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正文

奉天範城隍(139)

(2018-12-29 08:57:19) 下一個

人走背字喝涼水都塞牙,六爺兩口子是出了虎口又入狼群,剛躲過鬼子屠殺卻被一夥賊人掠走,這夥賊人有些奇怪,瞧不上自己所帶的寶貝,還說自己才是最值錢的玩意。

那白臉男子扭頭對後麵二人說了聲開庭,三個人把屋裏的兩張桌子擺開,一張擺六爺正麵,另一張橫在一邊,白臉男子和穿西裝那位坐在六爺麵前那張桌子後麵,穿長衫那位坐到旁邊的桌子後頭。六爺和柳綿並排坐在長條椅子上,柳綿低著頭,婦道人家被幾個壯漢盯著是種羞恥,柳綿盡量不去對視,有六爺撐著就夠了。六爺沒搞懂這哥幾個想要幹嘛,就這破屋子裏還要開庭?開什麽庭,打什麽官司?
白臉男子清清嗓子:“兩位人犯報上名來。”什麽?人犯?六爺噗嗤樂了,這幫糊塗蟲怎麽把自己當人犯了:“幾位爺,搞錯了吧,我們犯什麽罪過了,您這私設公堂可是大罪呀。”白臉男子一拍桌子厲聲道:“範有賢,你身為滿洲國要員,參與盜賣國寶,為傀儡政權賣命,已經是徹頭徹尾的漢奸,今天我們代表民國政府成立臨時法庭對你二人公審宣判,你不要狡辯抵賴,我們已經證據確鑿,想逃脫罪責癡心妄想!”六爺張大嘴巴,心想今天可是完了,民國政府審判漢奸,自己個兒名副其實,隻要證據夠了,定死無疑。
害怕勁就那麽一小會兒,自己久居關外諒也沒什麽把柄在他們手裏,就算身份暴露也沒有槍斃的罪過,就這倆毛頭小子應該容易糊弄,倒是旁邊做記錄那年歲大的恐怕不好對付:“兩位官爺,在下確是滿洲國官員,可我那就是個混口飯的差事,說我盜賣國寶可真是冤枉,經我手賣出去的都是仿製,真品還在手裏,說我是漢奸?我救了多少抗聯性命不跟您說您都不知道。”負責審問的二人哪肯聽六爺這套,又大聲道:“人犯報上名來。”六爺心想這次完了,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滿洲國漢奸這名錯不了,頂著這名想活可就難了。
六爺不服,又問道:“你們有什麽權利審判我倆,你們說代表民國政府就代表民國政府,那我還代表天皇老子呢。”對方見六爺忽然態度大變,語氣強硬公開叫板,白臉男子從桌子後麵轉到六爺麵前,從兜裏掏出張紙刷的抖開展示在六爺眼前,信紙單上暗嵌著青天白日的水印,上麵寫豎趟毛筆字:民國政府鋤奸團代行政府法院審判權利,凡損害國家利益者,所做判決符合司法程序。底下還加蓋了政府大印,並有司法總長張耀曾的簽名。看到這個六爺沒詞,低聲報了姓名範有賢。白臉男子回到桌子後麵,又問:“那位女士。”柳綿見六爺報了姓名隻好跟著報了李柳綿,白臉男子看了眼負責記錄那位,那位寫完六爺的名字剛要下筆繼續,聽柳綿報上名字卻停下手腕抬起了頭,盯著柳綿目不轉睛,白臉男子等了半天說道:“老葉,趕緊寫呀。”
老葉放下毛筆起身走到柳綿跟前,柳綿低著頭一言不發,六爺斜著眼睛盯著老葉:“怎麽茬,審問還要動刑嗎?”老葉不理六爺,卻對柳綿道:“你是吉林磐石縣的李柳綿嗎?”柳綿聽這句就把頭抬起來了,一看眼前的老葉目瞪口呆,老葉也是百感交集愣在那裏。六爺心裏一怔,看情形二人認識,自己這條命又有救了。柳綿雖不說話眼淚卻像斷線的珠子劈裏啪啦順臉頰流下,老葉也是眼含熱淚聲音哽咽:“柳綿,可找到你了。”伸手想去抓柳綿肩膀,手一搭上柳綿便用力掙開,低頭嗚嗚的哭了起來。看這陣勢六爺不幹了:“哎哎哎,怎麽著,審案子還動手動腳,別碰我媳婦。”老葉聽六爺這話眼中閃過一絲怒火,轉身對白臉男子道:“把這人帶下去,我要單獨問話。”大家都瞧出來老葉與柳綿相識,也不便細問,白臉男子和西裝男子過來把六爺揪出屋子又塞進汽車。六爺想不明白柳綿怎麽可能認識老葉,一輩子沒出過東北卻在濟南有了熟人,真是萬分蹊蹺。
鋤奸團的倆人夾著六爺坐在後排,前麵的司機轉頭問去哪行刑,六爺趕緊說還沒審完,罪過還沒定呢。白臉男子對西裝男子道:“難道這李柳綿是老葉原籍那媳婦?”西裝男子道:“看樣像啊,老葉一喝酒就念叨這人,沒想到...”說到這兩人都瞅著六爺:“她是你媳婦了?”六爺暗叫不好,柳綿參軍那前夫看樣沒死,現如今人家夫妻團聚,自己還是著名漢奸,一會找個地方挖坑把自己槍斃一埋,人家不但夫妻團聚還立個頭功,真是雙喜臨門。想到這六爺琢磨得搭救自己,滿臉堆笑道:“二位官爺,您可別想歪咯,我是李柳綿的哥哥,您看咱倆長得多像。”西裝男子罵道:“你他娘的剛才還說是你媳婦呢,你這漢奸算是死定了。”六爺臉色煞白,人家說的對,今兒是死定了。
那二人不再搭理六爺,跟前麵的司機三人聊起旁的事,大概過了一個時辰屋門一開,老葉在前柳綿在後走了出來。白臉男子下車,老葉跟他說了幾句,他又轉過來拉開車門讓六爺下車,六爺磨蹭半天才走到車下,料想跟柳綿打個招呼自己就得押赴刑場。柳綿繞過老葉走到六爺麵前,低聲道:

“六爺,這人就是我未過門的前夫,早年婆家因與他失去音訊,以為戰死,沒曾想是去了日本陸軍學院留學,回國便參加討袁護國,再回老家找我,我已經去了奉天,我已跟他說明你的狀況,你本也不是漢奸,他們一會就放你回去,我就不回去了,有夫君在此得從他而終,這些年你收容照料的大恩大德來日再報。”說完雙膝跪地給六爺磕頭,那老葉也跟著跪下拜謝六爺。六爺剛剛還擔心性命不保,這一轉眼命算保住了,但媳婦卻沒了。
那二人磕了三個頭又起身鞠躬三次,老葉對著白臉男子道:“你開一張軍統局的路條,委任範有賢為敵占區特工,各行政機關給予方便,配合其行動不得阻攔。”白臉男子有些猶豫,老葉怒道:“快去!”白臉男子雙腳並攏說了聲是,跑進屋裏寫路條去了。什麽狗屁特工六爺倒不在乎,一轉眼媳婦沒了這可不成,狠狠瞪了老葉一眼又對柳綿道:“你,你真不回去了?我可比他疼人。”說完又狠狠瞪了老葉一眼,老葉見他二人說話便遠遠的走開,到司機那邊抽煙去了。柳綿眼裏的淚水還沒擦幹,雖有點戀戀不舍可也沒別的辦法:“六爺,你我相逢都是命數,現在我該做的都做完了,與他相遇也是注定的事,你日後保重自己,有句話也許不該我說,謝家小姐跟你有意我早就看得出來,她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女子,你跟他倒是相配的一對。”
嗬!這裏怎麽還有阿文的事呢,自己跟阿文那是清清白白一點什麽瓜葛都沒有:“我說,我跟她沒事,你這是想哪去了,還是跟我回去吧,就你這前夫槍裏來刀裏去,他不安穩啊。”六爺再說什麽柳綿也不搭腔,這時白臉男子拿著張信紙走出屋子遞給老葉,老葉看了一遍又走過來交給六爺,六爺看都不看伸手想撕,柳綿一把攔住道:“六爺,撕不得,有了這個在關外能保性命,算我求你了,收著吧。”六爺心如刀割,這麽好的媳婦沒了,留下自己這條狗命還有什麽意思呢。
六爺勉強把路條揣進懷裏,西裝男子從屋裏拎出那小皮箱,柳綿說自己的東西已經拿出來了,玉如意和玉扳子都在裏麵。六爺本想把這兩樣留給柳綿,又怕不招老葉待見,猶豫間老葉說道:“鄙人民國政府軍統局三處諜報處長葉文,日後如遇險難報我的名號也許能幫點小忙,局裏已經派出幾十路鋤奸團,勾結日軍的國賊一個都跑不了。”六爺打鼻子裏哼了一聲,心道吹什麽牛,滿洲國漢奸無數你們逮了哪個殺了哪個,在中原神氣算什麽能耐。生氣歸生氣,這趟門出的,媳婦沒了,心想我範六一生漂泊,有個體貼自己的媳婦不容易,這麽幾句話就把自己甩了,沒那麽容易。
想找柳綿再勸上幾句,一抬眼人已經沒了,六爺左瞧右瞧想看看是不是還在屋子裏麵,又想進去找找,老葉攔下六爺道:“剛才柳綿跟我講了範先生的義勇之事,有您埋伏在溥儀身邊日後定有大用,時候不早,我讓手下送你去車站,沒有車票也能上車,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日後再見。”老葉拱手送別六爺,六爺暗叫疼煞我也,你小子拱拱手,我媳婦沒了。還想再糾纏幾句,那白臉男子和西裝男子已經過來把六爺架到車上,小汽車一溜煙的走了。
汽車到達濟南站,那二人把六爺直接送到站裏,剛好有趟奔察哈爾省的列車,不由分說將六爺抬了上去,跟列車長一說,直接安排到包廂雅座,直到列車啟動才從車上下去,就怕六爺跳車跑咯。
鐵龍向北,六爺又想起當年拎個小皮箱隻身出關的場景,人生總是那麽相似,這一趟折騰把媳婦丟了,越想越虧心下難過,是老淚 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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