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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鐸王室風雲錄(三):動蕩歲月之少年天子(4)

(2025-10-24 08:39:21) 下一個

前麵說到,1550年英格蘭的政治風景線再度刷新,西摩家退出曆史舞台,英格蘭如今最有權勢的臣子是沃裏克伯爵約翰·達德利(John Dudley, 1st Earl of Warwick)。

在成功平定諾福克的凱特叛亂並得到攝政委員會的鼎立支持後,達德利沒有沿用西摩的護國公頭銜,而是給自己定了個攝政委員會主席。

此時愛德華六世已年滿12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年紀,在很多事情尤其是宗教問題上有他自己的想法,但在國事上仍需要扶持。達德利意識到這一點,所以開始建立和年輕國王之間的協作關係,選擇性地讓愛德華六世出席一些政策會議。而西摩掌權時,愛德華六世年齡尚小,是以從不介入國事討論。


圖1:愛德華六世
https://thetudortravelguide.com/edward-vi/
 Studio of William Scrots (c.  1537 – 1553). 

當然,做為王國裏地位最高的權臣,他的伯爵爵位肯定要升一升的,達德利成了第一代諾森伯蘭公爵(1st Duke of Northumberland)。

諾森伯蘭郡此前隻有一個伯爵爵位,由我們在亨利八世篇中提到的和亨八第二任王後安·波琳相愛的那位亨利·帕西家世襲[1]。達德利家封了諾森伯蘭公爵之後,把帕西伯爵府名下的土地被劃走不少。又因為達倫主教(Bishop of Durham)不支持新教改革,新封的諾森伯蘭公爵將該主教坐席給取消了,達倫大教堂的土地和收入也被直接轉入新成立的公爵府名下。


圖2:諾森伯蘭公爵
John Dudley, Duke of Northumberland | DiscoverBritain.com

說來也奇怪,年輕的愛德華六世對達德利的態度比之前對自己的兩位親舅舅的態度更柔順。同時代的一位法國觀察者記錄,如果達德利想要通過國王之口說出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會在夜深人靜之時進入愛德華的寢宮。第二天上午,年輕的國王會會出席攝政委員會會議,就某項議題發表自己的意見,期間會和委員會主席數次交換目光,有時還會在達德利的暗示下突然中途離開。

少年天子在偶爾出席攝政委員會會議之餘,剩下的時間和其他12歲的貴族少年一樣,不外乎射箭騎馬讀書打獵。

在宗教信仰上,12歲的愛德華六世已經是個堅定的新教主義者。他表現出對宗教理論辯駁的迷戀,而且少年老成到幾乎教條主義的程度。愛德華11歲就獨自撰寫一篇批判教皇權威的論文,論文的結論是:教皇是魔鬼的真兒子,是個反基督的惡人和可惡的獨裁者。雖然用詞是典型的11歲少年,但立場的堅定卻不容置疑。

在新教改革者們的眼裏,愛德華六世無疑是他們心目中最智睿的王,證實了他就是神賜給英格蘭的約西亞王。一位新教改革者如此寫道:相信我,國王是千年難遇的奇才,從未見過有人能將博學、虔誠與和藹如此完美地集於一身。

《公禱書》在1549年6月推出後,年底議會召集討論新教改革的後續走向和舉措。教會神職人員職位的八級製度被簡化到主教、牧師和執事三級(Bishops, Priests, Deacons);牧師不再為活人或死人做慶典或獻祭彌撒,隻需要根據新約進行布道傳教和主持簡單的聖餐禮;拉丁語素歌被英語讚美詩取代;教堂裏禁止擺放聖者雕像,但可以繼續擺放國王的雕像,對地方做出重要貢獻且沒有被羅馬封聖的人的雕像也被允許擺放。

做彌撒禮所用的金銀器皿當然是全部撤走,教堂裏的石頭祭壇也被拆去,取而代之的是簡單的木桌子,用來做聖餐禮的準備。為了避免引起倫敦市民不滿,聖保羅大教堂的石頭祭壇在深夜裏被悄悄拆去,第二天人們在祭壇處看到的是一個巨大帷幕,祭壇台階的前麵擺著一張簡單的木桌子。

彌撒禮被廢除了,如何填滿教堂的日常聖事日程表?讀聖經,反複誦讀信經,信仰告白和禱告。故此,1550年,可以說是加爾文清教主義在英格蘭全麵獲勝的一年。

但即使如此,還會有人覺得走得不夠遠。

1550年,肯特郡一個名叫喬安·波徹(Joan Bocher)的女人被捕,波徹是亨利八世時代明確定為異端的重浸會(Anabaptism)會員,她在坎特伯雷一帶講道,宣稱耶穌基督並不是聖母瑪麗亞受孕而生,而是像一道光穿過玻璃那樣穿過瑪麗亞的身體來到人間。之後波徹被押送到倫敦,在史密斯菲爾德市場燒死。她是愛德華六世時代被燒死的僅有兩位異教徒之一。【另一位是因拒絕接受三位一體並不承認耶穌完全神格而於1551年燒死的荷蘭亞流派信徒喬治·馮·帕裏斯(George van Parris)】

1550/51年的英格蘭充滿了社會不穩定,國庫空虛、宗教矛盾和貨幣貶值,再加上農作物嚴重歉收(50/51/52英格蘭連續三年農作物歉收),諾森伯蘭伯爵對民間暴動再起的擔心可以理解。

為了生存,英格蘭必須和法蘭西緩和關係,也無法繼續維持在法國駐兵。於是,1550年英格蘭將亨利八世花巨大財力打下的法國北方領地布洛涅(Boulogne)歸還法國。雖然隻收到1546年《阿德爾條約》規定的法國方麵應付賠償金的一半,但也算是江湖救急了。

歸還布洛涅的決定在英格蘭是遭到很多人的反對,因為這嚴重削弱了英格蘭對歐洲事務的話語權,但對英格蘭來說,歸根結底是個保麵子重要還是保裏子的選擇,用同是攝政委員會委員的派傑特男爵安慰達德利的話來說:此一時彼一時也。至此,英格蘭在法國隻剩下卡萊這最後一塊領地。

諾森伯蘭公爵同時也將英格蘭軍隊撤出了蘇格蘭,軍隊中的外國雇傭軍在傭金算清後不再續雇。與此同時,諾森伯蘭公爵也開始了複雜而緩慢的舉措試圖緩解貨幣貶值,雖然年輕的國王也積極參與此事,但收效不大。糧食價格繼續上漲,麵粉價格翻倍,售價半便士的麵包現在隻有之前一半那麽大。

同年議會還發布了法令“嚴懲非法聚會和煽動國王的子民”。從這個角度出發,對諾森伯蘭公爵攝政以及對年輕國王地位威脅最大的是都鐸王室最年長的成員瑪麗公主。

瑪麗公主此時已經34歲,卻還未出嫁。雖然父母在世時也給她議過幾次婚,議婚對象包括她自己的表兄神聖羅馬皇帝卡洛斯五世、法國國王佛朗索瓦一世的兒子、荷蘭奧蘭治大公等,但因為英格蘭與歐洲盟友關係的反複變化,沒有一次成功聯姻。

瑪麗公主在愛德華六世的王位繼承名單上排第一,這對諾森伯蘭公爵來講絕對不是好事。她是英格蘭地位最高、權力最大和最堅定的教皇派,不僅有羅馬教廷和神聖羅馬帝國的撐腰,在英格蘭國內也有很多追蹤者,明裏暗裏追隨她的人在英格蘭人口中不下半數。

故此,不管瑪麗公主這塊山芋有多麽燙手,諾森伯蘭公爵對她都無計可施。

一方麵,如果愛德華六世先於瑪麗過世,瑪麗繼位那天就是諾森伯蘭的末日到來;另一方麵,諾森伯蘭也不敢真的派人刺殺瑪麗,因為那麽做不僅會導致國內暴動,而且卡洛斯五世的西班牙無敵艦隊也一定會開到英吉利海峽。

但是,新教改革的進程也不可能因為瑪麗公主是天主教徒而中斷;畢竟不管是誰都不能違背國王的議會頒布的法令。於是1550年春天,議會撤去了瑪麗公主私自舉行彌撒禮的特權,瑪麗被告知在自己府中也要按照《公禱書》要求做禮拜。

瑪麗從青春期開始就患神經衰弱和月經不調,此時她的精神衰弱症又犯了。她告訴西班牙大使“攝政委員會裏那幫狡猾邪惡的人對我懷有極端的惡意”,說她覺得委員會裏有人要謀害她,讓大使幫她計劃她出逃到西班牙所屬荷蘭,去舅舅姨媽家避難。

6月底,卡洛斯五世派出的一艘戰船和四艘小船停靠在埃塞克斯郡莫爾頓(Maldon)的海麵上,但瑪麗不停問自己“我該怎麽辦?”,最後還是決定放棄出逃計劃。船隊等不到她之後便離開了。

經過此事後,諾森伯蘭對瑪麗的監控更嚴了。愛德華六世也數次給長姐寫信,對她抱住舊教不放的固執和對教皇放錯位置的忠心表示不滿和擔心:“朕不允許像你這麽高地位的子民在朕的國度裏違反法度,你與朕在血緣上的親近程度、你地位的尊貴和眼下局勢的危險,使你的過錯更加嚴重。”

瑪麗在回信中說:國王的信她“帶來的痛苦超過任何疾病,幾乎接近死的程度”。

1551年初,當被傳喚到倫敦就她的所作所為向議會做出解釋時,瑪麗領著50名騎士一起進京,每個人都身穿著鑲了金鏈的天鵝絨外套,身上都戴著一串玫瑰念珠。瑪麗要表達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如果諾森伯蘭和委員會決定開打,她是絕對不會輸的。

兩天後瑪麗和她的騎士們一起來到議會大廈,沿途歡迎她的人不在少數。

1551年3月,愛德華在日記中寫道:“今天,瑪麗,我的姐姐,到議會大廈來見我。”

姐弟倆見麵時,國王明確告訴瑪麗:“朕不能容忍你繼續做彌撒禮”。

瑪麗回答:“我的靈魂是屬於神的,我不會改變我的信仰,也不會做出與我信仰相悖的事情。”

國王:“朕並非要控製你的信仰。但你是朕的子民,你必須像子民那樣服從朕;你的行為會給朕滋生出很多不便。”

瑪麗:“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經驗的積累,陛下會學到更多。”

對此,愛德華六世回答:“你也有許多需要學習的地方,年齡大就不需要學習了嗎?”

麵對幼弟,瑪麗真的是很囂張,但是她有資本囂張啊。

不久,卡洛斯五世就威脅英格蘭,如果不恢複瑪麗做彌撒的權利,英格蘭就會麵對戰爭。神聖羅馬帝國檔案記錄:英格蘭方麵對此遲遲未做答複,最終收到的回複明確“瑪麗是(英格蘭)國王的子民,遵守國王的法律是她應盡的義務。”

亨利八世的三個孩子,沒一個是脾氣好的。

除了瑪麗這個刺頭外,還記得我們上篇說到的護國公西摩1550年2月從倫敦塔釋放後在家軟禁嗎?

到了1551年夏末,軟禁在家一年多的西摩終於閑不住了,他建立了一個小圈子,主要成員是在倫敦還忠於他的舊部下,開始策劃他的複出。傳言西摩計劃在議會用程序推翻諾森伯蘭,甚至雇傭殺手將公爵直接肉身消滅。估計後麵一條應該是諾森伯蘭自己添加的。

諾森伯蘭公爵沒有猶豫,1551年10月西摩再次被以叛國罪送進入倫敦塔,最後叛國罪名未成立。1552年1月22日,護國公西摩在倫敦塔丘(Tower Hill)以密謀推翻政府罪名被斬首。

行刑當天,塔丘聚集了很多人,西摩在行刑台上對“觀眾”做最後的告別演講:

“先生們,倫敦的好市民們。。。”,西摩剛開始講話,圍觀者就聽到附近傳來炮聲,同時仿佛伴隨著千軍萬馬的奔騰聲,圍觀者開始各種驚呼。但沒有千軍萬馬的到來,隻有一人一騎向行刑台方向奔來。圍觀者立刻高呼:赦免,赦免,赦免,上帝保佑國王!

西摩,將自己的帽子摘下放在手裏,單膝跪在斬首木墩前,平靜地對圍觀者說:不會赦免的,我的好市民們;不會有赦免的,這是神的旨意要我赴死。

說完後,西摩默念三遍“主耶穌拯救我”,摘下自己的戒指送給儈子手,然後把頭放在木墩上。行刑結束後,很多圍觀者用自己的手絹沾上他的鮮血帶回家,以表達對烈士的尊重和記念。

護國公西摩斬首後的第二天,1551年10月23日,議會繼續討論教改,之後出台了新法案,規定英格蘭的全部子民主日都必須去教堂做禮拜,違者初犯判六個月監禁,違反三次者判終身監禁。

但是民眾對大主教推行的加爾文清教徒式禮拜已經厭煩,畢竟讀經、背誦信條和禱告與舊教彌撒禮相比真的是很乏味無趣,所以很多人就是去了教堂,也不好好坐著,一些人還在牧師布道時站起來隨意在教堂裏走動和高聲說話,以至於新任溫徹斯特主教修·拉提莫給後人留下這樣的描述:會眾在牧師布道時隨意走動,牧師被耳邊嗡嗡的噪雜聲打亂思路,經常忘了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麽。

大主教克蘭默這一年又完成另外兩部著作,《宗教文集》(A Collection of Articles of Religion)和《教會法典》(A Code of Ecclesiastical constitutions),英國國教在這個基礎上編撰了42條信綱,雖然沒有正式發行,但在伊麗莎白的宗教和解時代成為1563年《三十九條信綱》(the Thirty-Nine Articles)的基礎,而《三十九條信綱》至今還是新教安立甘宗的基本信條。

至此,愛德華時代的新教改革完成,英國整個新教改革進程也告一段落。和亨利八世時代的中間道路不同,英格蘭在愛德華時代不僅徹底擺脫了羅馬教廷和教皇權威,而且在實質上奉行加爾文清教教義。

然而,民眾內心對這種接近極端的新教並不完全接受,隻是出於對國王和權威的習慣性服從,以及不願意觸犯嚴格的法律而去教堂。諾森伯蘭公爵和攝政委員會擔心的民間動亂可能性依然存在,是以1551年議會頒布了新的《叛國法》,規定任何人不得質疑國王的英格蘭教會精神領袖地位,也不得行背離英格蘭教會新教義之事。

樞密院此時有一位剛到而立之年的青年才俊威廉·塞西爾(William Cecil),不久的將來他會成為伊麗莎白一世終身信賴和依靠的宰輔,但此時塞西爾還隻是剛剛進入樞密院的後生。雖然塞西爾最早是護國公西摩的秘書,但他的管理能力深得諾森伯蘭公爵賞識,便提拔他做了愛德華六世的宮廷秘書。

塞西爾1551年前後寫了一份國情報告,列出英格蘭的前景和目前所麵對的挑戰。

“羅馬帝國皇帝的目標”,塞西爾寫道,“是要奪走英格蘭的獨立自主權,他能達到這一目的唯一途徑是製止英格蘭的新教改革。但是,除非他摧毀整個英格蘭,否則他就不可能摧毀英格蘭的宗教改革。他與英格蘭最終有一戰,和天主教黨派一起千方百計不遺餘力地試圖推翻英格蘭。現在我們自己內部還不能達成一致,(一旦開戰)我們的人民中有一大半會站在我們的敵人一方。”

塞西爾沒有說錯,雖然愛德華六世時代英國宗教改革闊步前進,國內的普通教育和辦學也皇家大力支持下得到普及,但民間支持教皇權威和希望回歸舊教的人絕對不在少數。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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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ball123 回複 悄悄話 看來小愛德華六世還是有一些作為的。Tudor家的人各個都給力啊。
覺曉 回複 悄悄話 先謝謝。我得慢慢追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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