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愛
與同仁分享人生感受，讓桑榆之年充滿陽光。
第 二 集 血 洗 醫 大
一
傍晚，天地一片蒼茫。時而可聞，遠村近落的犬吠聲。
通往市區的各條道路上，都走著成群雜遝散亂的青年男女，手掂木叉、鐵鏟、鋤頭，或脅下夾著棍棒、皮鞭。一路罵罵咧咧地擁向衛城。
火車站附近的路口上，大河上那道通往醫大的長橋上，從市裏直通醫大的寬闊馬路上，都擠滿了早到的公社民兵隊伍，在寒風呼嘯中嚴厲盤查往來行人。真有點像一九四七年劉鄧大軍解放衛城時的情景。
他們都一式喝問：“你是哪一派？“”是不是醫大的？“
馬路口，一個外鄉人，莫名其妙，嚇得結結巴巴，不知該如何回答，那些一味逞性的二杆子便一口咬定他是“流竄犯“或”黑五類“，不分青紅皂白，便施加革命暴力，暴風雨拳打腳踢揍了個半死，而後實行”無產階級專政“——將其五花大綁，又把他的一雙爛鞋用鐵絲串起掛在他脖子上，在一片i得意的笑聲中，連打帶推地押走了。
同時，長橋上，幾個打手正抬著一個青年要投到波濤洶湧的河中，那青年掙紮著聲嘶力竭地喊：“你們就這樣冤枉人！我說不是醫大的學生，就不是！我是來找我表哥的，你們咋不信？“
一個中年漢子走過去，製止他們問：“他是什麽人？
“前天就是他到咱村串聯的，醫大的孬種！”一個愣頭愣腦的小子說。
“我是電機廠的工人，什麽也沒參加，啥時去你們村串聯？憑空誣陷人！”青年從地上爬起來，顫栗著對那中年辯白。
“還狡辯！我認準了你，你嘴裏鑲著金牙——”
那青年沒等他說完，便張著大嘴說：“喂，大家都來看，我鑲金牙沒有？”惹得一片哄笑。
那愣頭青不甘認輸，逼進一步追問：“你肯定是‘造總‘的人，看你鬼鬼祟祟，肯定沒安好心，還不老實承認？”
“我是在找人哪！“
“找誰？“
“找張莊公社的王部長。“
“他是你什麽人？“
“我大舅。“
正值王部長巡視過來，一眼望見，招呼道：“啊，妹夫，你怎麽在這裏？”
那青年搖下頭，苦笑著說：“差一點龍王請我去做客。”
那夥人灰溜溜地擠入了人群。
二
火車站閘口，於蓮挎著綠挎包，正被一群人圍著，推推搡搡審問：“老實說，你是幹什麽的？”
“我是外地來走親戚的。”於蓮在人群中掙紮著喊。
“看她這身穿帶，細皮嫩肉的，可見是醫大的學生，還不承認？“
“這臭婊子不老實，修理修理她！”隨著謾罵，幾個撒野的家夥擠上去，揪辮子、扯衣服，撕撕拽拽，又是拳頭又是腳踢，大耍流氓手段。
“你們還有王法沒有？你們這群流氓，還是新中國的人嗎！”於蓮狂喊著、咒罵著。
“幹脆，把這小潑婦扒個光犢，讓她狂去！“一個流裏流氣的家夥，紮煞著手躍躍欲試。
“你們膽敢胡作非為，我表叔不宰了你們、、、、、、”
“你表叔是誰，說！“那領頭的喝問。
“尤華，怎麽？“於蓮生氣地瞪視著他們。
“難怪這小妮子這麽傲氣，尤書記的親戚就是不一般！”那流裏流氣家夥吐下舌頭，對同夥囁嚅道。
那領頭的冷笑道：“是真是假？今日掛羊頭賣狗肉有的是。押走，去對證下，是冒牌貨，看不把你撕成八瓣！”
天完全黑下來，凜冽的朔風中，於蓮頭發披散、衣服不整，還有幾處撕扯綻出了棉絮，蹣跚著被押前行。人如海潮般湧來湧去，夜色沉沉，瞬間淹沒在人流中。
三
全市一片黑暗。
尤茜在黑沉沉狹小的屋裏焦急的躑躅徘徊，她幾次撳動電門的開關，惡狠狠地罵道：“狗娘養的，真要把世界變成漆黑一團！”她發瘋似的“哐噹”那反鎖的門，外麵闃寂無聲。她沮喪地坐在寫字台旁喘氣，氣哼哼地嘟囔，“哼，我算看透你們假洋鬼子的麵目！”
她滿腔憤怒，呐喊似的說，“把我關在這牢籠裏，什麽愛呀，全是欺騙！我不是你們的鸚鵡，我要飛，我會毀掉你們牢籠的！“她突然跳起身，舉起座椅朝那裝著鐵欞的玻璃窗砸去。
隨著“咣啷“”嘩啦“的巨響，歐陽梅驚叫著跑來：”茜兒，你瘋了！“
門開了。尤茜直挺挺地站在窗前，一隻手拎著椅子，怒視著門口，惡聲惡氣吼道：“我還以為你們都死絕了！把我鎖在這棺材裏，做你們的殉葬品嗎？“
“你看這孩子說的什麽話，咋這樣刻毒！”歐陽梅嘴唇哆嗦著，拉過身後的於蓮說，“你去勸勸她吧！”她反身帶上門，彳亍而去。
“尤茜，你幹嘛動這麽大的氣？“於蓮走到尤茜身邊，親切地拉著她的手說。
“哼，堂堂縣委書記之家，在保衛毛主席革命路線的關鍵時刻，把女兒關在狗窩裏，多麽可恥啊！我必須立刻離開這可吃的地方！”
於蓮拉住氣呼呼的尤茜，勸解說：“你消消氣。現在哪也去不得了，路口全都閘了！”她長長地籲了口氣。
“你怎麽來的？”尤茜氣哼哼地反問。
“哎，差點沒讓他們要了命！“於蓮驚魂未定心有餘悸地淒惻道，”這些受蒙蔽、被唆使的農民怎麽變得那樣凶狠、野蠻，幸好碰上大媽，不然、、、、、、“她哽咽了，抖抖被撕扯的衣服，“你看，他們七手八腳恨不把人撕碎，有家火耍流氓亂在你身上抓撓。”
“中國人太愚昧了，輕易被人利用，沒有主見，不分是非，東風刮西倒，西風刮東倒，一味受人擺布、愚弄。被蠱惑的渾渾噩噩，多可悲啊！”沉默了片刻的尤茜突然大發憤世嫉俗的感慨，“這次，又被煽動起來圍攻我們，我們應趁著機會去向他們揭穿階級敵人的陰謀。”
“你不要異想天開了，我天真的小姐！“於蓮尖刻地說，”誰會聽你說，你話未出口，就會把你打個王八二怔。那些人個個都是如狼似虎的亡命徒。“她歎口氣說，”我去電機廠聯係，要他們增援，回來在車站就被攔住了，三句話未說就拳腳加身，我實在沒轍了，便說你爸是我表叔，不然，還不知會被糟蹋成什麽樣呢！你那綠挎包也被他們搶走了。“
“啊，你們預先得到消息了？”尤茜驚異地問。
“惠敏托人給我們送了信。“
“啊，我真錯怪了她！”尤茜沉默有頃，憂心忡忡說，“現在惠敏姐和鄧大媽不知怎麽樣？”
“我聽大媽說，尤伯父一切都給安排的很妥當，想必不會出什麽意外。”於蓮由衷的感慨說，“尤伯父畢竟是老革命了，這樣擔風險援救鄧大媽，鄧伯父於九泉也會感激的。”
尤茜沉默不語。
夜，陰沉得更加濃黑了。遠方火車淒厲的鳴笛聲讓人聽著心驚膽顫。
突然，尤茜撲到於蓮懷裏，悲哀地幽咽說：“張林他們現在不知怎麽樣了？！”
四
醫大高高的圍牆外，黑壓壓擠滿了拿著各樣武器的各公社民兵隊伍，像無數急於嗜血的幽靈在黑暗中嗷嗷嚎著攢動。高牆上，幢幢的黑影在蠕動；大鐵門裏，武裝部長張林指揮著持鐵矛、大刀的“戰鬥隊”在呐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造反有理！“”堅決高舉文攻武衛的大旗，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為捍衛毛主席革命路線而戰鬥！“、、、、、、
“反革命王八羔子，有種的出來辯論！”外麵一片聲的叫罵。
“農民同誌們，你們受人蒙蔽欺騙了。咱們應該團結一致，同仇敵愾，矛頭對準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你們圍攻我們，是方向、路線錯誤，會使親者痛、仇者快啊、、、、、”
“砸開大門，把這些反革命暴徒狗頭砸爛！”門外人群中有人高聲喊叫。
人擁擠著以臂膀抗擊大門，撞得鐵門隆隆響；裏麵也齊力抵抗。雙方隔著大鐵門對峙，擠得鐵門“吱吱哇哇”響，鋼筋水泥建成的牌樓似乎在搖撼。
前門岌岌可危之際，後門卻被打開了。狂怒了的農村小夥子個個像下山的小老虎，，咆哮著潮水般洶湧衝進校園，奔跑著，掄著手中的家夥，見人就打，狂呼亂叫：“包圍守大門的那批狗東西，那是他們的戰鬥隊，狠狠揍，打死不償命！“
“那瘦高個是張林，他們的武裝部長，猖狂得狠，千萬莫放跑了他！”人群中有人扯著嗓子喊。
鐵大門也被打開了，蜂擁進的暴怒人群舉著大棒亂打。醫大的學生被圍困在核心，也都狂呼亂叫，掄起了刀矛。頓時刀槍棍棒一片撞擊，惡罵聲、吼叫聲沸反盈天。好一陣肉搏戰，真要神泣鬼號了。學生們雖拚死搏鬥抵抗，終因寡不敵眾，死的死，傷的傷，倒地一片；逃跑的，被追打；慘叫哀嚎之聲，傳遍了整個校園。
“ 媽的！去造閻王爺的反吧！“人們罵著，踏著倒地的人往裏衝，歇斯底裏喊，”搗毀那插大旗的大樓，那是他們的老巢！“
俄頃，豎著“紅衛兵反總司令部“大旗的巍峨大樓被圍得水泄不通。樓上大喇叭不住高喊：“受蒙蔽的老鄉們不要圍攻大樓，不要為反動路線賣命了！聽我們的忠告吧！切莫靠近大樓，膽敢靠近的，我們投擲手榴彈，炸死炸傷，概不負責，莫謂言之不預！”
“莫聽他吹牛皮，是革命的跟我衝！“在人們猶豫遲疑之際，一個矮胖的人揮舞著一把大刀喊了聲，帶著一群人直向樓門衝去。
突然，樓窗向下潑灑，那領頭的嚎叫著扔了手中的刀，雙手抱住頭往後跑。衝到前麵的全驚叫著“硫酸！硫酸！“碰頭擠腦的往後逃；前擁後擠的亂成一團。樓頂也擲下一些空瓶，冰雹一樣落到攢動的人群中，打的鬼哭狼嚎，重的昏厥倒地，輕的抱頭鼠竄。黑暗中，依稀可見倒地的人在呻吟著蠕動、在掙紮著爬，景象分淒慘！那扔下的棍棒、鋤頭、鐵鏟、鐮刀，踩掉的鞋，擠落的帽子，星羅棋布，遍地皆是，其狼狽之狀可見。
黎明時分，被俘虜學生皆五花大綁在皮鞭抽打下被送上蒙著帆布篷子的大卡車。三輛車先後駛出了大鐵門，而後飛馳而去。
學校幾乎所有的門窗都被砸破，遍地是碎玻璃、殘破的桌椅，水門汀地上血跡斑斑，兩扇大鐵門歪扭著支撐在那裏。鏖戰一夜的農民大軍都疲憊的垂頭而去。
=== 選字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