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正文

石奉山的民國歲月(下部五十七)

(2020-08-25 12:21:44) 下一個

這位潘爺帶著何庭叫洋車奔往天橋,何庭心裏納悶,給郎中找病人跑天橋去幹嘛呀。
洋車停在一圈兒人外麵,老潘付了車錢,擠進人群。何庭踮腳向人群裏麵看,見裏麵正有一人滿嘴丫子冒白沫,是個賣狗皮膏藥的。
賣狗皮膏藥的人跟老潘聊上幾句,膏藥也不賣了,收拾攤子走了。
人群一散,老潘跟何庭也往西麵走了。
老何頭一天在"眾口宜"登台,聽書的不多,可能是老聽書的還不知道何君然回來了,沒準也是老何的萬兒毀了。
不管怎麽說機會到來,萬事開頭難,再大的萬兒也是過去的事了,今兒得重頭開始。
何君然打後台轉出來,端坐條案後麵,環顧場內。右手拾起醒木,就是一塊小木頭方,掌心大小,啪的一拍,口中念道。
"一塊醒木七下分,上至君王下至臣,君王一塊轄文武,文武一塊管黎民。聖人一塊警儒教,天師一塊警鬼神,僧家一塊勸佛法,道家一塊勸玄門。一塊落在江湖手,流落八方勸世人。湖海朋友不供我,如要有藝論家門。"
這套詞說完,場子裏鴉雀無聲。石奉山心裏明白,老何這是正統評書,有師承傳教,聽客們都懂行,沒人攪局,都豎起耳朵聽下文。
何君然這段《秦瓊賣馬》說了一個時辰,從頭至尾字正腔圓,抑揚頓挫句句真楚,這中間竟然沒人說話,連個叫夥計添茶水的都沒有。
關老板在幕後又喜又憂,喜的是老何的買賣還是那麽好,絲毫不減當年。憂的是沒人叫茶,都聽傻了,茶錢沒賺到。
說完這段就到晌午了,頭一場反響不錯。關老板要請何君然吃飯,一是慶賀開門見彩,二是商量下日後怎樣合作。
席間什麽都談攏了,唯有一樣,就是當年北平書行跟老何的那份契約,如果人家真的來砸場子,該怎樣應對。
老何到不在乎,說這都民國了,大清的事本就是個冤案,到時候跟來人掰扯掰扯,料也無妨。
石奉山心中暗想,關老板這話一是替老何擔心,二也是替他自己擔心。行會不是鬧著玩的,要讓"眾口宜"關張準做得到,人家若是跟著老何吃瓜烙,他犯不上。
想到這奉山道:"何大哥,關老板是為咱們好,倘若真的有人發難,還得妥善處置為上,關老板支著買賣不容易,咱不能給人家添堵。"
話說到這大家都明白了,關老板怕再聊這事傷了麵子,連忙給老何、奉山斟酒,把話就岔過去了。
酒足飯飽,協約也商量好了,書館收入三七開,老何拿七,關老板得三。
石奉山覺得這麽分賬書館哪有錢賺,老何說茶館是一本萬利的買賣,隻要上客收入不少,而且是連環套,一部書講完最少倆月,聽書的要是天天都來,那老板可賺大發了。
哥倆滿心歡喜回家,準備明天開始大展拳腳不表,咱們再說說文瀾跟老孟頭在酒樓裏極為尷尬,文瀾是個賭徒這事被這老頭看出來了。
老孟頭一提賭債,文瀾心裏一顫,雖說自己不是因為賭債出逃,可跟這賭字那是親上加親。老孟頭固然狡詐,但他也不是鐵鷹,不該會算命吧。
"孟爺,何出此言,在下書香門第,怎會粘染邪門歪道。"
文瀾強打精神,說的字句鑿鑿,但明顯底氣不足。
老孟頭聞聽樂了,指指文瀾的手:"你寫毛筆字的時候,用左手食指和拇指嗎?"
文瀾低頭一看,拇指和食指頭節都有層厚繭,不覺倒吸口涼氣,這老頭到底是幹什麽的,這都被他瞧出來了。
早年間,勞作的人幹的久了身體有些部位結繭。比如說扛活的力巴,肩膀有繭、跑街竄巷的車夫,腳底板有繭、扛槍當兵的,右手食指有繭、讀書人寫毛筆字,無名指背上有繭。
文瀾所結這繭,隻有常年推牌九的人才有,老孟頭一語道破天機,文瀾不敢作答了。
老孟頭見文瀾蔫兒了,不再細問,又給自己碗裏倒滿酒,指指文瀾眼前的杯子。
"小子,先前做過什麽都不打緊,今天你遇到我老孟,咱們重打鼓另開張,過去的事兒翻篇兒。你小子隻要按我說的做,不出三年,保你衣錦還鄉。醜話說頭裏,現在反悔來得及,一但應了不許反悔,你琢磨琢磨吧。
琢磨好咯喝下這杯酒,這事就這麽定了,若是不肯,吃飽喝得走了就是,就當今天誰都沒見過誰。"
老孟頭盯著文瀾,文瀾心裏合計,什麽買賣能保自己三年就成財主。這年月一劫道二倒藥,看這老頭不像懂藥理的人,莫非是讓自己跟著他去……
文瀾抬起頭,哢吧哢吧眼睛:"孟爺,您是明眼人,在您麵前我就不掖著藏著的了,我還真是欠賭債遠走他鄉,您聖明啊。"
幾句吹捧,老孟頭沒接這茬,還是盯著文瀾。文瀾本想老孟頭一接話,自己借機套出對方想讓自己幹什麽,真的要去劫道的話,自己吃飽就走,身上幾十塊大洋夠回奉天了,對抗王法賺錢的事再也不敢幹了。
"孟爺,跟著您發財我樂意,雖說我嗜賭成性,可觸犯王法的事不幹,隻要不掉腦袋,幹什麽都成。"
老孟頭哼了一聲:"心眼到真不少,就你這身子骨出去指不定誰劫誰呢,心擱肚子裏,犯王法的事我也不做。"
文瀾一聽沒有犯法的事,所有顧慮煙消雲散,咧開大嘴傻笑,就好像白花花的大洋滾滾而來。
"那就好,那就好。"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那咱們幹哪行買賣呢?"
老孟頭麵無表情吐出兩個字:"當鋪。"

老潘領著何庭又回到那個小旅店。

老潘進去跟陸郎中說事,何庭在店門口把風。不大會兒老潘出來了,說三天後開工,單等小帖子印出來就算齊活。
三天後二人拿回來小貼子,又來到旅店門前,這時候卻看見那天在天橋賣狗皮膏藥的人。
這人身後還跟著五六個,衣著各式。老潘跟這人耳語幾句,這人給每個人發了一張傳單,帶著他們就進旅店裏麵走了。
老潘四下看看,對何庭道:"一會兒我發帖子,你若看到有人停步有意瞧病,甭客氣,隻管向裏麵拽,裏麵有人接應,聽懂了嗎?"
何庭點頭稱是,老潘拉了拉袍子上的褶皺,掐著一摞小貼子,站到街道中間,扯開脖子叫喊。
"南來的北往的,稍做停步,我家老爺醫術祖傳,今兒免費診病,分文不取。不為別的,當年我家老爺在觀世音菩薩駕前許願,若賜一子便免費診斷百人。
托觀音大士蒙愛,果得一子,為還此願。今日開始行善,先到先得,診滿百人即止,機遇難得,列位抓緊了吧。"
老潘那破鑼嗓子喊出聲來別有風味,何庭想起陸郎中的模樣,就那歲數還添一貴子呢,能爬上炕算他今天吃了頓飽飯,這都哪跟哪啊。
何庭在那瞎琢磨,老潘手裏的小帖子可是不勻空的往行人手裏塞。雖說沒一個停步的,但接過去邊走邊瞧的不在少數。
折騰了小半個時辰,一個想瞧病的都沒有。何庭十分泄氣,在老潘耳邊說道:"潘爺,這不行吧,沒有店麵沒有招牌,就這孤村野堡的誰敢進去看病,咱們不是白忙活嗎。"
老潘瞪了何庭一眼:"你怎麽總這麽多廢話,讓你幹嘛就幹嘛,你沒見過的事兒多了,呆會兒看見現大洋你就信了。"
沒等何庭再問,忽有一人在老潘麵前站定:"先生,大夫瞧病真不要錢?"
何庭一愣,還真來買賣了,見便宜就上的人哪哪都有啊。
老潘一手抓住那人左手腕,另一隻手塞了一張小貼子過去,臉對著來人,嘴可朝著何庭:"可不是嗎,診病收您一個大子兒您在我身上踩過去。
不為賺錢,我家老爺家裏騾馬成群糧草成垛,今天做善事隻為還願,都進去五六個了,去晚了診不上就得明天,您趕緊的吧。"
老潘邊說邊跟何庭使眼色,何庭立刻就明白了,上前半步挎住那人胳膊,連拉帶拽就奔旅店裏頭去了。
把那人拉到陸郎中的客房,裏麵並沒坐有大夫,卻是先前進去那幾位坐成一排。
而賣狗皮膏藥的人站在地當中,一見何庭帶人進來了說道:"坐排尾那裏,先生馬上要開診了。"
那人在排尾坐下,問道:"真不收錢?我可蹦子兒沒帶。"
賣狗皮膏藥的道:"說不收錢就不收錢,您放踏實好了,您在排尾,前麵幾位有一個交了錢的,您立刻抽我嘴巴。"
好家夥,這叫什麽買賣,門外的老潘讓人家從他身上踩過去,門裏這位直接要求抽自己嘴巴。何庭沒明白,不收診費拿什麽賺錢呢,不賺錢可折騰個什麽勁兒呢。
正琢磨的時候裏間屋有人說話:"外麵到齊幾位了,昨天有些勞累,今兒診上五六個得了。"
何庭聽出是陸郎中的聲音,賣狗皮膏藥那位答道:"老爺,剛好六位,今兒不再請人進來了,咱們早點歇著。"
裏麵的陸郎中道:"頭一位進來吧。"
排在第一位的人站起身進裏屋,後麵的人依次等著。
何庭拉進來那位還是有點不托底,對著賣狗皮膏藥那位問道:"我這病可不好治,十幾年來瞧過不少大夫,就是去不了根兒,一到開春入秋有風沙就犯,這罪遭的。"
賣狗皮膏藥那位見來人開口,臉上的得意一閃而過,忙接茬道:"您落的是什麽毛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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