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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丈夫得了新冠肺炎

(2020-04-04 19:27:45) 下一個

作者: 傑西卡·盧斯汀

照片:網絡

編譯:魏玲

日期:2020年3 月24日

來源:微信公眾號《微黑板報》

 

 

“親愛的,感覺怎麽樣?好點了嗎?” 我躺在客廳地板上接丈夫蒂姆的電話。我睡客廳已經好幾天了。下麵鋪一個泡沫塑料墊子,那是女兒凱茜去野外露宿時用的,上麵蓋幾條毯子。泡沫塑料墊子上睡著不舒服,可是比起睡在沙發上,或者是睡在一層布包著幾個彈簧的沙發床上,要好得多。

“很抱歉把你吵醒了,我想請你幫個忙,” 電話中,他聲音微弱,嘶啞,牙齒卡嗒卡嗒地響。他穿著羊毛背心和毛衣,可還是冷得上下牙直打架。他要吃布洛芬,可我忘了把藥放在他專用的衛生間裏了。我不能把一瓶藥都留在那裏,要汙染的。我把藥瓶放在另外一個衛生間裏,每天倒幾粒出來,放在一個一次性塑料小碗裏,然後把小碗送到他房間。他用過的任何餐具要麽留在房間裏,要麽拿到廚房裏清洗。洗蒂姆用過的餐具時,為了避免我的手碰到任何地方,我必須和凱茜配合。她打開洗碗機,又拉開一層碗架,然後我把碗放進去。她幫我打開水龍頭,然後我用胳膊肘壓出一些肥皂清洗液,把手洗幹淨。

蒂姆正躺在床上。他蓋著幾層被子,一會兒朝天睡,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一會兒側著睡,蜷縮著身子;睡衣內褲已經好幾天沒有換了。他56歲,高個子,體魄健壯,平時經常騎自行車從布魯克林到牙買加灣,來回5小時的路程。可是,現在一點力氣也沒有,兩腿也站不起來,人感到冷,不想鑽出被窩,所以連衣服都不想換。12天前,3月12日,他半夜醒來,打寒顫,身體冷得像掉進了冰窖。第二天傳來消息:新冠狀病毒已經在美國蔓延開來。那天他感覺好一些,可是過了一天,他又開始打哆嗦、全身酸痛、體溫38度。

從那天起,蒂姆一個人住一間屋子。這屋子臨街,他抱怨卡車停在路邊不熄火,馬達轟隆轟隆響;幾條街開外的紐約港口很吵。他整天蜷縮在被窩裏,隻有去衛生間時才鑽出來。臥室的門關著,為的是不讓貓進去,可是它一定要進去,整夜在門口“喵喵”、“嗚嗚”地叫。症狀加重後,蒂姆去了醫生診所。回來時,他們給他一個小冊子《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防護手冊》,其中有一條是:“自我隔離,不接觸人群以及家裏的動物。” 那時候,他體溫38.6度,流感測試陰性。因為他有哮喘史,幾個月前發作時去過醫院急診室,屬於高危人群,所以又讓他做了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測試。那時還不知道檢測試劑短缺。

回家後我立刻做了二件事情。問醫生,萬一蒂姆情況不好,去哪家醫院?另外,買布洛芬和泰諾。蒂姆晚上會突然大汗淋漓、全身酸痛。他體溫升高時,呻吟不止像是在煉獄裏灼燒。這兩個藥對症,醫生建議多備一些,可是,家裏已經沒有多少了。我急了,趕緊上網去買。我一個個網站查看,可是每個網站都是:無庫存,已脫銷,缺貨,或者是爆倉。我們生活在一個新聞滿天飛的年月:檢測、隔離、短缺、疫情越發嚴重,…。難怪人們恐慌,開始囤貨。一個朋友去了附近幾家店,送來了幾包泰諾。另外一個朋友去了很遠的地方,送來了一瓶泰諾。這可是仙丹靈藥、救命稻草啊!

三天後,醫生打電話來,告知測試結果陽性。蒂姆放下電話,一聲不響,開始躺在床上看報紙。他知道紐約州某些地方疫情爆發,感染人數直線上升;他知道感染了病毒的人們去了醫院、靠呼吸機維持、然後痛苦地死去;他知道同樣的病毒正在進攻他的身體,企圖吞噬他的生命。

蒂姆發病時,我們一家三口正坐在一起看電視刷《切爾諾貝利》。該劇講述的是1986年在烏克蘭發生的核事故。看了一會,蒂姆就感到不舒服,回房睡覺去了。我和凱茜繼續看,可是看到第三集後就停止了。從此,一家人坐在一起看電視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我從早到晚像磨房的驢忙得團團轉:一會兒給他吃東西,一會兒給他量體溫,一會兒給他測氧飽和度。他失去了嗅覺,即使是一碗湯、一喋開胃小菜,也必須強忍住噁心把東西咽下去。其間,我一遍又一遍地洗手。我一看到他情況不好,馬上給醫生發短信;一看到他咳得厲害,趕緊給他按摩腿部。

“你不要呆在這裏,” 他說是這麽說,可是當夜幕降臨的時候,他會害怕。長夜漫漫,他一會燒得難受、一會冷得發抖、一會大汗淋漓、一會渾身酸痛,“這些像是一發發炮彈,將我擊得粉碎,” 他說。

凱茜在網上上課。她的中學和其他紐約市的學校一樣,已經在3月13日關門。她和同學們收到了學校發的《學生須知》,內容有上課事宜和老師的講課摘要。這些電子郵件在學生中瘋傳,一下子在網絡曝紅。她們不時還會收到警告:你是在上課,不是在度假。我寫了一封信給校長、輔導員和老師:“我想告訴你們家裏最近發生的事情。” 信寫好了,可是還沒有發出去。

我給醫生發短信;我給蒂姆的五個兄弟姐妹,我的父母兄弟發短信;我給蒂姆的生意合夥人和員工發短信;我給他的朋友和我的朋友發短信。我發信又回複,一封又一封,每封都貼著“愛你”和“謝謝你”的表情包。他太虛弱了,對鋪天蓋地來的問候祝福,根本沒有力氣去回複。“不要對家裏人隱瞞我的病情。” 他說。他特意要我把那件灰色的毛衣找出來。他穿上後再也沒有脫下來,這是他父親生前穿過的衣服。

我和凱茜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裏。我們以比街坊鄰居快1.5倍的速度,穿越時空來到了未來。我們生活在一個臨時搭起的方艙裏,而他們的生活還是一切照舊。他們仍然看著“突發”、“重磅”、緊急通知、簡報和網上的爆料,分享著關於季節性憂鬱症、在家上課、社交距離和日子過得艱難的帖子。他們的現在隻是我們的過去,他們的未來會是我們的現在。凱茜已經不認識他們了:“我出去倒貓屎,看到一群人在街頭聊天,想去打個招呼。我走過去時,聽到他們在說,‘實際上,這是一個好機會,它把一家人緊緊的聯係在一起了。’ 我心裏想,風涼話!我不要去見他們,掉轉頭回家了。”

我和凱茜,還有貓共用另外一個衛生間,裏麵沒有浴缸,不能洗澡。凱茜以前總是睡眼惺忪,不情願做家務,可現在照顧病人、家務、燒飯、和我輪流值班,成了我的好幫手。她喂貓、倒貓尿屎、疊衣服、為蒂姆做些點心和洗鍋碗瓢盆。當我端著蒂姆用過的盤子踏進廚房時,她還和我一起跳雙人舞,姿勢多樣,左轉右拐,為的是不讓我的手碰到洗碗機門的拉手和其他東西。她說,“媽媽,我覺的我們現在能夠平等交流了。” 是的,她說得真對!

我忙著搞清潔衛生:我用清洗液反複擦門把手、燈開關、水龍頭、桌麵和廚房台麵;我用酒精揩手機;我把白天穿過的外套扔進洗衣機,仿佛它是一塊抹布;我洗浴巾和毛巾。我們全家共用一個浴缸。當凱茜要洗澡的時候,我得用漂白水把整個衛生間裏裏外外,上上下下都清洗一遍。蒂姆在那裏開關水龍頭、浴缸裏留著他腹瀉時的殘渣餘孽、咳嗽時噴出的飛沫。我把他穿過的衣服、用過的毛巾和踩過的墊子都拿出去,換上一套幹淨的,又告訴凱茜不要到處亂摸,洗好後立即回到自己的房間。當蒂姆要洗澡的時候,我重新洗一遍。蒂姆生病的第一個星期,為了幫助他恢複疲勞,我放了一缸熱水,又加了一些鎂鹽,讓他泡在裏麵。現在他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連泡澡也泡不動了。從臥室到廁所,他要靠著牆壁,一步步地挪。他撩些水在臉上,就算是洗過臉了。

我考慮了各種可能性。我不擔心凱茜生病,我可以照顧她,我擔心的是萬一我病了事情會變得怎麽樣。為此,我教她做各種事情,告訴她東西放在哪裏,如果爸爸住院了你要做什麽事,如果媽媽住院了你要做什麽事。我擔心,一個16歲女孩能自己照顧好自己嗎?她怎麽去買東西呢?她一個人行嗎?能堅持多久呢?

有一件事情很肯定:我不能把她送到我父母那裏去。他們會要她去的,可是他們親愛的外孫女可能會讓他們得病。當他們張開雙臂迎接她的時候,她會撲上去,跟著撲上去的還有潛伏在她身上的病毒。不能,絕對不能送到我父母那裏去!那麽,把她送到哪家去好呢?這家要有一個帶衛生間的房間,讓她一個人住在裏麵,…。我淩晨四點就醒了,躺在地板上,想著念著,輾轉反側,腎上腺素狂飆。

晚上的時間更難熬。蒂姆渾身燒得慌,恐懼和害怕從四麵八方朝他包圍過來。他的意識開始渾沌,嘶啞的嗓子咕噥著,想著一些有失體統的事。他說,他把女兒當成了20年前的女朋友,差點喊錯名字。我們給醫生打了三次電話,說情況不好,是否要去醫院。一次我淚崩,大叫:“我害怕呀!” 可是每次我們都決定呆在家裏。他呼吸沒有問題,隻有呼吸困難的時候才有理由去醫院。

最難熬的一天晚上,我們和醫生視頻。她是紐約大學醫院的急診醫生,紐約250個流動醫生之一。她的工作是和有感冒發燒症狀的病人通過手機視頻谘詢。她告訴我們,這個病曆時兩三個星期,如果氧飽和度不是很低,呼吸沒有困難的話,就呆在家裏。晚上,當我走進他房間,看到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我心裏害怕。我撓他腳底板,看看他有沒有反應。這就像凱茜小時候躺在搖籃中,我撓她腳底板一樣。

晚上,在他最難受的時候,我站在床邊,隔著毯子給他作全身按摩。我哼催眠曲哄他入睡,哼得輕輕地、柔柔地。這是我唯一會唱的一首歌,繈褓中聽母親和奶奶唱的。當母親唱的時候,歌詞是這樣的:“忽拉,嚕啦,嚕啦…,這是愛爾蘭人的催眠曲。” 當奶奶唱的時候,歌詞是這樣的:“忽拉,嚕啦,嚕啦…,這是蘇聯人的催眠曲。” 真沒有想到,我兒時的催眠曲,40多年後,會唱給病重的丈夫聽。

在廚房裏,我對凱茜說:“我們現在生活在一個反烏托邦的世界裏,黑暗恐怖。”

“是的,” 她答道。然後又加了一句:“很多人早就生活在這個世界了。”

走在大街上,蒂姆戴著上次去醫院檢查時發紿他的口罩,低著頭哈著腰,看上去更孱弱了。他1米9的身子緊緊地裹在一層又一層的衣服裏:羽絨服,外套、父親灰色的羊毛衣、多福牌羊絨衫和內衣。他說冷,可是,現在是3月份,一輪太陽正暖暖地照在他身上。

我們戴著一次性的手套。我把手放在蒂姆的臂彎裏,兩人一起慢慢地朝醫生診所走去。他昨天情況很不好:頭暈噁心,沒有食欲,喂一口吃一口。咳嗽時,噴些硫酸沙丁胺醇緩解一下,沒多久,又開始猛咳。他早上全身大汗淋漓,傍晚蜷縮在床上呻吟。“我咳嗽咳出血來了,” 他輕輕地告訴我。

我們給醫生打電話。他說:目前我們對這個病了解不多,治療方案尚在摸索之中。很多病人一個星期後症狀會好一些,可是其他的則急轉直下變成重症或危重症。當病毒攻擊肺,出現肺炎的時候,病人就危險了。醫生開了抗菌素,可是藥房還有一小時就要關門了。我給蒂姆的朋友發短信,他說他會去拿藥。我請他順便買些桔子來,蒂姆喝新打的桔子汁和切成小塊的桔子塊,冰箱裏隻有一個了。現在這玩藝似乎成了稀罕品。

醫生囑咐,明天一早來拍張X光胸片。診所離我家三條街,我們慢慢走過去。蒂姆在口罩後麵咳個不停。街上的行人比上個星期要少,這還是在庫莫州長發布居家令之前。有幾個人在跑步。當他們從我們旁邊經過的時候,我叫蒂姆抬起頭看樹上發芽的枝葉,這樣,萬一他們回過頭或者轉過身子,他不會和他們麵對麵。一些人戴著口罩,他們挺直腰板,大步走著。他們是在保護自己,和我們不一樣。

到了診所,蒂姆一屁股坐了下來,靠著牆壁,閉上了眼睛。一對戴著口罩的夫妻推門走了進來。一個戴著口罩的男人坐在那裏。一個護士坐在前台。我走過去說:“我丈夫新冠狀病毒肺炎檢測陽性。” 她看著我,露在口罩上麵的眼睛看著我的眼睛。

護士遞給我一個口罩。蒂姆的醫生今天在另外一個診所,所以我們要看另外一個醫生。我們戴著口罩等著。蒂姆還是閉著眼睛。我轉身朝窗外望去:街上行人走來走去,像往常一樣;馬路對麵是一家小餐館,一個男人用手推開門,走了進去。

又來了一個護士。第一個護士輕輕地跟她說了幾句,隻見這個護士拉上了口罩。

輪到我們了。一個戴著口罩的護士來測了一下基本指標。他體溫37.2度,血壓,脈搏和氧飽和度均正常。我們告訴醫生:發燒、出汗、噁心、咳出血來了;還有,今天早上氧飽和度很低。又說,體溫正常是因為剛吃了布洛芬和撲熱息痛的緣故。

護士出去後,蒂姆靠在椅子上,頭垂了下來,又閉上了眼睛。走?裏,一個醫生在告訴病人,你病得時間太長,現在是去醫院的時候了。醫院離這裏不遠,走5條街。

醫生進來了。她戴著口罩,又在上麵包了一層塑料薄膜。蒂姆換上了一件紙袍子,渾身哆嗦著,跟著她去了X光室。他回來後說:“叫我把兩隻手舉過頭頂,可是我連這點力氣也沒有。” 結果出來了,左肺有肺炎。醫生昨晚上開抗菌素是對的。醫生用聽診器聽了一下他的肺,說,肺還好,沒有哮鳴音。她又說,蒂姆呼吸沒有問題,不用去醫院,“不過,我們要密切觀察。”

診所門口站著兩個中年婦女,她們在那裏聊天。是應該招招手,叫她們走開?還是應該大聲喊,喂,趕快走開、回家去、洗手、不要出來?我們什麽也沒有做,隻是尷尬地站在那裏。一直等到她們離開,我們才走了出去,開始了三條街的長征。路旁,木蘭含苞怒放,連翹滿枝金黃。我指給蒂姆看,他完全沒有心思,直說冷。他好久沒有理發刮胡子了,鬢角的頭發,下巴頦的胡子全白了。幾個人從我們身邊走過,他們不知道蒂姆是病人。我們今後還會步行經過這裏去看醫生。事先預言,提前警告:走在這條路上的人將會是戴著口罩的蒂姆和攙扶著他的我。而他們,也許運氣好,不用去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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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13)
評論
ytwadk 回複 悄悄話 加個轉貼吧,否則聽著挺不吉利,就怕萬一。
xiaofengjiayuan 回複 悄悄話 標題黨
我愛梔子花 回複 悄悄話 不是一直在說不能吃布魯分嗎?
Fanreninus 回複 悄悄話 啊,這標題起的!
Yu-Yuan17 回複 悄悄話 嚇死寶寶。大家保重啊。
大漢唐 回複 悄悄話 布洛芬?據說意大利就是用壞了這個退燒藥:(
太空風 回複 悄悄話 從微信公眾號來的編輯過的文章?外國人寫的為什麽不是英文原版?
清漪園 回複 悄悄話 謝謝您總是翻譯一些不錯的作品。這家人相互扶持走過艱難時刻,很暖心。但我總覺得妻子的防護做得不夠,盡管她已經非常辛苦,非常盡心盡意了。
momo_sharon 回複 悄悄話 原來又是轉載。希望博主下次在標題上標明。
西風-西風 回複 悄悄話 願上帝憐憫
無法弄 回複 悄悄話 家裏有個病人實在是麻煩。我家有個腿傷的,我還得給係鞋帶,其他的就更甭提了
Happymouse 回複 悄悄話 希望他很快好起來
wumiao 回複 悄悄話 難過,美國的醫療條件真是太不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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