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風雅的乾隆

韓幹的《照夜白》圖看來是乾隆的心頭好。該畫是韓幹於唐天寶年間所畫的唐玄宗最喜歡的一匹名馬。畫中被栓在馬柱上的照夜白仰首嘶鳴，奮蹄欲奔，充滿了生命的張力。《照夜白》曆代被皇室或文化大家爭相收藏：宋為英宗駙馬王詵，元為鑒藏家申屠致遠，明為大鑒藏家項元汴，清時又為內府秘藏，後轉歸恭親王府。1935年英國人戴維得輾轉從恭王府後人傅心佘處購得，現為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館藏珍品。

每一位收藏者都以在這份名畫上留下痕跡為榮。畫上一共留下74個印章。圖左上有南唐後主李煜題"韓幹畫照夜白"六字；左邊上方有"彥遠"二字，似為唐代美術史家張彥遠的題名；左下有北宋術帶題名並針"平生真賞"印；尚有南宋賈似道的"秋壑珍玩"、"似道"等印及明項子京等收藏印；卷前有向子湮、吳說題首；卷後有元危素及清沈德潛等11人題跋和乾隆詩跋。想想如今靜靜地躺在眼前的這幅畫，千百年來，在高堂大宇或是江南園林的某一靜謐密室裏，曾被學富五車的文化大家或權傾一世的帝王徐徐展開欣喜觀摩，思古幽情油然而起。

然而讓我瞠目結舌的是：74個印章中，乾隆的印章竟占了24個（#12章）！在邊緣沒有空間後，更是如繁星般地印到了畫麵中間。而10處題跋中，乾隆的字也占了3處。是否乾隆老皇帝每看畫一次，就要刻一枚章留一個痕？作為一個異族入主中原的帝王，乾隆對中原漢文化的熱愛是真實的。他從小由祖父康熙皇帝親授書課，成年後博覽群書，積極推動漢學的發展，組織編纂了《四庫全書》。然而在提倡漢文化重用漢臣的後麵，又有著考量精細的政治經濟動機。而也正是在乾隆朝，文字獄的血雨腥風達到中國曆史上的最高潮。古代成大業的君王，必是一麵可當機立斷殺戮無數，一麵又可展示皇恩浩蕩籠絡人心的多麵複雜之人。前一陣有美國學者的研究顯示企業主或是公司高管，有不少人具有socialpathic（反社會人格障礙）的性格特征。可見在權和利的追求中要做出輕重明辨和賞罰犧牲，是不能用情過真的。乾隆關注其在曆史上的地位，一生刻意營造博學好風雅的形象，作詩四萬多首，號稱世界上產量最多的詩人。但他的詩都拗口難懂，缺乏真情，沒有一首流傳下來。大英博物館藏有一件也曾是乾隆皇帝藏品的商代玉璧，不僅被他滿篇滿幅地刻上了他鑒定其為拖碗的盤子的詩文，據說他真的還在其藏品中找到一個古碗與之相配。他的附庸風雅好賣弄在這幅《照夜白》的印章題字上也彰顯得淋漓盡致。

看著這麽滿如繁星的印章，我不禁啞然失笑。“臥龍躍馬終黃土，人事音書漫寂寥”，時間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在曆史的洪荒中，我們都是匆匆過客。

 

（2016.03舊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