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我癡癡地望著窗外漫天飛舞的雪花。晶瑩的雪花星星點點地落在車窗玻璃上，折射出一片燈火陸離。
“想什麽呢？”萬九一邊小心地開著車，一邊看了看了發呆的我。
“人類真是奇怪！結婚的人，要死要活地想要離開，象我；沒有結婚的人，卻超越生死也要承諾，象安。我一直以為，我是因為生病，而進入了一個漆黑的無解的迷宮。今天，我才發現，原來，每個人都在這無解的人生迷宮之中。並沒有所謂的正確答案。”我伸出手，隔著玻璃，觸摸窗外的雪花，溫度倏地傳遞，那顆雖微小卻剔透的小世界，微笑著融化為一滴淚。“也許，人與人的相遇，不論是父母子女，還是情人愛偶，在蒼茫之中，都隻是一瞬間的溫暖與感動，和一小段陪伴扶持。人生更多的，還是自己一個人走路吧。”
萬九什麽也沒說，隻是打開了收音機。車內頓時被溫暖慵懶的節日旋律充滿了。我釋然一笑。大約，這世界上的許多，都是座城。到擺脫束縛或衝進重圍，到另外一邊去的衝動，總是不時地湧起。而終究，人們各自站在白天或黑夜的陣地，不論上帝給你多少次機會，你仍舊會不改初衷地做出選擇。
“聿。。。我說不出什麽大道理。我隻知道，不論你的精神或思想飛到多麽高的天空，你的腳都應該站在土地上。我們去吃點好的，然後去聽新年音樂會！正因為世界無常，無解，無奈，我們應該努力活得溫暖，忠誠，有信念。”萬九在紅綠燈處停下，輕輕拉住我的手，放到臉頰唇邊。
外麵的世界，雪下得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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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九有演出，我自己開車去機場接千葉，路上車堵得一塌糊塗。幸好飛機也晚點3個小時，最後順利地接到了她。兩人一路開心地說著往回開。
“聿，我覺得你的狀態好了許多。整個人都明朗了。”千葉有些欣喜地看著我。我的臉有些微微發熱。我還沒有告訴她，我又重新接受了萬九，我們在一起了。
車拐過最後一個路口，緩緩開進日落公寓的停車場。
遠遠地，看到門口站著兩個人。近了，才發現，居然是背著吉他的萬九，他旁邊站著的，是祝知壹。因為背對著停車場，他們並沒有看到我們。
我腦子轟地一聲，就要衝下車去。被千葉一把拉住，她搖搖頭，“不要下去，聿。你會讓事情更複雜。”
我按下車窗，冷風夾雜著雪花，夾雜著穿過灌木，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談話聲，倏地卷入車內，我瞬間全身冰冷。
“你看起來很麵熟，請問是找哪位？”萬九熱情地詢問。
“我找聿落硯女士。我是她的朋友，姓祝。”知壹有些謹慎。
“你是祝知壹？聿不在，她去機場接人了。”萬九的神色語氣一下子冰冷了許多。
“您是落硯的朋友？你們很熟嗎？” 知壹有些疑惑地打量著穿著隨意的萬九。在他的判斷裏，我和萬九，完全是兩個平行不相交世界的人。
“我叫萬九，是聿的男朋友。”萬九非常直接地。他不習慣祝知壹那種知識分子的委婉與暗喻。
知壹沉默了良久。似乎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我知道你，你是聿喜歡過的人。”萬九的聲音很低沉，似乎是在克製著什麽，“不過，我覺得，從哪個方麵，你都還是不要見她為好。”
“我知道。。。”知壹的聲音突然有些嘶啞，我的心突然好像被什麽緊緊地攥了一下，疼痛地要窒息。
“我知道，我不應該出現在她的生活裏，從最開始就知道。”對於萬九的坦誠，知壹似乎也有些不習慣，但是盡量在調整自己的思路。“但是，你可能不理解，年輕人。我和落硯之間的事情。”
“我確實不了解，自然也不理解。但是，我知道她的狀態。她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不開心。她和我在一起，很開心，很健康。”萬九似乎對於知壹攻擊他的年齡，感到惱火。
“男人從來不會改變。對於一個女人，到底有多喜歡，永遠都在另一個追求的男人麵前才會最清晰，最深刻地被認識到。”千葉小聲在我耳邊說。
“我想要見她，這個和你沒有關係。”知壹的語調平緩，到底還是大了十幾歲，何況，他本來就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
“我做了許多努力，才讓她好起來。我不想過去的陰霾痛苦再來糾纏她。”萬九的聲音裏，有憤怒和排斥，“如果你真心為她好，就應該現在離開。據我所知，你是有妻子的人！”
“你知道她也有丈夫？”知壹突然語調有些升高，帶著些委屈，“你不在那個批評我們的位置上，年輕人。”
“我知道，她在分居中。她不願意回去了。離婚隻是時間的問題。而你，如果想要有資格娶她，早就應該離婚了吧？ ”萬九的思路是直線的，簡單的，也是單純的。這些久久深埋我心的話，久久無法出口的話，在他，居然那麽輕易就講出來了。
知壹被深深地震動了，“這是她和你說的？”他不可置信地，語氣有些失落和自責。
“她什麽也沒說過。”萬九誠實地，有些激動，“但是，你心裏應該很清楚吧？她的婚姻很痛苦，很孤單。你找到了她，利用了她的脆弱，不僅沒有救她，反而把她推向更深的孤獨和黑暗裏。”
知壹啞口無言，這些年，從來沒有人這樣對著他的臉放箭。我每每都是身在山中的迷惑與掙紮，從來沒有從外人的角度，去如此清晰地審視與判斷。聽到萬九的話，我忍不住熱淚長流。千葉緊緊抱住我。
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知壹有些困難地，卻語氣堅定，”不論如何，我要見她一麵，有些話，我要當麵和她說。至於，她如何做決定，那是她的權利。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幹涉，你也無權幹涉。”
出乎意料地，萬九沒有說話。。。
我和千葉，都被凝凍在這令人緊張的沉默裏，一動不動。
“砰“的一聲，伴隨著一個男人的悶哼，和倒地的沉重巨響。
“不要再來打擾她！”萬九的聲音冷酷而決絕。
我掙脫千葉的阻攔，不顧一切地衝出去，穿過灌木，穿過門廊，跑到門前。
知壹正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鼻梁上一塊烏青，鼻孔裏鮮血直流。他尷尬地又吃驚地望著突然出現的我。
萬九驚愕地看著我，一瞬間，我看到他臉上的擔憂和歉疚。
“聿。。。我。。。”他一時語塞，我從他的眼神裏，看到我的怒火。
我轉身，望著那個一向灑脫從容又冷靜的男人，不知道是什麽，讓他會失去理智，站在這裏，自取其辱。
眼淚不爭氣地紛紛飛落。人們大多數時候，是模糊而猶疑的，也常常因為情緒和驕傲，做出錯誤的決定。隻有在極端的時刻，所有的潮水退去，真實的心意才會如海底的礁石，巨大而清晰地屹立在那裏，讓你無法忽視，無法否定，也無法逃避。
我望著他，良久，終於低下頭，“萬九，你先回去吧。我想聽聽他到底要說什麽。”
“聿。。。你不要！”萬九的聲音有些痛苦，我不敢回頭看他。我怕我一回頭，那潮水就又漫上來，我再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萬九。”不知道什麽時候，千葉來到我們身邊，她拉著不情願的萬九，離開了。
我掏出紙巾，幫知壹擦去臉上的血跡。扶著他，上了樓。
我拿出急救盒，取出止血藥和棉球。知壹安靜地坐在沙發上，仰著頭，看著天花板。我輕輕地用棉球把他鼻子的血擦幹淨，滴了藥。他無聲地把頭靠在我胸前，環住我的腰，閉著眼睛。
“分開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念你。雖然，我是個驕傲的人，虛偽又懦弱的人。但是，我也沒辦法欺騙自己。”他就那樣靠著我說著，我不知所措地舉著藥和棉球。
“剛才那個年輕人，說的對。是我的不好，我一直不敢突破那道線。我覺得我們兩都擁有世俗眼裏完美幸福的家庭。我以為，我們可以在道德和感情之間，找到一個生存的中界點。既不辜負感情，又不對抗道德。可是，我錯了。結果是，我既辜負了你，又欺騙了她。”他緊閉的眼睛突然睜開，濕潤發紅。
“我從來沒有如此清晰地看到我自己的渺小和懦弱。也從來沒有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我對你的感情，和你在我生命中的重要性。”他站起來，從我手裏結果藥和棉球，放在桌上。然後，他認真地拉著我，坐在沙發上。
“落硯，這是我這段時間來，冷靜思考後的決定。你不必急著回答。我可以等。”他慢慢地從外套口袋裏，拿出一個小盒子，放在我手裏。
我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內心裏比任何時候，都更清醒而理智。我把盒子交還給他。
“知壹，我們兩個太相像，才會走到今天。我們都是不清楚自己內心的人。即便偶爾看清了，也不願意，不敢承認和麵對。這個決定，你我都沒有資格去做。至少現在是這樣。以前，我們在灰色的森林裏。在黑暗和孤獨裏，抱團取暖。我們的靈魂和身體，分裂著，歸屬於不同的人。今天，既然你談到決定，那麽就沒有灰色了，隻有黑白。”我看到他眼裏的驚訝，痛楚，和感動。我知道，他明白我，從來都是。
他收起盒子，站起身，“等我處理好一切，會回來這裏找你的。一言為定。”他望著我，似乎想要從我的眼神裏，得到一個無形的承諾。
“你不介意那個年輕人嗎？”我突然想到萬九，感到頭疼欲裂。
“他是個好人！他也非常愛你！”他沉吟道，微微皺著眉頭，“但他不適合你。他可以給你一時的溫暖，卻不能給你一生的庇護。”他溫柔地把我攬到懷裏，摸著我的頭發，“當你重新恢複健康，你需要一個懂你的靈魂，而不僅僅是照顧你生活的人。”
攬著我，走到門前，他轉過身，麵對著我，一字一句地，“我去處理我的生活。你不需要現在決定或承諾。我，或他，或是你的丈夫，不論你何時選擇，如何選擇，都是你自己的權利與決定。”
我以為他會吻我，但他沒有，隻是輕輕地抱了抱我，就離開了。
留下我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裏，麵對著白茫茫的世界，不知身在何處，不知何去何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