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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亞裔告哈佛案看美國亞裔為什麽反對平權法案(AA)?

(2018-09-05 17:01:01) 下一個

從亞裔告哈佛案看美國亞裔為什麽反對平權法案(AA)?

 

被稱為“模範少數民族(model minority)”的美國亞裔近來正在有力地挑戰這個令人“驕傲”和誤解的稱號。傳統上,亞裔之所以被稱作模範,不僅是人們覺得他們聰明好學,成績優異,而且有平和安靜,溫文爾雅的性情。多年來,他們給美國人的印象常常是默默耕耘,吃苦耐勞。但是從2014年以來,亞裔不再安靜守己,也不再接受現狀。在加州,亞裔(尤其是美籍華裔)領導的政治宣傳和遊說,阻止了加州政府重新啟動在州立高校的錄取中考慮種族和民族因素的平權法案(Affirmative Action,以下簡稱AA)。(注1) 更引人注目的是亞裔團體在反AA的曆史性人物Edward Blum的支持和幫助下,對哈佛大學的錄取政策中的“種族平衡”(racial balancing)起訴;川普政府的司法部也公開支持此案中亞裔原告的要求,強調任何人都不應該因為自己的種族或民族,而被哈佛以及其他藤校拒之門外。(注2)

AA的實施到底會給亞裔帶來什麽結果呢?亞裔原告在對哈佛的起訴中強調種族平衡的結果就是對錄取亞裔的名額限製,是對亞裔的歧視,而且哈佛用“個性測驗”(personality test)的方法有意刁難成績優異和課外活動突出的亞裔學生,給其他種族的申請人大開方便之門。80-20教育基金會的創始人,S.B. Woo,不僅在加州的反AA的政治宣傳中起了重要作用(他的基金會在2014年郵件網絡用戶已達35萬),而且也是對哈佛大學的起訴的關鍵支持者。Woo說,當AA在1965年出台的時候,“所有少數民族都支持,包括我在內。但是落實到高校錄取政策上,它害了每個人……尤其是對亞裔,AA是對憲法第十四修正案的徹底違背”。憲法十四修正案又稱為平等保護法則(equal protection clause)。(注3)


但是並非所有亞裔都反對AA。前加州大學黑斯廷斯法學院教授及前任校長兼教務長吳華揚( Frank Wu)就曾經呼籲亞裔擁護AA;他說:“如果亞裔接受AA,且將之看成自己的使命,而不是計較其他少數民族因為AA而獲得利益,那麽白人就沒有借口來抱怨AA了。” (注4)在美籍華裔的社交媒體中,尤其是微信上,支持AA的華人提出AA的實施,事實上幫助亞裔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種族平等和在各行各業中的驚人成就;而加州1996年廢除AA以後並沒有取得亞裔預期的對己有利的結果,反而增加了亞裔與其他民族的矛盾。(注5)


無容置疑,有關AA是幫助還是傷害亞裔權益的爭論肯定會繼續成為媒體最關注的熱門話題之一,然而現有的爭論都忽視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反對AA的都是美籍華裔嗎?雖然華裔是亞裔裏最大的民族,占整個亞裔的23%,但是在亞裔這個複雜群體裏,到底哪些亞裔選民反對AA?他們為什麽會反對AA?

 

當然,要了解普通亞裔選民的心態(public opinion),我們需要抽樣社會調查的結果。不幸的是,亞裔在美國仍然是一個少數民族,2010年的官方人口普查顯示亞裔隻占美國總人口的5.8%,占加州人口的15%,占另外四個州(紐約,得克薩斯,新澤西,華盛頓)人口的4%-9%之間,夏威夷是唯一的亞裔占人口多數的州。亞裔在美國散居的特點,使得對他們進行全國性的抽樣調查尤其困難。(注6) 在像微信這樣的社交媒體裏,可以見到很多有關AA的爭論,但是很少社交媒體的文章是用了真正的科學依據來發表看法。所以到底普通亞裔選民怎麽看AA,仍然是個謎。


針對這樣的不足,本文的目的是用可靠的統計數據來介紹和分析亞裔有關AA的民意,而不是武斷地對亞裔心態下結論。本文所依靠的是最具科學價值的美國國家選舉研究(American National Election Study,又稱ANES)的抽樣調查結果。ANES由美國國家科學基金(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讚助,密西根大學(University of Michigan)組織調查,從1948年開始,到2016已有68年的研究選民動態的曆史。在ANES的樣本裏,亞裔占有很小的比例,一般不超過整個樣本的1%,但是亞裔的人數逐年增加,在最近的總統選舉調查的樣本中,亞裔已超過3%;多年來的取樣已經使得亞裔在ANES被訪問的總人數達到565。所以我們可以用這些調查結果,來對整個美國亞裔的民意,進行統計上的推測(statistical inferences)。因篇幅有限,本文沒有列出回歸方程的統計結果,隻是在這裏提供最重要的圖像說明。


我們首先來看看亞裔對AA的總體態度。圖一把亞裔的反AA百分比與其他種族的反AA百分比做了比較。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亞裔反對AA具有普遍性(高達75%的亞裔持反對意見)和持久性(亞裔有超過30年的反對AA的民意)。圖一還顯示了亞裔的反AA與白人和黑人的民意有明顯區別。白人作為國家的多數種族,是反AA的最中堅的力量,長期穩定在85%左右的反對率;而黑人作為少數民族,與白人恰恰相反,他們大多支持AA。亞裔對AA的反對率與西班牙裔,土著印第安人和多種族的反對率相似。可以說,他們其實是“中間派”,因為長期以來,這些“中間派“的種族裏也有20%到40%的選民支持AA。(注7)


到底是什麽因素導致多數亞裔反對AA?為什麽有些亞裔支持AA?

 

從亞裔告哈佛案看美國亞裔為什麽反對平權法案(AA)?

圖一:各族裔反AA百分比(本文圖表均由作者提供。)

 

流行的觀點認為是亞裔自己的利益在驅使著他們對AA的態度。根據這種觀點,那些支持AA的人是因為他們看到了AA的好處,而那些反對AA的人是看到AA對自己的威脅。如果這種說法正確,我們應該看到亞裔婦女比亞裔男士更支持AA,是因為AA不僅保護少數民族,也特別保護婦女的工作和升遷機會。  那麽NAES的數據顯示了亞裔婦女更支持AA嗎?


圖二把亞裔的反對率與他們的性別和家庭收入聯係起來。結果顯示,相對而言,女士並非比男士更支持AA;而且收入最高的亞裔群體,無論男女,更容易反對AA。圖二的結果與利益論的期望恰恰相反,亞裔女士中低收入的本應該因為AA對他們的優惠政策而成為AA的支持者,但是ANES的調查結果指出她們與其他亞裔相比更加反對AA。另外,亞裔男士最高收入的群體,本應該與其他亞裔相比,更有經濟安全感而不受AA的威脅,但是他們顯示了高達90%的反AA率。


圖二的發現確實給利益論提出了一個巨大的挑戰:到底誰被AA製度威脅?這些反對者感到的是真實的威脅嗎,還是想象的威脅?


如果反AA,不是因為個人或家庭利益關係,而是受其他因素影響,那是什麽呢?第二種假設是亞裔反對AA,不是因為自己個人或家庭受AA的威脅,而是因為這些亞裔熱愛人人平等的價值觀。也許那些反對AA的亞裔不是因為他們經濟和社會生活中受到AA的直接威脅,而是他們有著強烈的平等觀,也許在他們看來平等高於一切,而AA讓人因種族的原因不平等。

 

從亞裔告哈佛案看美國亞裔為什麽反對平權法案(AA)?

圖二:亞裔反對AA與性別和家庭收入的關係
 

為了檢驗這種平等原則的假說,我們回到社會調查的數據。ANES提供了選民們對平等價值的個人看法。有四個問題是這樣來詢問亞裔是否同意:

 

1)美國社會應該保證人人有平等的機會取得成功;2)在美國有些人比其他人機會多其實不是個大問題;3)美國不應過分擔心人們是否平等的問題;4)如果每個人都被平等對待,很多問題在美國就會消失。

 

對這四個問題,選民可以選擇他們是否強烈讚成(strongly agree),讚成(agree),中立(neutral),反對(disagree),還是強烈反對(strongly disagree)。根據這四個問題的回答,我們可以建立一個黎克量表(Likert Scale)來衡量每一個回答者的平等價值觀指數(egalitarianism index value)。針對每一個亞裔的平等價值觀指數,我們可以來檢驗他們對AA的看法是否建立在平等價值觀的基礎上的。

 

圖三展示了調查的結果。反對AA的亞裔平等價值觀指數的平均值是.606; 而那些支持AA的亞裔的平均值高達.695。所以,真正有著平等主義價值觀的亞裔更容易成為AA的支持者,而不是反對者。這個結果顯然否定了亞裔反AA是建立在他們平等價值觀基礎上的假說。


如果利益說和平等價值觀的假設都不能解釋亞裔強烈反AA的傾向,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他們反對AA呢?也許反AA的原因並不是建立在利益和理性思考的基礎上的,而是在於情感驅使。

 

從亞裔告哈佛案看美國亞裔為什麽反對平權法案(AA)?

圖三:讚成和反對AA的亞裔平權思想指數

 

早在18世紀,哲學家們,諸如蘇格蘭的休謨,就強調情感在人類思維過程中的重要性。休謨強調人往往被那些與自己相同的人或事而吸引,因為他們在這些人和事裏找到了對自己的肯定,人們的激情往往是操縱他們的所謂“理性思考”的根本原因。他們往往是在有了激情(或愛或恨)以後,再用他們的理性來解釋和安慰自己的激情。說到底,人是激情的動物。


情感信息處理(affective information processing)對理性信息處理(cognitive information processing)的重要作用被許多現代社會科學的研究結果證實。比如當代心理學家Jonathan Haidt通過實證研究表明人的道德體係往往是建立在人們如何把他人看成屬於或不屬於自己的群體的基礎上的;在政治學裏,對情感的研究發現人們對政治家(比如希拉裏和奧巴馬)競選辯論的看法往往是建立在情感聯係和理性論證的雙重作用的基礎上的,而這些理性論證常常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偏見和激情(所謂的自我論證偏見,self-confirmation bias)或群體思維(group thinking)。(注8)


亞裔對AA的看法,有可能是建立在他們對各個種族的情感認知基礎上嗎?讓我們再回到ANES的數據中尋找答案。圖四根據ANES的數據顯示了亞裔對各個種族的情感溫度計的平均值。在這裏,亞裔們可以任意在0到100度之間選擇對自己種族和其他種族的所擁有的“情感溫度”(affective thermometer measure)。比如說,如果一個亞裔對自己的種族有最高的情感聯係,他可以選擇100度;如果他對另外一個種族有最大的情感障礙,他可以選擇0度;50度則意味著他的情感聯係處於不冷不熱的中間狀態。

 

圖四顯示亞裔對自己的種族有著最高的情感聯係。他們對其他種族的的情感聯係則交錯不等,需要注意的是2004年以後亞裔對白人的情感最接近,而對黑人產生了最大的情感隔閡。從ANES的數據裏,我們無法得知為什麽亞裔對黑人的情感指數在2004以後降低。一種可能性是第一代和第二代移民在亞裔中的增長,以至於亞裔的內部結構產生變化,成了一個以移民占多數的少數民族。單以從中國大陸來美的移民總數而言,在1990年是676,968,到了2006年這個人數已經增長到1,551,316。(注9)

 

從亞裔告哈佛案看美國亞裔為什麽反對平權法案(AA)?

圖四:亞裔對本族裔和其他族裔的情感溫度
 

無論什麽是亞裔對黑人情感態度轉變的根本原因,亞裔對各個種族的情感溫差給了我們一個比較的角度。這些情感溫差對亞裔的AA看法有影響嗎?圖五是用來研究亞裔與黑人之間的情感溫差(圖中稱為黃黑溫差)與AA觀之間的關係。具體地說,反對AA的亞裔與黑人間的情感溫差是14.02度,而那些支持AA的亞裔與黑人之間的情感溫差隻有8.04度。可見如果一個亞裔對黑人的情感溫差增加大約6度,這位亞裔選民就可能從支持AA變成反對AA。

 

從亞裔告哈佛案看美國亞裔為什麽反對平權法案(AA)?

圖五:亞裔與黑人之間的情感溫差(圖中稱為黃黑溫差)與AA觀之間的關係

 

亞裔的AA觀點也受他們對白人情感因素的影響嗎?與圖五相反,圖六顯示亞裔對白人的情感距離越大,他們支持AA的可能性就越大。換句話說,如果一個亞裔在情感上與白人的距離越近,那麽這位亞裔就越有可能成為AA的反對者。

 

從亞裔告哈佛案看美國亞裔為什麽反對平權法案(AA)?

圖六:與圖五相反,亞裔對白人的情感距離越大,他們支持AA的可能性就越大

 

總之,把本文提供的六個圖放在一起,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亞裔對AA的看法與他們情感世界的種族等級係統有著很深的聯係。這個發現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麽亞裔的AA觀點其實並不是受他們個人或者家庭經濟利益的影響,亞裔反對AA也不是因為他們對平權主義的道德追求。相反,亞裔反對AA是因為他們情感上與白人的接近和與黑人的疏遠。所以,有關AA的政治,法律和道德上的爭論隻給了我們一種理性之爭的假象,要了解為什麽亞裔會反對AA,更重要的是進入他們的情感世界!

 

注釋:

1. Liu, Baodong. Ed. 2018. Solving the Mystery of the Model Minority: The Journey of Asian Americans in America. Cognella Academic Publishing.

2. Kuo, Iris. 2018. “The ‘Whitening’ of Asian Americans.” The Atlantic. https://www.theatlantic.com/education/archive/2018/08/the-whitening-of-asian-americans/563336/?from=groupmessage&isappinstalled=0  Retrieved on August 30, 2018.

3. Mercury News, 2014. “SCA5 affirmative action debate leaves deep divide among ethnic groups,” https://asamnews.com/2014/04/06/mercury-news-sca5-affirmative-action-debate-leaves-deep-divide-among-ethnic-groups/ Retrieved on May 10, 2017.

4. Wu, Frank H. 2002. Yellow: Race in America Beyond Black and White. Perseus Books Groups. P.171.

5. 溪邊愚人. 2018. “究竟誰是大學AA政策的受益人?”美國華人,第1166篇文章。微信公號:ChineseAmericans.

6. Liu, Baodong. Ed. 2018. Solving the Mystery of the Model Minority: The Journey of Asian Americans in America. Cognella Academic Publishing.

7. 在NAES中,亞裔的概念也包括太平洋諸島的人口。不過因為這些人口在美國人中占有不到1%,所以他們不影響本文對亞裔研究的結論。

8. Kim, Young Mie, Kelly Garrett. (2012). “On-line and Memory-based: Revisit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andidate Evaluation Processing Models”, Political Behavior 34(2): pp 345-368.

9. Li, Wei and Lucia Lo. 2012. “New Geographies of Migration? A Canada-U.S. Comparison of Highly Skilled Chinese and India Migration.” Journal of Asian American Studies 15(1): 1-34.

 

?作者簡介:

劉寶東現任美國猶他大學政治係終身教授, 已發表七本英文學術專著,其中包括:《奧巴馬選舉:他是如何贏的》(The Election of Barack Obama: How He Won),《種族規則:新奧爾良的選舉政治,1965-2006》(Race Rules: Electoral Politics in New Orleans, 1965-2006),《解開模範少數民族之謎:美籍亞裔之旅》(Solving the Mystery of the Model Minority: the Journey of Asian Americans in America),《社會科學研究:綜合數學基礎和現代統計計算方法》(Social Research: Integrating Mathematical Foundations and Modern Statistical Computing)等。

 

 

撰文:劉寶東

本文首發於“美國華人”公眾號(ChineseAmerica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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