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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會中的一聲槍響——讀帕穆克小說《雪》

(2018-02-21 04:38:11) 下一個

 

             音樂會中的一聲槍響

             ——讀帕穆克的政治小說《雪》

 

                                     茉莉

 

“政治在一部文學作品中,猶如音樂會中的一聲槍響,雖然是一個粗暴的事件,但是卻不可能忽略。”這是法國作家斯湯達爾在名作《帕爾馬修道院》中的一句話。19世紀初,斯湯達爾最早提出現實主義創作主張,其小說從政治角度觀察現實,再現一個時代的社會政治狀況。

 

一個多世紀之後,土耳其作家奧罕·帕穆克在其小說《雪》的扉頁上,引用了斯湯達爾這句名言作為題詞,表示他傾向於批判現實主義——一個被視為最壯闊、最有益的文學流派。同時,帕穆克還在這部小說中設計了一個類似的情節:卡爾斯城的劇院上演戲劇《我的祖國和我的頭巾》,在戲的高潮中,女主角摘掉她的頭巾並燒掉它,此時觀眾裏的伊斯蘭信徒開始騷動,突然槍聲大作,士兵占領舞台向觀眾掃射。

 

大雪下得無休無止,殺人的槍聲響起在舞台上。《雪》是一部神秘、精美而動人的政治小說,是帕穆克贏得2006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傑作之一。在這位作家的作品中,從來沒有一部像《雪》這樣具有公開的政治性,如此真實地反映今日土耳其的巨大現實。閱讀這部小說的瑞典文版本,筆者最感興趣的是:為什麽作家要寫作這樣一部政治小說?他是如何處理這一類政治題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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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荒僻小城是國家的縮影

 

以“卡爾斯之旅”開頭的小說,看起來很像一個旅行調查。1992年,主人公喀在流亡德國十二年之後,回到了故國。在前去土耳其東北部的山城卡爾斯途中,他遇到了一場狂暴的大雪。在喀的整個訪問期間,這個山城由於漫天大雪而與世隔絕。

 

喀是一位詩人,雖然流亡他國,卻沒有很大的政治興趣。他去卡爾斯出於雙重的目的,首先是作為記者,他要調查那裏的少女因戴頭巾而掀起自殺浪潮的原因,其次是他希望與昔日的女友——美麗的伊佩克重新聯係。

 

在描寫一個隨命運逐流的詩人的歸鄉之途時,帕穆克把愛情故事、恐怖謀殺案、曆史糾葛及政治衝突巧妙地結合起來,揭露和譴責了土耳其迫害庫德族、當權派腐化、城鄉貧富差距等各種問題。

 

帕穆克在此書中創造了一個小世界,一個縮小了的土耳其。卡爾斯城地處土耳其荒僻的一角,但卻是整個國家的象征。喀在那裏接觸了各種政治組織和團體,如政府機構,軍隊,伊斯蘭教徒,庫德人和新老左派。那裏的政治伊斯蘭和加入歐盟的願望,信仰和世俗,都在互相碰撞。民族主義者,軍事主義者,恐怖主義者,全盤西化的凱末爾主義和伊斯蘭原教旨主義等,互相衝突一片混亂。各種政治和宗教觀點經常高聲喊叫,或企圖撲滅對方。

 

帕穆克的創作雄心,是要抓住土耳其的靈魂,展示其複雜的國情。他把這個國家的所有難題——宗教和民族的麻煩,都濃縮到一個文學的世界裏,並嚐試解釋這些矛盾的現象。他因此成功地攪翻了各個陣營人們的感情。此書出版之後,土耳其舉行了焚燒書籍的活動,不同的舉辦者焚燒《雪》的不同部分。這是作品成功的另類標誌。

   

  ◎ 第一流說書人經典的敘述

 

雖然是政治小說,這部書卻非常好看,因為帕穆克並不一本正經,而是用輕鬆調侃的語氣,來闡述曖昧的政治故事,因此他被西方評論家評價為“第一流的說書人”。帕穆克說故事的手法,令人想起阿拉伯文學《一千零一夜》和歐洲的《十日談》。出生於亞洲和歐洲交會的博斯普魯斯海峽,這位自稱“憂鬱落寞”的作家,繼承了東西方文化的傳統。

 

此書還給讀者一個感覺,作者本人仿佛在書中場景裏真實地生活過。去年在瑞典哥德堡接受記者采訪時,帕穆克介紹他去土耳其鄉村的田野經驗:“就像我的主人公一樣,為了獲得寫作材料,我前去卡爾斯。這本書的前150頁完全是現實的寫照。”

 

“我出身於一度曾經富有的伊斯坦堡中產階級家庭。為了采訪一場選舉,我去了土耳其最為荒涼和貧困的地方,試圖理解那裏的一切。作為記者在那裏生活過一段時間,我學到了不少東西。最後我終於認識到:那裏才是我的土耳其。……那裏的人民對我非常友好,所有的門都對我打開,但那裏潛藏著政治的憤懣。在寫《雪》的時候,我把自己在那裏的所有經曆都戲劇化了。”

 

除了戲劇化的故事敘述之外,環境描寫是此書的一個引人注目的特點。對於雪的描寫,占了這部小說很大空間。小說的每一章的開頭都出現了雪,它究竟意味著什麽呢?——有時暴風雪像是一種罪惡,有時又非常美麗。這一瞬間它純潔如天使,另一瞬間它是冰冷的醜陋。也許,作者並不要給雪一個自己的解釋,而是要展示所有可能的理解,這種自由的解釋和作者展示複雜國情的企圖是相關的。

 

白色的雪花灑滿書頁,令人歎息那些自殺女孩的命運。此書還具有象征小說的一些特征,它既是現實的,又是虛幻的。例如,劇院演出時發生了槍擊事件,由此轉為一次政變圖謀。但是,是誰製造了叛亂?這一切是否真的發生過,或者僅僅是頭腦發熱的詩人的幻覺?這些作家都無意回答,他隻是想要引起對複雜問題的深度思考。

 

     ◎ 作家介入反抗運動是否合適?

 

當帕穆克還是一個年輕作家時,他作了一個決定:不寫政治性的內容。當時土耳其的不少作家為了自己的祖國,付出很大的精力撰寫政治,但帕穆克長期信守他的誓言,時時刻刻關心政治和社會,卻不在其文學作品中寫政治,隻是以公開呼籲等其他形式為言論自由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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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土耳其授予帕穆克“最高文化獎”,並提名他為“國家藝術家”,但帕穆克拒絕了這些榮譽。他說:“作為一個獨立作家,我不能肯定這是一個侮辱還是一個榮譽,所以我拒絕了。——也許這是一個榮譽,但正在這個時期,我的一個記者朋友被監禁了,因為此事,我不能接受這個榮譽。”

 

作家和政治的關係,是一個老掉牙卻又說不盡的話題。在紐約國際文學節發表演講,帕穆克曾談到作家與政治、隻寫美麗故事的小說家與真正的知識分子之間的關係。他說:“如果另一房間中的另一位作家是不自由的,那麽,便沒有作家是自由的。” 

 

《雪》是帕穆克的第一部政治小說,由於卡爾斯之旅激發了作家的詩的靈感,帕穆克終於用文學作品的形式公開寫政治。這部小說所引發的政教爭議,令他遭到一些同胞的憎恨,甚至受到生命威脅,他成了一個被獵捕的人,幾乎不能在自己的國家安全地散步。

 

在2005年2月接受瑞士記者采訪時,直言而叛逆的帕穆克揭露說:“有一百萬亞美尼亞人和三萬庫德人曾在土耳其這塊土地上被殺害。”他因此被伊斯坦堡的檢察官指控犯有“侮辱土耳其國格”的罪名,差點入獄。如果帕穆克被判刑,幾十年來一直申請加入歐盟而不果的土耳其,就將離歐盟更為遙遠。由於歐盟的壓力,土耳其後來撤銷了對帕穆克的訟案。這個不起訴的決定,意味著土耳其曆史上最黑暗的一頁,終於可以公開討論了。

 

瑞典《書報》記者曾經向帕穆克提出這個問題:“在本國的反抗和爭執之中,作家的介入是不是合適的?”帕穆克認為,存在著一些很合適的作家,那些人願意直接投入祖國的反抗運動。一些西方的觀察家和人權組織,不相信作家是介入艱難處境的合適人才。帕穆克質疑說:“為什麽不能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在非常艱難的環境中,關注社會並寫作的。”在這位斯湯達爾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崇拜者看來,小說不是現實的編年史,而是理解現實的一個嚐試。

 

“我在真實麵前撒謊,我和幻想一起遊戲,但我的書不是遊戲,因為作品重於生命本身。”這是這位桂冠作家的肺腑之言。

 

2006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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