有個毛病,當地土話講叫嘚瑟。外地人管這叫人來瘋,但凡有機會顯擺自己,哪管是刀山火海,抄家砍頭,也得在眾人麵前招搖一番。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有好東西不拿出來顯擺,也是錦衣夜行。
酒桌擺在韋向天臥房外的前廳,韋向天站起身,有點搖晃。
“二位,今兒是好日子,正所謂他鄉遇故知。咱們都是鄉親,也該著二位有福,我讓你們見識見識,這輩子不算白活。”
鐵鷹知道韋向天要把金佛亮出來,可是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做。剛說完這是奉天要案,韋向天怎麽還故意讓別人知道呢?
文瀾沒想到桌上這位孟老爺是韋向天,做夢也想不到啊。他沒明白孟老爺要幹什麽,扭頭看向鐵鷹,鐵鷹臉都白了。
世上有個處事的規矩,叫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很多事知道的越少越好,最好是啥都不知道,尤其是那些不該知道的事。
韋向天轉身進了臥室。
鐵鷹低聲說道:“禍事來了,這位就是搶你金佛的韋……”。沒等鐵鷹說完,裏邊臥室門簾一挑,孟老爺抱著個布包出來了。
文瀾聽了半句話,正琢磨後半句該是什麽,一眼看見布包,全明白了。鐵鷹說的那個韋字,後麵是向天。
這會兒哥倆可都懵了,這老頭是他們仇人啊,可這仇人得罪不起,不光是他腰上別著槍,他更是心狠手辣的土匪頭子。
韋向天把桌子上的盤子碗筷往旁邊一掃,露出塊空地兒。把布包往那一放,左右看了看這二位。
“知道裏麵是什麽嗎,要不是在我這,八輩子你們也瞧不著,今天給你們開開眼,讓你們知道奉天城憑什麽雞飛狗跳,官軍將領為啥把命都搭上了。”
韋大爺真是做足了勢,還來段開場白。
鐵鷹和文瀾腿直哆嗦,還讓我們開眼,這就是我們的東西!
韋向天解開布包,布片四角一散開,金佛便露出來了。
文瀾一看金佛伸手就要去抓,被鐵鷹一把拉住。
“東家,莫非您就是威震遼東的韋向天韋大當家?”
鐵鷹是混江湖的人,他知道今天這位孟老爺故意顯露身份,再跟這裝傻往下沒法說話,現如今得順著這位胡子的意,才能保全性命。
可話說回來,這老頭幹嗎來這麽一手,如今露了白了,不怕我們告密嗎?
文瀾被鐵鷹一拉,也明白過味兒了,再聽鐵鷹一席話,他傻了眼。好家夥,金佛讓韋向天搶去了,那還怎麽往回要,這輩子都不用想了。
韋向天本以為鐵鷹和文瀾會大呼小叫,把金佛讚上一番。可看這哥倆一點都沒有麵露驚歎,倒是出奇的肅靜,這不對勁啊。
鐵鷹不說話,文瀾也不敢吱聲。倒是韋向天憋不住了。
“二位,怎麽著,我這是假的?”韋向天道。
鐵鷹長出口氣,拍拍文瀾肩膀:“兄弟,你我各安天命,咱們哥倆這輩子必有一劫,先前那些都是小打小鬧練練手,這玩意才是取我們性命的冤家。”
這下輪到韋向天糊塗了,怎麽,鐵鷹被金佛嚇傻了,哪來的這通胡說八道,都是酒話。
文瀾滿臉沮喪,除了點頭還嘟囔道:“石奉山是我姐夫。”
文瀾心裏明白韋向天跟姐夫石奉山有交情,這時候把姐夫搬出來才能保自己性命,金佛的原主是自己,韋大爺可別殺了自己滅口。
韋向天看向文瀾,聽文瀾口中說出石奉山幾個字心中一驚,忽的想起自己為文瀾的事找錢通天說過情。
“你就是屢次惹惱幫會的那位?”韋向天說。
還屢次,文瀾心裏默算了幾次,不就那麽兩回,知道是你韋大爺幫著說了回話,可也是姐夫有麵兒你才肯出頭,姐夫也沒少花錢。
文瀾想起石奉山就好像有仗義的了,倒是不怕韋向天滅口。
“韋老爺,實話跟您說了吧,這金佛就是我從山裏倒騰出來的,你手下人把我搶了,害的我倒黴,幫會跟後屁股逮我,我還沒找你講講理呢。”
文瀾瘋了,他跟韋向天一起瘋了。
鐵鷹嚇得另一條腿也瘸了,本想站起來,可怎麽使勁也起不來。急的連忙跟那倆瘋子揮手。
“二位,二位,自己人,都是自己人。什麽你的我的,這尊佛是我們奉天城方圓百裏的真神,見過佛爺的個個高官得坐駿馬得騎,二位爺可千萬別嗆火,佛爺不高興。”
鐵鷹被嚇的滿嘴跑火車,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真怕韋向天一槍斃了文瀾,獨霸金佛。
沒想到韋向天樂了:“哦,石奉山的小舅子,是個人物。本溪縣的文千戶必是你家的府咯。”
文瀾脖子一仰:“是我們家,我阿媽沒了,文家我當家!”
嗬,越說越不像話,文瀾還跟韋向天叫上板了。
鐵鷹對韋向天的為人素有耳聞,文瀾這個沒見過世麵的東西,分明地獄無門他往裏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