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正文

月老來了!

(2020-08-29 11:05:16) 下一個

家明結婚三年了,媳婦叫柳月。
婚後生活不鹹不淡,一切按部就班。家明已經忘了為什麽要結婚,柳月也從不問他有多愛自己,反正兩個相敬如賓、恩恩愛愛。
有時候,家明半夜突然醒來,瞧著身邊熟睡的妻子,有種極度陌生的感覺。他一點都想不起來和這個女人是如何開始戀愛,又如何相愛直至結婚。
她……她為什麽躺在自己身邊。
每每出現這種狀況,家明都要把身體向外挪挪,與這位女士保持距離。而後閉上眼睛回憶很久,才想起來自己和柳月是在元旦晚會上一見鍾情,一周後就結婚,恩愛至今。
想到這,家明才昏昏睡去,並且拉住柳月的手。
在入睡的一刹那,他總覺得有個穿紅色對襟褂子的老頭兒,在眼前一閃而過。那件紅褂子特別刺眼。
日子平淡,沒有激情沒有波瀾也沒有奇異點。家明常常覺得這不是自己的生活,自己應該有另一種未來。
想歸想,不上班沒飯吃。工作雖然枯燥,但工友們還是挺有趣,比如小丁和愛蓮,這對男女都是二十出頭,誰都能看出來倆人互相愛慕,有搞對象的意思。
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挑明,有時候家明都想管這樁閑事,去各自問問倆人,到底想不想談戀愛。
這一天剛到單位,工友二娃湊過來,臉上帶著猥瑣的笑。
"明哥,嘿嘿,中午別去食堂了,哥們兒請你外麵搓一頓,肉菜有酒。"二娃說。
家明比較討厭這個二娃,從來沒把他當過哥們兒,這小子好吃懶做,仗著姨夫是三車間的主任,淨是偷懶耍滑,頂不是東西。
"吃什麽飯,喝什麽酒,有什麽事明說。"家明沒有好臉。
二娃好像知道家明不會跟自己去,這就四下瞧瞧,往前又湊湊:"明哥,不去就不去,兄弟想托您件小事,辦成了我孝敬您一條玉溪煙,軟包的,怎麽樣。"
二娃豁出這麽大的本兒,家明倒真想知道是什麽事,按理說他那姨夫在這一畝三分地兒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求自己?自己什麽能耐都沒有。
"我啥都不要,拿你東西我失眠,你說說什麽事吧。"
二娃一聽有門,忙說道:"明哥,那個……那誰……就是那個……"
家明看二娃吭哧癟肚這墨跡勁兒急了:"你便秘呀,有屁快放,我還得去倉庫領料呢。"
二娃一咬牙:"愛蓮是您徒弟,我吧,想跟他搞對象,您給說說唄。"
家明正從衣帽櫃裏取出安全盔,舉在半空想戴上,聽到二娃這話手一抖,安全盔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二娃嚇一跳,慌忙彎腰把安全盔撿起來,直起身卻看見家明正在笑呢。
家明的笑讓二娃渾身不自在,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搞對象這麽嚴肅的事你倒是笑什麽呀。
家明從兜裏掏出手機,二娃以為他要打電話,高興的樂了。沒想到家明劃開手機屏幕,說道:"咱倆加個微信吧,我給你轉一百塊錢買麵鏡子。"
二娃明白了,把安全盔塞到家明懷裏,恨恨的走了。
看著二娃的背影,家明狠狠的啐了一口,什麽東西,還想打愛蓮的主意,你也配!
嘴裏罵著街,家明拿著材料單奔倉庫,途中遇到愛蓮。愛蓮給師傅行禮,笑的像朵綻開的玫瑰。
剛到倉庫門口,手機響了。是老媽打來的,讓家明趕緊回來一趟,有急事。
家明的老家在城鄉結合部,再早就是城郊,現在市區發展很快,那裏也算是市區的一部分。
聽老媽的聲音不像是家人病了,如果家人生病老媽會讓自己帶輛車回去,接上病人再去醫院。
什麽急事呢?
家明跟車間主任請了半天假,坐上地鐵回去了。
一進家門,老媽正盤腿坐在炕上,炕沿處坐著村東頭的戴姨。這老太太很少過來聊天,今天是怎麽了。
老媽一看家明進來,忙對戴姨道:"回來了回來了,夠快的吧。"
戴姨站起來哭腔道:"家明啊,快去我們家看看,你二叔要不行了,前屯的老鄭太太說有鬼上身,隻有你能救了。"
啥?鬼上身?我去救?
家明狐疑的看著老媽,心說這話準是您說的,自己能驅鬼,自己怎麽不知道,你們又吃非法保健品了吧。
戴姨可真是爽快人,告訴家明自己先回去準備準備,單等家明上門救人。
這老太太一走,家明可毛了,忙問他媽:"媽,您準是病了,我帶你上醫院。"
家明媽呸了一口。
"呸,咒我是不是,前屯老鄭太太帶仙,她說二叔身上那鬼是來找你的,你認識他,你不去誰都不管用。"
啊?自己認識鬼?家明後背的汗就冒出來了。盯著老媽,張大了嘴,眉頭緊鎖,那意思這是要瘋吧。
"你,七歲那年,有道士來村裏搖簽算卦,想起來沒……"
哦,對對對,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老媽一提醒,家明還真想起來一件事。
他七歲那年村裏來個道士,穿著道袍戴著道士帽子,背著皮桶子,手裏拿著佛塵。
這道士會算卦,他有個簽桶,想算卦的從簽桶裏抽三支,道士給講解。每次五毛錢。
那時候五毛錢可是大價了,一斤醬油才8分錢,一塊大豆腐5分錢,一盆大米飯飯店賣兩毛錢……
村裏能花得起五毛錢的不多,大多都是看熱鬧。孩子們沒見過道士,更是圍前圍後的聚集。
戴姨家有錢,兒子在城裏工廠上班,每月都給她十塊錢。她走到道士跟前,說要算一卦。
人群中好多人都笑話她敗家,那時候破除迷信,誰還相信算命的。就這道士,有人報告派出所都得被抓走,好在村裏沒有派出所,治保主任也在這看熱鬧呢。

道士從後背的皮桶子裏拿出一個簽桶,他的手向後一伸簽桶就拿出來了,沒看出來到底怎麽拿出來的。
他把簽桶舉在戴姨麵前,說抽三支。
戴姨手裏攥著五毛錢,嘴裏嘟囔著說不準不給錢,這就去抽。
家明喜歡道士的佛塵,他那佛塵掛在皮桶子上,倒垂著。家明看著看著卻發現道士腳邊坐著個小孩兒,小孩隻穿了個肚兜,頭發紮著發卷,像年畫裏的孩子。
全身赤裸,隻穿肚兜,這可是深秋了,眼瞅著入冬。誰家的孩子,不怕凍死啊。
小孩閉著眼睛,盤腿坐著,兩隻手背在後麵。
沒等家明幫著孩子找他們家大人,戴姨那邊已經伸手開始抽簽。戴姨的手剛接觸到簽子,那小孩忽然舉起一隻手,指向簽桶底,有一支竹簽直接塞到戴姨手裏。
如法炮製,戴姨拿好了三支簽。給道士那麽一解,還真別說簽簽準,把戴姨樂的,交了五毛錢還要再替她老頭抽一次。
家明瞧著納悶,這也不是戴姨自己抽的呀,老道帶個孩子作弊。
戴姨又拿了三支簽,剛交給道士,家明忍不住了。
"戴姨,你的簽不是你自己抽的,是那個小孩塞給你手裏的。"家明這麽一喊,不但老道傻眼,坐地下那孩子眼睛睜開了。
那孩子瞧了家明一眼,家明覺得一陣寒光沁入心肺,那股怨毒都快把他嚇哭了。本想把那孩子指給戴姨看,可轉眼就沒了。
道士把簽桶放入皮桶,也不管戴姨,走到家明麵前,伸手按住他的天靈蓋。家明覺得一股寒氣順著腦仁擴散開來……
"娃娃,多大了?"道士問。
家明哆裏哆嗦:"七歲。"
道士縮回手。
"此子七歲天靈尚開,今日不吉,老祖降罪了。"道士自言自語,倒是有個聲音應道:"散財吧,趕緊走。"是個孩子的聲音。
道士轉身抱拳拱手:"貧道初來貴寶地,本想討些香資,剛鴻鈞老祖降旨,香資不得收取,在場信眾每人白得一卦。"
這下可亂了套了,在場三十多人,有膽大的排隊算卦,戴姨那五毛錢也拿回來了,那叫一個熱鬧。
家明站那嚇的動彈不得,因為他又看見了那個小孩,不錯眼珠的盯著他,那種怨恨一輩子都忘不了。
小孩兒不停的舉手,那邊不停的出卦簽,大約一小時,小孩兒累壞了。
在場的都算完了,道士又拱手作揖,往村頭走了。
那個孩子一步三回頭瞅著家明。
那天有人聽見家明提醒戴姨,大家都問是怎麽回事。家明不想說,回到家裏跟他媽說了一遍,從那以後再沒說過,後來居然忘了。
他摸過自己的天靈蓋,封閉的。
老媽提起這茬兒,家明全想起來了。
"媽,那都是啥時候的事了,我現在啥都看不見,讓我驅鬼,還不如報警呢。"
老媽也擔心兒子安全,不去吧,戴姨哀求半天了。鄉裏鄉親的沒辦法,家明硬著頭皮還得去。
一進戴姨家門,屋子裏煙霧繚繞,有點嗆人。戴姨全家正畢恭畢敬的站在外廳堂,跟接皇上似的。
家明示意他們別說話,自己走進裏屋臥室。
炕上躺著二叔,處於昏迷狀態。
環視一圈,沒看見什麽異樣,哪有鬼呀。
剛想出去告訴戴姨家人,自己什麽都沒看見。轉身抬腿,腿提不起來,低頭一看,一個小孩拉住他的褲腿兒,家明後背的汗又下來了。
那個小孩兒,七歲那年看到的小孩兒,穿著一件綠色肚兜。
"你……你幹嘛?"家明倒不是太害怕,隻是覺得瘮得慌。
小孩兒麵無表情:"二十年前,壞我好事,香資不齊,今未投胎,你得賠我。"
賠錢?哈哈,家明心中暗笑,可以呀,五毛一位,多少都賠得起呀。
"要多少,我欠你錢,你跑戴姨家幹嘛?"家明膽子大起來,不要命就行。
"他家欠我一塊。"小孩兒說。
因為一塊錢就要折騰死二叔,那其他人呢?
"是我壞了你好事,我全賠,行了吧。"
小孩兒陰陰的一笑。
"不用賠了,我要投胎去了,今天逼你來就是想還你樣能耐,你也慢慢熬吧。"
沒等家明琢磨明白,小孩兒跳起來在他天靈蓋上一拍,隨後從窗子飄走了。
炕上的二叔呻吟一聲,屋外的人都衝了進來。都去忙活病人,沒人搭理家明,家明就獨自走了。
回家跟老媽打個招呼,說二叔緩過來了。老媽問怎麽弄的,家明沒答話,推說廠裏很忙,要回廠裏。
一路上琢磨那個小孩兒為什麽要拍他那麽一下,摸摸自己天靈蓋,中心有點軟。
過了幾天什麽都沒發生,小孩兒給了自己什麽能耐沒有顯現。直到有一天晚上他看見一個穿紅褂子的老頭。
有天晚上吃完飯,家明和柳月出去遛彎。那天月亮很好,又明又亮,還是滿月。
家明看見了這位紅褂子老頭,老頭站在街邊,手裏好像有東西,但看不清。
令家明奇怪的是,從老頭身邊經過的行人,很多人手腕上係著紅繩,但離開老頭幾米距離後就看不到了。
家明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眼花,但他又看見了有些人手腕上的紅繩。向前急走幾步,離老頭約十米遠的時候,他看清了老頭手裏有好多條紅繩。
繼續向前,柳月在後麵喊他:"還往前走,那邊沒路了。"
老頭也看見了家明,沒理他。
家明發現自己手腕也係著條紅繩,找尋另一端……卻在柳月的手腕上。
月老?
家明忽然想起來了,三年前廠裏元旦晚會,自己跟柳月還有一大幫同事一起表演節目,這個老頭在他們中間出現過……
"你是月老?"家明問那老頭。
老頭一愣。"你能看見我?"
"我的婚姻是你給牽的線?"家明問。
老頭看看家明手腕,又看看遠處的柳月:"多般配呀。"

家明伸出兩隻手抓住老頭脖領子:"為什麽我要和她結婚?"
老頭沒有掙脫,幾乎鼻子抵著鼻子。
"你前世欠她,今生做丈夫償還。"老頭說。
"你牽紅線不是因為愛情?"家明眼珠子都紅了。
"愛情?凡間隻有因果,欠債還債,愛情是……"
家明的手放下了,替老頭撫平褂子。
"大叔,我為什麽會看見你?"家明問。
"你得罪人了,這是果報呀,那人報複你了。"
老頭不再理會家明,注視著街上行人,時不時把手裏的紅繩係在某人手腕上,過了好久才把另一端係在另一人手腕上。
家明還看見有的紅繩係著同性的兩個人。
柳月喊家明繼續往前走,離開老頭一段距離後,他就看不見紅繩了。
從那以後,每當滿月,家明都不敢出門,出門準能看見紅褂子老頭。
家明知道那個小孩兒故意讓自己承受這種折磨,自己還是無法接受沒有愛情的婚姻。
這孩子太壞了。
從那天起,家明對柳月非常體貼,無微不至。兩個人有時也吵架,每當這個時候家明就會說一句:"我前世到底欠了你什麽?!"
而柳月昂著頭說:"欠的多了,這輩子慢慢還吧!"
那一天廠裏加班,趕一批貨。
那天滿月,月亮又圓又明。
工作到九點多鍾的時候,家明看見一個紅褂子老頭走進車間,他心裏一沉。
老頭先走到愛蓮跟前,拽出根紅繩係到愛蓮手腕上。又拉著另一端繼續走……
距離愛蓮不遠的地方,小丁和二娃正在搬箱子,老頭朝他們走過去。
家明眼睛都不敢眨,他猜不出另一端會係到誰的手腕上,如果是二娃……
愛蓮拿著貨單走向小丁和二娃,三個人距離越來越近。紅褂子老頭已經站在小丁和二娃中間。
家明覺得空氣凝固了,他眼看著老頭的手伸向二娃手腕……那個小孩兒太壞了,留給家明這個能耐,隻是讓他永遠可以看到那些沒有愛情的婚姻,並且無能為力。
老頭的手已經開始把紅繩係在二娃手腕,家明的美女愛徒就此歇菜。
情急之下,家明忽然想起來如果遠離紅褂子老頭興許紅繩會失效。
於是他大喊一聲:"月老來了,愛蓮快跑!"
愛蓮被嚇了一跳,站定扭頭看向家明,這一瞬間紅褂子老頭已經背著手,哼著小曲走了。
家明看看愛蓮,又看看二娃,對愛蓮道:"你前世欠他什麽?"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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