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正文

金玉滿堂(3)

(2020-01-08 10:56:03) 下一個

這個動作剛一做出,沒等力氣全部發出,他忽的撒了手,額頭上汗珠下來了......
這櫃子剛剛搖晃了一下,陳桂林幹了這麽多年力氣活兒,他明白櫃子挪不得,一挪就散架子。
他慢慢的往後挪,直到挪至炕頭,靠在牆上喘粗氣,就好像踩到一顆反坦克地雷,幸運的是抬起腳地雷沒有爆。他明白了為什麽這間房不能翻蓋,不是因為屋子裏藏著東西,是因為這櫃子不能移動,隻要輕輕移動百萬巨款就飛了。
剛才發生的一切讓陳桂林有點沮喪, 炕櫃是這麽個狀態,假若真的有人買也抬不走,如果需要修複那麽價錢就會打折扣,一百萬是賣不到了,到手八十萬就算不吃虧。
忽然間少了二十萬,這讓陳桂林很想哭一場,一台好車沒了,如果有了錢自己一定要買一輛車,一輛大大的車,雖然自己不會開。現在,買車的錢沒了,多虧自己沒駕照。
炕櫃的損壞程度很大,這更萌發了把它賣掉的決心,他不想知道老輩兒人為什麽舍不得這東西,留著它的結果隻能是蟲蛀鼠咬,化作一堆粉末,還不如趁現在換成錢光宗耀祖。
陳桂林找到了充分的理由,以減弱自己背棄祖宗的負罪感。他抓過來電話,想跟鄭老板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手機電話錄裏沒有鄭山虎的電話,陳桂林這才想起來自己從來沒給老板打過電話,老板也從來沒給自己打過電話,他明白自己跟鄭山虎的距離與錢無關,更重要的是鄭山虎根本就沒把自己當過人看待。
他想問問李二寶,又怕李二寶東問西問,自己嘴笨說錯了話麻煩。這時候馬大姐走進來,端了碗熱湯麵,陳桂林忽然想起來那天鄭山虎給過馬大姐一張名片,就是他破口大罵老板那天。
“那個名片呢?”陳桂林問。
馬大姐略做遲疑,而後從衣兜裏掏出那張奇形怪狀的名片遞給陳桂林,眼中流露出喜悅和渴望。
陳桂林把名片扔在窗台上,接過熱湯麵緩緩的吃起來。
馬大姐站在屋地當中,呆呆的望著陳桂林,看著他一根一根的把麵條吃進去,又把湯一口一口的喝下去。陳桂林能看出來,馬大姐最想做的就是把他腦袋擰下來,把麵湯倒進脖腔裏,然後再把腦袋安上,看著他給鄭山虎打電話。
陳桂林看著馬大姐,馬大姐不說話。陳桂林左手拿起名片,右手操起手機,又看了眼馬大姐,馬大姐歎了口氣,拿起空碗轉身走了。
這娘們兒就是懂事,什麽時候該做什麽總是拿捏的很好,她罵陳桂林的時候都是陳桂林該罵的時候,大部分時候馬大姐很溫柔,就像陳桂林那位從未謀麵的媽。
電話號碼不錯,裏麵有好幾個八,接通後陳桂林開口就問那櫃子到底值多少錢,是誰想買。
鄭山虎顯然沒想到陳桂林會主動給他打電話,還問價問買主兒,這讓他很激動,有點語無倫次。
“桂林啊,價錢好說,你開個價,至多不少,買主有的是錢,全給現金,一分都不少你的,要不,我安排你們一塊說道說道。”
陳桂林從來沒遇到過這麽慈祥的鄭老板,鄭老板對自己爹都沒這麽親熱過。錢可真是好東西,有錢勾著殺父之仇都不用報了。
“我不懂這些,價低了不賣,想懵我不行,我得找個明白人給看看。”陳桂林平靜的表達出自己想法。
鄭山虎聽罷有點著急:“哎,別介呀,一女不許兩家,你再找別人還有沒有先來後到。”
陳桂林聽出來鄭山虎急了,又拿出從前吆三喝四的德行,現如今不同了,大爺不吃你這套。
電話那邊沉默了半分鍾,隨後鄭山虎又說:“這樣,我先找買主給你十萬定金,成交價格慢慢嘮,這物件不許賣別人。”又頓了一下,鄭山虎接著說:“上次那活兒砸了,二十萬沒賺著,還賠給甲方十萬,裏外裏三十萬,你得給我個翻身的機會,我這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容易。”
陳桂林聽對方提這事,心裏有點慚愧,也就沒再說話。鄭山虎說了句“在家等我。”然後掛斷電話。
十萬,陳桂林這麽多年也沒見過十萬,甚至五千塊錢都沒攢過。他盯著炕櫃,覺得那四條腿兒已經是人家的了。
轉過天,陳桂林剛從被窩裏爬出來,襪子還沒穿好,院門口就有汽車聲音,扭頭一看,鄭山虎已經帶著那天來過這兒的兩個人進來了。
來人一個姓林,另一個姓董。姓林的從背包裏拿出十萬塊錢堆在炕上,姓董的拿出一份打印的協議書,兩樣同時推到陳桂林麵前。
陳桂林有些眩暈,向炕裏邊蹭了蹭,好像生怕這些東西咬了他。
“桂林啊,這份協議你看看,沒不妥的你簽個名,不為別的,炕櫃這哥倆鐵定買了,你收定錢,成交價慢慢談。”鄭山虎輕描淡寫的說道。
協議書沒什麽貓膩,陳桂林歪歪扭扭的寫上自己的名字。馬大姐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她同時點清了那堆錢,一張一張的點。
那兩個人說還要細看看櫃子,陳桂林同意了。
他們又戴上白手套,敲敲打打,這次還打開櫃門,在裏麵學摸很久。
陳桂林也沒仔細看過櫃子裏頭,小時候進去過一次是為了躲貓貓,還沒等藏好就被拽出來打了一頓。他不認為裏麵有什麽值得看的,而且裏麵絕對不會有夾層,這一點他檢查過了。

話是這麽說,但人家看樣是專家,陳桂林不傻,絕對不會喪失這個機會,他隨著那兩個人的手認真觀察他們每一個動作。
與預想一樣,他們什麽都沒發現。

讓陳桂林覺得他們是專家的原因,是他們從未試圖挪動櫃子,這讓陳桂林鬆了一口氣,他很怕櫃子散落成一堆木片,那可就是劈材價。
那兩個人最後對兩扇櫃門產生了興趣,尤其櫃門背麵,又是摸又是敲,足足折騰了半小時。最後他們關好櫃門,對鄭山虎點點頭,先行出了屋子。鄭山虎這才對陳桂林說三天後過來談價,務必在家別走。
馬大姐沒有送客人出去,她在守著那堆錢,陳桂林看著那堆錢也很興奮。怎麽說呢,能讓自己的女人高興是男人最偉大的事,眼下馬大姐高興了,那麽陳桂林也就沒白折騰。
“桂林,這錢是咱們的了?”這句桂林叫的情深意切,陳桂林很是受用。“嗯,都是你的了。”
看樣馬大姐很想跳上炕擁抱一下陳桂林,可這炕她從沒上過,不許她上。
“那...那把它存信用社去,沒人陪著去也不行啊,我先揣一萬去存。”這些錢已經成了累贅,陳桂林頓時覺得不如沒有它們更好。
“行,我在家看著剩下的,你得跑好幾趟。”
馬大姐揣了一捆在懷裏,剩下的塞進被垛底下,又拍了幾下,拿了把鎖頭從外麵鎖上屋門。陳桂林沒搞清是怕他跑了,還是怕賊進來。
晚上馬大姐多做了一個菜,一共倆菜,還買了兩瓶啤酒。兩個人把酒喝光,這期間沒聊別的,都是馬大姐讓陳桂林發誓不許變心,說雖然自己年紀大點,但對陳桂林是死心塌地,除了她天下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疼陳桂林,想跟他好的也是圖他的錢。
十萬塊錢就能讓一個男人失去變心權,那要是一百萬......陳桂林開始害怕這潑辣的老娘們兒會不會在得到一百萬的時候閹了自己。
再過一天鄭山虎那夥人就會來談價,陳桂林盤算著櫃子完好無損的情況下先要價一百五十萬,如果他們搬運時候櫃子散了再退給他們五十萬,這樣就能確保不吃虧。但這櫃子為什麽這麽值錢他還是沒搞懂,古董值錢他也聽說過,但都是些瓶子罐子書畫金磚之類的,櫃子值錢沒聽說,或許......
陳桂林忽然覺得這個物件值錢之處不是在櫃子本身,這裏麵興許藏了什麽東西,比如藏寶圖或者值錢的字畫。
想到這他再次爬到炕櫃前,臉貼在炕席上瞧櫃子底,萬一底下粘著一幅古畫呢。
櫃子底下漆黑一片,用手摸了半天也沒什麽異樣,倒是弄了滿手黑灰。陳桂林把手上的灰蹭在褲子上,坐起身又探頭去看櫃子裏麵,裏麵還那樣,什麽都看不出來,最後陳桂林的目光落在兩扇櫃門上。
那天那倆專家跟櫃門折騰半天,不可能是瞎耽誤工夫,必有蹊蹺。
櫃門是一片整木做成的,在這上麵扣個槽挖個坑不容易,一眼就能看出來。雖然是片整木,但櫃門裏麵卻套著一圈框架,這就有點不對勁了,這框架多餘呀。沒有這框架整個櫃子顯得更幹淨利索,加了這東西不倫不類。
陳桂林蹭到炕頭,遠離炕櫃,點了顆煙。
櫃門裏這圈兒邊框不合常理,會不會是後加上去的,那麽,加這圈邊框是做什麽用的呢。
賊心不死,陳桂林認準了邊框有蹊蹺。
把煙頭扔到地上,再次蹭到炕櫃前。今天,他必須要有個結果,這個炕櫃到底藏著什麽,明天買主一來,沒準人家就抬走了。
陳桂林剛想仔細看看邊框的堵頭,看看是怎麽跟櫃門交接的,院門口忽然傳來一聲:“桂林在家嗎?”
嗯?陳桂林回頭望向窗外,看見治保主任帶著兩個警察站在院門口,不覺心中一顫,完了,倒賣文物惹事了。這件東西真是國寶,賣不得呀。
陳桂林腦袋再次眩暈,這回差點栽倒在炕上,想想自己瘸著腳蹲大獄,那得多遭罪呀。他沒敢搭話,治保主任已經帶著警察走進院子,陳桂林慶幸炕櫃還在,擔心的是馬大姐把贓款拿出去存了,這算不算罪過。
治保主任見屋門鎖著,就想往回走,可透過窗戶看見了陳桂林,於是到窗戶前隔著玻璃說道:“怎麽還把自己鎖屋裏了,馬寡婦虐待你呀。”邊說邊是一陣獰笑。
陳桂林不吭聲,隔著玻璃說話太費力氣,在沒弄明白警察來這兒的目的之前,盡量少說話。治保主任轉身跟警察說著什麽,警察向屋裏看,也看見了陳桂林,好像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今天這一難是躲不過去了。
治保主任掏出電話撥打,肯定是打給馬大姐的,陳桂林摸了摸被垛底下的九萬塊錢,心中想過路財神就是說自己呢。
馬大姐從天而降,她在院子裏跟治保主任糾纏,並不想打開門鎖。治保主任好像要發脾氣,警察也在勸說馬大姐,僵持了十幾分鍾,屋門打開了。
陳桂林做好了被警察帶走的準備,他想勸馬大姐把剛剛存進銀行的一萬塊錢取回來,少這一萬塊,就得多判好幾年。
馬大姐先開口了:“咱們桂林犯什麽罪過了,非得審問他,他腳都斷了能幹什麽壞事,太欺負人了!”說完瞪著治保主任,沒敢瞪警察。
治保主任顯然不吃這套,壓根沒有好臉:“馬寡婦,別耍渾,今天市裏的同誌過來問點事,你趕緊回避,耽誤問案那就是妨礙公務,最少判十五年。”
警察笑了,把治保主任拉到身後,另一位警察告訴治保主任不要亂講,法律沒有十五年這事。馬大姐一聽治保主任嚇唬他,就又要發作,陳桂林說了聲:“你消停會兒。”這樣馬大姐才把嘴閉上。

陳桂林翻著白眼望著警察,靜等問話,反正自己家的炕櫃還沒出手,頂多算是犯罪未遂,把贓款一退也就完了。可要是追究自己栽樹弄虛作假那就完蛋了,那天市長看的清清楚楚,想抵賴門兒都沒有。
陳桂林胡思亂想之際,警察開始問話了:“今天來隻是想跟你了解點事,跟治安沒關係,你不用緊張。”
沒事?沒有作奸犯科的事?陳桂林和馬大姐同時鬆了口氣。馬大姐拽著治保主任的脖領子奔院子裏走,隨後就是破口大罵,治保主任抵擋不住,又拉著馬大姐出院子外麵去了。
陳桂林還是不敢吭聲,懸著的心在向胸腔裏回落,既然自己沒違法犯罪,那就該是調查鄭山虎偽劣工程的事,到底要不要保著他呢,他還得幫自己成交買賣呢。
警察又問:“你的父輩和祖父輩是否認識個叫史文功的人?”
史文功?陳桂林在記憶裏拚命搜尋這個名字,結果是無,他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陳桂林搖搖頭。
“史文功已經故去,他的後代要找尋一家姓陳的,跟陳姓家人有件事要交接。”警察說。
陳桂林的心徹底放下來,猛力搖著頭,隻想快點打發走警察,不想跟衙門裏的人打交道。
一陣輕鬆,陳桂林竟然想抽支煙慶賀一下。
煙剛拿出來,另一位警察遞過來一張紙,示意陳桂林看看。陳桂林接過那張紙,是個複印件,字跡模糊,黑乎乎的一片,而且好像是毛筆字,還是繁體字。
陳桂林苦著臉把那張紙遞回去:“看不懂,古代字吧?”
警察接過紙,低頭念到:“契約,今有史家托付陳家代藏保管器物一件,日後自有後人憑此索回,兩家立約為誓,交接之時史家自有回報。中保:李臣風。民國三十七年。”警察又指點了契約上的兩個指印:“這是立約人的手指印,你們家姓陳,老輩兒有沒有念叨過這方麵的事,好好回憶回憶。”
繁體字真難看,陳桂林聽完這段確認這些不關自己什麽事,咧嘴樂了:“我家姓陳不假,可警察同誌你看看,咱家這條件,誰敢把東西存放在我們家,我們家三代貧農,窮的飯都吃不上,放我們家東西,那不是肉包子打狗嗎?”
陳桂林放聲大笑,笑著笑著收了聲,他發現剛才那段話把自己套成狗了。
倆警察對視一下,覺得這樣的家境的確不會有人敢把東西存這,於是起身回走。臨走留下張警民聯絡卡,上麵有電話號碼,囑咐陳桂林如果想起來什麽打電話過來。
警察和治保主任一起走了,馬大姐也進到屋裏,看樣大獲全勝。既然沒牽扯到炕櫃,陳桂林又恢複了原始狀態。
馬大姐又拿走一萬塊,陳桂林又被鎖在屋裏,眼瞅著臨近中午,櫃門邊框的事還沒弄明白,這事得抓緊。
陳桂林打開手機上的電筒,照射在邊框上,仔細的觀察,想在這裏發現什麽秘密。
四根邊框有卯,互相咬合在一起,四個角有楔子鑲入櫃門板,活兒幹的地道,幾乎看不出來卯和楔子的痕跡。沒看出什麽門道,但是為什麽要加這個邊框呢,這東西什麽用都沒有,這是為什麽呢。
陳桂林不死心,他知道工匠從不幹多餘的活兒,那讓人家笑話。就像挖坑栽樹,沒人會把坑壁修整的光滑平整,那是神經病才幹的事。既然是老物件,那麽古代工匠更是不會做這種蠢事。
他再次打開手機上的電筒,又照了一遍,什麽都沒發現。他又閉上眼,用右手食指按住邊框一條一條的摸,摸完左開那邊又摸右開那邊,果然,他的手指有了點異樣的感覺,他睜開了眼睛。
眼睛看不到的東西要用心去感知,要用觸角。
陳桂林在右側櫃門邊框條朝下的那個橫截麵,感覺摸到了一絲突兀,那一瞬間有如神助,他心中豁然一亮。
彎下身去看,還是看不出來有什麽,用手指一摸那種感覺又來了。他回手在窗台上拿過來一個牙簽,開始在橫斷麵上慢慢的刮,十幾分鍾過去,一個圓形顯現在橫斷麵上,陳桂林不刮了,直起身,他要找一個更鋒利的工具,把那個圓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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