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泓

我憶我思我想我感
正文

我的姥姥

(2017-11-12 02:39:01) 下一個

在我心中,有一些遺憾是永遠的痛。我一直很想寫寫我親愛的姥姥。

(一)

我姥姥如果活著,就99了,她屬羊的。我不知道她是哪一年嫁給我姥爺的。隻知道我媽當時耍瘋要死要活地不讓我姥爺找她。我姥爺有四個兒子,我媽是唯一的女兒。姥姥人好,命不好。前麵三任丈夫都死了。我想我媽當時不願意姥爺娶她可能是因為她屬羊,又是”白虎“命硬克夫吧。我媽在29歲那年終於嫁出去了,爸爸是部隊的軍官,是南方人。二年以後我出生了。我不到二歲的時候,我媽隨軍去了幾千裏外的南方。那時的幾千裏,回趟家比現在從美國回中國還耗時和頗費周折。臨走,我姥爺也不知是怕我媽帶我受累,還是因為我媽是他唯一的女兒,想在身邊留個念想。沒讓我媽帶我走,我就跟姥姥姥爺一起生活了7年,到我9歲姥爺去世。帶孩子責任大,帶繼女的孩子責任更大。不能磕了碰了委屈了。我就是姥姥的影子,姥姥去哪,我就跟哪。姥姥說我是她的小尾巴。

姥姥年輕地時候長得挺俊。我記得小時候家裏一麵牆上掛的大鏡框,裏麵的相片中有她年輕時候的一張照片,披肩長發,瓜子臉,五官很精致。她嫁給我姥爺的時候大概50出頭。姥姥沒自己的孩子。

"姥兒,你為什麽沒孩子呀"?

”我年輕的時候有過一個,沒生下來就死了,後來我也沒再懷上“。

她帶大了二個侄女, 三姨和小端姨。我三姨那時嫁到了天津。三姨夫是遠洋輪船上的醫生。我記得三姨三姨夫到家裏來看姥姥,還有他們的孩子,小江哥和小霞姐。最記得的是他們帶來的點心,是裝在漂亮的黑底大花鐵盒子裏的各式餅幹。據說是三姨夫在國外帶回來的。那個盒子後來姥姥用了很久。小端兒姨姥姥是不大提的,提到她,姥姥就抱怨她是白眼狼。

”你可不能像小端兒,忘恩負義呀“。

”姥兒,我不會的“。

(當時我們都沒想到,我最終是那個最忘恩負義的那個。姥姥沒享到我的福。我食言了,而且永遠沒有補償的機會。這是我最大的心債)。

她沒讀過什麽書,用她的話是大字不識。後來我發現她其實是識字的。她說是掃盲班學的。姥姥聰明,用現在的話就是情商高。她通情達理,脾氣好。我記得姥姥總是細聲細語跟我講道理。我還記得姥姥教導我嘴巴會叫人,臉上要有笑臉的孩子招人喜歡。這麽多年的實踐證明姥姥說的是真理。西人也有 ”Smile, somewhere someone loves you“。誇張一點兒說,姥姥還是中西貫通呢。我記得當時早上她給我梳小辮兒我怕疼,總是借口去毛樓兒,去找我的小夥伴兒玩兒。姥姥就滿院子裏喊我的名字。到毛樓兒看看,早沒人了。最後總是在小新或是豔軍家找到我。就那樣,我也不記得姥姥大聲吼過我。我記得姥姥邊給我梳小辮兒邊輕聲細語地跟我說:”你看看,梳頭也不耽誤你玩兒,就幾分鍾功夫。小丫頭,利利索索地到人家也好看。瘋著腦袋到別人家去了,人家嘴上不說,心裏嫌呢“。姥姥喜歡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紮上頭繩 或是布蝴蝶結。 姥姥會繡花,我記得我有一件紅燈芯絨的上衣,兩邊的口袋上是姥姥繡的花。我最喜歡看姥姥翻櫃子找東西。櫃子裏有大袍子,領口袖口是絲質的繡花。像今天的戲服一樣,很漂亮。姥姥還有一對我當時覺得是紅寶石的耳環。姥姥不帶。她是有耳洞的。我記得她曾看著那對耳環說,”唉,現在也不興紮耳眼兒了“。

姥姥是小腳,我記得她長長的裹腳布。小時候的我看過她那畸形的小腳。

”姥兒,疼嗎“?

”不疼“。

”姥兒,你什麽時候開始裹腳的“?

”我們那時候4-5歲就開始了“。

”不疼嗎“?

”疼,當時很疼,現在不疼了“。

”姥兒,你為什麽要裹腳呢“?

”我們那是興裹腳“。

我小時候不好帶,口裏老生瘡,現在想來也許是皰疹性咽峽炎或是手足口病。口裏總是有瘡,很疼,肚子餓,還吃不了東西。小孩有多纏人是可以想象的。我姥兒就靠著她那三寸小腳背著我轉悠轉悠,直到我睡著。

姥姥抽煙。她有一個長長的煙鬥。頭上是白玉的。我記得冬天的早晨,姥姥總是在黑暗中抽上一煙袋鍋煙才細細碎碎地起床。有時我也會醒,姥姥說”還早呢,天還黑著呢。你睡吧“。我又沉沉睡去。醒來,已是粥香滿屋的時候了。我小時候特別喜歡吃粥。記得有一次,姥姥做的粥不夠。我非得鬧著讓她去隔壁豔軍家去要一碗。後來我們提起這事兒,姥兒說

”你從小就能吃“。

我小時候能吃,還特別喜歡吃肥肉。來村裏賣肉的我叫大石舅。”砍肥的,砍肥的“是我的老要求。直到有一天姥姥姥爺帶我去將軍坨走親戚,吃了太多的豬肉燉粉條兒,又緊接著睡了一覺。醒來吐了。從此再不吃肥肉。姥姥說我是吃傷了。姥爺是供銷社的主任。在那個物資貧乏的年代,我在吃的方麵是沒屈著過的。有好吃的,姥姥先給姥爺,然後是我,最後是自己。 所以,我從小就被姥姥喂得胖胖的。後來到了父母身邊。爸爸單位的梁阿姨一直叫我”阿胖“。

姥姥會捏骨。我到現在也不怎麽明白姥姥是怎麽弄的。隻記得有半大小子們或是大人手腳錯位了什麽的,姥姥就用一碗酒,跟人聊聊天,捏捏那腫痛的部位,然後就好了。不過,我是不大好對付的。不知為什麽,我當時對來找姥姥治病的,都充滿敵意。我故意往姥姥懷裏鑽,還哭哭唧唧的。現在想想,可能很多是孩子們,我是擔心他們把姥姥搶走吧。長大後,我問過姥姥:

“姥兒,你怎麽會給人捏骨呢”?

“我年輕的時候跟我的一個表哥學的”。

我真後悔沒跟姥姥學幾招兒。現在會這個的可能也不多了

姥姥是我的保護神。冬夜的北方農村是寂寞的,也是黑暗的。那個時候經常停電。姥姥有個幹女兒就住在斜對麵,晚上有時她過來串門有時我們去她家嘮嗑兒。回家的時候,我總是緊緊拽著姥姥的衣角,皓月當空的幹冷空氣裏,我們祖孫依偎著走過長長的庭院。真希望那時光就停留在那兒。

“姥兒,我害怕”。

“不怕,有姥姥在”。

寫到這兒,我的眼淚一直沒斷過。我們娘倆,一老一少的許多對話許多在一起的場景就像電影鏡頭一樣在我眼前閃過。姥姥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我的性格裏應該有很多的她。她跟我媽不一樣。這也許就是我媽總覺得我跟她不親的原因吧。我不知道我媽是感激我姥兒呢,還是後悔當時沒把我帶在身邊。她說現在幫我帶二個孩子算是補償我。她看到我的二個孩子圍著我轉爭著往我懷裏鑽,她說”你看你多幸福呀“。我覺得媽媽可能總覺得我跟我姥兒最親。媽媽也沒錯,在我心裏,我姥兒永遠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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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雲之嵐 回複 悄悄話 我總是緊緊拽著姥姥的衣角,皓月當空的幹冷空氣裏,我們祖孫依偎著走過長長的庭院。真希望那時光就停留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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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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