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正文

奉天範城隍(126)

(2018-12-16 10:08:28) 下一個

買主正要跟六爺掰扯紙質變薄這事,忽然又是槍聲大作,六爺無耐的瞧著老疙瘩,老疙瘩也一臉愁容的看著六爺,這是幹嘛呀,有完沒完。那漢子跟洋人一對眼神:“真動手了?”說完卷起字畫裝進畫筒,對六爺拱手道:“範先生贖罪,今日到此,我得趕緊送托尼先生回租界,您回奉天的車票早已買好,您也明日動身吧,告辭。”說完把兩張火車票扔在桌子上,拉起洋人轉身就走。

那二人離開良久,六爺還呆呆的立在原地,怎麽著,這就走了?要還是不要啊,您還沒給錢呢您,老疙瘩也張大嘴巴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炮聲隆隆,槍聲不斷,六爺靠近窗子也看不見什麽,自語道:“不就是打陣子炮嗎,慌成這樣,沒見過世麵的玩意。”再細合計剛才應該把字畫拿回來不賣他了,這人忒矯情,買賣做的沒樂趣。
坐到沙發上點了根煙,對老疙瘩道:“一會炮停了,爺帶你出去轉轉,這上海灘可是花花世界十裏洋場,號稱東方小巴黎,在這轉過一回跟出趟國一個樣。”老疙瘩自然高興:“比天津還氣派?”六爺津津鼻子,白了老疙瘩一眼,沒見過世麵是真不成,說話露怯。六爺坐那抽煙,老疙瘩躺床上休息,大半盒煙下去槍炮聲也沒停,老疙瘩看樣是想睡覺,但隻見翻來覆去眼睛就沒合上過。
這是誰跟誰呀,怎麽還沒完了還。六爺按熄煙頭起身走出屋子,下到二樓想去街上瞧瞧,剛下來樓梯就見旅館門口已經聚滿了人,住店的客人都出來看熱鬧了。擠到人群裏伸脖子向外看,好家夥,馬路上前沒頭後沒尾的國民政府軍隊正在通過,六爺問旁邊一位老客:“勞駕,誰跟誰打起來了?”那老客答:“國府的隊伍打日本!他娘的,終於動手了”打日本?在上海灘打日本?這是誰的主意,是不是瘋了?!這裏成千上萬的洋人,洋商號,洋工廠,你們在這跟日本人打仗?不可能的事。六爺擠出人群,向西走了一段,又向街邊一個市民問道:“這是去哪打仗?”那人說了句上海話,六爺沒聽懂,又問了句:“我問您這些兵去跟誰打仗?”那市民轉頭一看六爺像外地人,便用蹩腳的國語道:“抗日,打日本人。”
六爺翻了翻眼皮,壞菜,真是跟日本人打起來了,愣了三秒鍾,掏出兜裏的火車票看了一眼撒腿就往旅店跑,擠過旅店門口的人群上到二樓客房內,一屁股坐沙發上大口喘著粗氣,老疙瘩還躺在床上望天,見六爺進來問道:“這炮幾點能打完啊,還讓不讓睡覺。”六爺兩眼直視:“還他娘睡覺,八成咱倆又回不去了。”老疙瘩一聽回不去了,一骨碌爬起身:“咱不是有火車票嗎?”六爺冷笑一聲:“還火車票,飛機都白搭,這陣勢...插翅難逃。”火車票是第二天上午十點的,六爺和老疙瘩起個大早奔向火車站,炮打了一夜想睡也睡不著,本想和洋車夫打聽打聽戰況,可那些上海話比日語還難懂,就不堵這心了。
到了火車站舉目觀瞧,車站已然軍管,到處是荷槍實彈的國軍,鐵路軍用客車一律後延一周,這狀況六爺有所準備也不驚慌,找到公用電話給家裏通個信說火車票不好買,得等幾天回去讓柳綿別急。打完電話跟老疙瘩出了車站廣場來到一僻靜街道:“咱們眼下回不去了,住幾天等輪到我們再走。”六爺對老疙瘩道,“那咱們住哪?”老疙瘩問。六爺哢吧哢吧眼睛瞅著老疙瘩:“你說住哪?”老疙瘩小聲道:“離打仗的地方近點?”六爺大笑:“小爺們,正合我意。”倆神經病找了輛洋車,跟車夫費了半天話才打聽明白蘇州河邊的租界離戰場最近,車夫還誇六爺說聰明的很,租界最安全,那裏一顆炮彈都沒落過。
租界當然安全,西洋人誰敢招惹,等二人到了租界邊界可傻了眼,最少幾萬難民正在蜂擁而入,車夫停下車接過車費又誇了六爺一句:“比您聰明的還有好多。”這下二人不知所措,就這地擠進也是睡馬路,就別找不自在了,兩人信步向遠離人群的地方走,直到進了條沒人的裏弄,六爺道:“咱啊,就近找地兒住吧,一周後上車回走,打仗咱們是看不見了。”聽看不到打仗老疙瘩顯然很失望,六爺扭頭看去正好有家掛幌的小旅店,走進去一問店裏居然沒有什麽客人,空房很多,敢情該跑的都跑了,店裏還供應三餐這倒方便,二人住下已是旁晚,吃過了晚飯店老板進來通知,為防空襲晚上八點就熄燈斷電,八點鍾天還沒黑斷就斷吧。
炮是不打了,槍聲還是不斷,六爺閑著沒事到前麵跟老板閑扯,老板雖然是上海本地人,但接觸外地人多了國語說的還行,聊起來不算費勁:“老哥,怎麽茬說打就打起來了”店老板奇怪的看著六爺,問道:“先生從哪來的?”六爺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是關外來的,怕惹麻煩,應了句:“北邊。”老板道:“北平?”六爺低下頭小聲道:“北邊...”老板不再接著問了:“看樣先生好多事都不曉得,哪裏是隨便打起來,再這麽打下去人都得打光咯。”久居關外,關內的事那是外國的事,滿洲國的人不必知道,也不讓知道,六爺那點精神頭都在玩意身上,也沒時間掃聽國事讀書看報,外麵發生了什麽還真不知道。

店老板很顯然很鄙視六爺,六爺也知道原因,聊了幾句人家也不愛搭茬,索性也不問了,臨了問了句這附近哪條街道過兵,老板說向東三條街有條路直通前線,每天過兵隨時能看,六爺謝過喊上老疙瘩出門看熱鬧,店老板在後麵遠遠的說了句:“港督。”六爺聞聽還挺高興,人家是怎麽看出來自己有官相的呢。
走了三條街,遠遠的就看見路口有隊伍通過,緊走幾步到了正街之上,國軍隊伍浩浩蕩蕩,一麵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戰旗後幾千人陸續走過,又是一麵戰旗後麵跟著三兩千戰士,就這樣過到晚上十一點鍾還沒過完。六爺實在堅持不住,喊老疙瘩回去睡覺,回到店裏已經是漆黑一片,電燈沒電想必老板拉了總閘,躺在床上慶幸今晚沒有打炮,雖然槍聲不斷但還不至於影響睡覺。剛闔上眼做入睡準備,忽聽警報聲音大作,這聲......咋這麽淒厲呢,沒等六爺合計明白,有人在走廊裏大叫:“警報,防控警報,鬼子飛機轟炸了!”這人走來走去不停的喊,還到六爺這屋推開房門拿手電筒幌了幾下,老疙瘩翻身坐起:“爺,飛機轟炸是什麽?”
這飛機轟炸六爺可知道,想當年那幫孫子往紫禁城裏開飛車扔炸彈,生生把皇上嚇跑了,這炸彈可厲害,你想想扔炸彈的人都會開飛機,那炸彈的準頭還差得了?六爺摸黑喊道:“床下床下,快躲床下。”老疙瘩機靈,向下一躍就地打滾進到床下,六爺肥碩匍匐向前,好不容易擠了進去,屁股還卡在床板處怎麽也進不去了,這別扭勁讓六爺喘不上來氣,就又從床下退出來,躺在地下倒氣,老疙瘩喊他再試一次,六爺說啥也不動彈,愛咋咋地吧。
爺倆還沒折騰完畢,窗外已是大亮,無數探照燈射向天空,警報還是不停的哀嚎,炮聲又起伴著飛機轟鳴,接著就是巨大的爆炸聲響,燈光火光爆炸聲機關炮聲,這場景簡直就是人間地獄。老疙瘩趴在床下瞧六爺什麽事都沒有,旅店周邊也沒有炸彈爆炸,過了會爬出來湊到窗前露出半邊腦袋向外看,對六爺道:“爺,炸彈都扔的遠著呢,這邊沒事。”六爺撐著地麵起來,也湊到窗前觀瞧,果然這邊沒有炸彈投下,那蘇州河北炸得跟過年煙火一樣。
大約過了半小時,警報停了,探照燈也熄了,日本人的飛機飛走了,虛驚一場。店老板拿著手電筒挨屋查看,經過六爺這屋都沒進來,六爺明白關外的人死不足惜。後半夜槍炮聲都停了,算是睡了個好覺,天一見亮又是槍炮齊鳴,把六爺氣的一骨碌爬起來罵道:“這他媽還有沒有點規矩,到開槍的點了嗎?”老疙瘩倒是心大,還是酣睡不醒。六爺起身穿衣出了旅店,又到那條正街上看熱鬧,到那時,街道兩側已經聚集不少市民,打著戰旗的國軍還在源源不斷的奔赴前線,六爺掐指一算,好家夥,這一天一夜小五萬人可是過去了,怎麽還往上調兵啊,閘北那小地方裝得下嗎。昨天街道兩邊的市民隻是看熱鬧,今天有些不同,很多市民在往經過的士兵兜裏塞雞蛋饅頭,還有塞毛巾襪子的,甚至有人在街邊支起灶台蒸包子給士兵帶走。
這場景讓六爺驚詫不已,國家打仗老百姓摻乎什麽勁,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行軍打仗還能差口吃的,但也別說,真有士兵接過饅頭就吃也不道謝,還有停下來在路邊喝水,六爺向街道盡頭望去,好多這樣的攤子供水發糧,這倒是新鮮。正不解之時,忽然又見反方向有軍車隊伍緩緩駛來,車子開得那個慢,都跑不過洋車。
待車隊來在六爺麵前,六爺隻看得臉色大變,一身 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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