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正文

從“福利大媽”到“龍蝦黨”,看美國的社會福利製度

(2018-03-23 14:14:24) 下一個

 

人們心目中的“福利大媽”多半是黑人。

 

“社安網”(social safety net,“社會安全網”)是美國聯邦政府保障居民生命和福利的輔助機製。美國的社福製度(社會福利)則是“社安網”中重要的一環。社福是輔助窮人的機製,包括社會保險,社會救濟和社會服務三大類項目(細節可參考《維基》:Social Programs in the United States)。“社安網”的項目,除了社福外,還包括老人福利、失業救濟、醫療健保和收容無家可歸,等等。

 

在美國我經常聽到這類抱怨:那批“福利大媽”(welfare queens)比我還高檔,用糧食券(food stamp)購買龍蝦、牛排。政府憑什麽拿納稅人的錢養活這批寄生蟲?

 

我在微信上也看到類似的論調:“吃福利的就像是被寵壞的孩子:我不想辛苦讀書、工作,因此落入貧困之中,我酗酒、吸毒,但社會應該供應我一切需要。我有嚐試各種生活方式的自由,但社會應該為我提供一切生活所需。如果我因此患上致命疾病,社會就應該盡力醫治我,哪怕醫療費用達到天文數字。”

 

這類話背後通常有四點含義:第一,吃福利的人多半是少數民族。第二,貧窮是懶惰造成的;第三,社福獎勵懶惰、懲罰勤勞,造成“巨嬰心態”;第四,社福是政府財政的沉重負擔。 本文的目的就是在指出,這四點都是迷思。其它迷思,例如非法移民吃福利。基本上,非法移民沒有領社福的權利,在此不多討論。

 

首先,這個世界肯定有人因懶惰而貧窮,也肯定有窮人濫用社福,福利製度肯定也並不完善,無法完全避免舞弊。不過,若是認為:“貧窮是個道德問題”或是“社福敗壞窮人”,這些觀點就值得商榷了。

 

民主黨與共和黨對富裕與貧窮原因看法的對照。

 

從上麵皮尤2017年的民調我們看出,保守人士(conservatives,以共和黨為主)認為問題出在窮人本身。例如,眾議長保羅·萊恩在2014年,以及2012年總統競選人羅姆尼都曾多次如此表態。開明人士(liberals,以民主黨為主)則相反,認為貧窮是環境的產物,個人能夠改變的有限。

 

主張自由至上主義的茶黨(共和黨內一支)立場更為尖銳,以《鍾形曲線》的作者查爾斯·默裏(Charles Murray)為代表,他認為社福是許多社會問題的罪魁,從青年失業到婚外生子。

 

凱瑟家族基金會(Kaiser Family Foundation)和《華盛頓郵報》2017年6月的民調發現,基督徒比其他人更容易認為,貧窮的因素是不努力(46%對29%),白人福音派持這種看法的比例則更高(53%)。骨子裏,蔑視、仇視領取福利的人,這種心態或許反映一個更深的理念:社福是與所謂“新教倫理”(韋伯)相違背的。

 

教會外麵的布告:“懶惰和貧窮是表兄弟”。

 

現在讓我們逐條分析上麵四點觀念。

 

吃福利的多半是少數民族嗎?

 

“福利大媽”這個詞是裏根1976年競選總統時編造,用來嘲笑芝加哥貧民區(黑人)吃福利的窮人。事實上,如果城市裏的貧民是以少數民族為主,那麽,鄉鎮裏的貧民就以白人為主了。以糧食券為例,領糧食券的各色人種都有。從下麵圖表看出來,白種人的總人數並不少。原來“福利大媽”並不一定是黑人。

 

各種族拿糧食券的人數(農業部,2013)。

 

事實上,在目前經濟結構之下,鄉村白種藍領階級的問題尤其嚴重,他們屬於科技發達和全球化下被遺忘的“底層人口”。他們不但經濟上依賴社福生存,而且前途黑暗,家庭破裂、酗酒、毒品、自殺的比例很高,這是因為白種人的期望值高。今天,藥物成癮和過量的受害者大多是白種的藍領階級。

 

俄亥俄州一對年輕夫婦藥物過量,開車途中昏倒,孩子在後座(2016年9月)。

 

經過2017年的稅改,聯邦赤字增加。為了減縮開支,國會很可能要大力縮減“社會安全網”的支出,窮人將會首當其衝。

 

貧窮是懶惰造成的嗎?

 

教宗額我略一世將“傲慢、嫉妒、憤怒、懶惰、貪婪、暴食、色欲”定為“七宗致死的罪”。自從第六世紀起,西方世界把懶惰看成是一種嚴重的道德缺陷。除了那些身體有殘疾的人以外,如果貧窮是懶惰的孩子,那麽,窮人豈不都是道德有缺陷的人嗎?

 

 

哈佛大學約翰·F·肯尼迪政府學院教授雷瑪·漢娜(Rema Hanna)與三位麻省理工學院的同仁於2015年在哈佛發表了一篇研究報告,題目是:“推翻‘領社福的是懶人’的刻板印象”。他們在發展中國家的研究發現,政府的金錢補助不會減低受眾的工作意願。他們研究的對象包括6個中南美和亞洲國家。

 

從實際法規來看,美國“按需求補助”的社福措施,例如:“婦女,嬰兒和兒童特別補充營養計劃(WIC)”、糧食券(SNAP)、“貧困家庭臨時援助計劃(TANF)”,這些都有很嚴格的限製。

 

例如,TANF是1996年克林頓總統簽署頒布的“福利改革法案”設立的。接受TANF的人必須在接受補助兩年內找到工作,單親家庭的父母必須每周工作30小時,雙親家庭的父母必須每周工作35-55小時。個人終身最多領取五年。

 

接受社福補助的窮人的工作分布,有52%在速食店打工。

 

很多窮人不是不願意工作,而是缺乏技能,或是工資太低。

 

社福製造“巨嬰心態”嗎?

 

很多人以為,接受社福的人濫用毒品。然而,好幾個研究證實,這個觀點完全不符合事實。例如,2014年,田納西州開始檢驗那批申請補助的人,發現800人中隻有1位是使用毒品的。這個數字遠低於社會平均。濫用毒品不是社福造成的。

 

2016年,一個保守智庫“美國企業研究所”與《洛杉磯時報》的共同民調發現:

 

  • 有87%讚成,窮人應當去找工作或參與訓練課程,窮人有81%也如此認為。

  • 有65%認為大多數窮人工作努力,窮人有72%認為窮人工作努力。

  • 有57%認為窮人工作難找,窮人有71%認為工作難找。

  • 將近一半的人(包括窮人)認為,因為設計不善,政府的補助使得情況更糟。

 

今天的實際問題並非大麵積的懶惰,而可能是藍領階級的工資太低,往往需要打好幾份工維生,壓力太大。社福法令需要修訂,鼓勵人進修轉業,減少打工者的負擔,等等。這些是治標。

 

更重要的是設法堅固窮人的家庭結構,增強社區的社會資本,避免惡性循環。這些是治本。

 

社福是聯邦政府的沉重負擔嗎?

 

讓我們先研究一下,美國聯邦支出的分布情形:

 

川普上台前,2016年聯邦支出分布圖。

 

第一,“社會安全保險”(Social Security)支出占24%,這是支付給退休老人的生活費。理論上,該款項來自退休者在就業期間長期繳付的“社會安全保險稅”,這個稅像是長期存款,從每個月薪金中扣除。退休時開始支取,所以不應當歸類為社會救濟。

 

它今天所以成為問題,是因為聯邦政府透支,長期從“社會安全信托基金”挪用(高達數兆元),掏空了信托基金。因此,它今天實際的運作是:用今天就業人員所交付的保費去支付退休老人。但由於人口的老齡化,粥少僧多,“社會安全保險”的支出逐漸成為聯邦政府的負擔。

 

第二,占26%的健康保險項目中有四大類:“聯邦醫療保險”(Medicare)的款項來自就業者每月繳付的稅金,主要用來支付退休老人的醫療;“醫療補助”(Medicaid)是用來補助貧困者的醫療費用;加上“兒童健保”(CHIP)和奧巴馬全民健保。這四大類開支是文明社會的良心必須,可以微調,但是不能取消。這是為什麽自川普總統上台以來,雖經過無數努力,仍然無法廢除奧巴馬健保的原因。

 

第三, 真正屬於社福的項目占聯邦支出的9%,僅比退伍軍人和聯邦雇員的退休金多出1%。

 

如果從GDP的角度比較“社會支出”的花費,根據《衛報》的調查,美國在發達國家中的排名相當低,隻占GDP的19.4%。這裏,“社會支出”除了社福項目以外還包括“社會安全保險”,以及“聯邦醫療保險”,等其它大項。

 

 

“社會支出”占GDP的百分比。(英國衛報,2013)

 

不但如此,根據美國國會預算局的估計,社福的花費在GDP中所占的比例會逐年下降。真正威脅聯邦透支的是“社會安全保險”(人口老齡化),“聯邦醫療保險”(醫療費用飆升),以及川普政府不斷調高的軍事費用。因為事關票源,國會或許不敢大肆裁減老年人的福利,因此社福受到裁減的可能性最大。

 

大陸出身的一些華人,或許因為自己從來就沒享受過國家提供的保險和福利,因此一味地嘲笑這類支出,認為它縱容窮人、老人,兒童和殘疾人,這種酸葡萄心理是可以理解的。而不可解的是,一麵自己接父母來享受福利,一麵又批評窮人和難民。

 

社福與“新教倫理”相悖嗎?

 

社會學家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這本書提出了“新教倫理”的概念。以清教徒的加爾文主義職場觀為代表,韋伯用巴克斯特(Richard Baxter)的講道與著作為依據,說明基督徒不可浪費上帝所賜的生命與光陰。基督徒一方麵看重勞動的價值,一方麵重視節製。更由於職業是上帝的呼召,職業的目的是:榮耀上帝並對個人生活有利。這就是韋伯所謂的“新教倫理”的工作觀。

 

那麽,是否努力工作的人就應當,或比較容易排斥“周濟窮人和弱小”,認為窮人咎由自取呢?答案是否定的。

 

法國人托克維爾在1840年出版《美國的民主》的第二冊中寫道:“我曾看到美國人為了共同的福祉做出極大、極真誠的犧牲。而且,我至少有一百次看到,隻要有必要,他們幾乎都會忠實地彼此扶持。”他認為,由於新教信仰的緣故,美國人遠比歐洲大陸要慷慨,要熱心公益。顯然,“新教倫理”沒有抹殺人的同情心和憐憫心。這種自發自動的樂善好施的情懷正是美國文化的特質。

 

那麽,既然基督教影響了美國私人和非政府機構的樂善好施,政府該當如何處理貧窮問題?這就是政治理念間的差異,也就是保守和開明間的分野。

 

那麽,哪一個更接近基督教的信仰原則呢?

 

在新約聖經的寫作時代,猶太人是被統治的族群,所以並無前例可循。不過,舊約時代的猶太人是“政教一體”的。那麽,作為領導,摩西是如何吩咐的?居住在迦南地的猶太人是怎樣對待那些非猶太人的?

 

根據“美國希伯來語會眾聯合會”出版的《妥拉》(The Torah,即基督教的《摩西五經》)的解釋,在近東的曆史記載中,照顧孤兒寡婦是各民族統一的習俗。所謂照顧孤兒寡婦,也就是照顧那個時代社會上的“窮親戚”。

 

不過,去照顧那些寄居異地,無所依靠的異鄉人,也就是照顧那個時代中那些非親非故的居民,這是《妥拉》的特色,也就是後來猶太國的特色。

 

根據《妥拉》上的注釋,“憐愛寄居”的觀念,在整個舊約裏至少提到過36次。所謂“寄居的”,也就是“非我族類”的非猶太人。

 

摩西提醒猶太人,你們曾經也是寄居的(移民),因此必要記住寄居者的困境。

 

第一次提到這個概念是在《出埃及記》23章第9節:“不可欺壓寄居的,因為你們在埃及地作過寄居的,知道寄居的心。”

 

接著,《利未記》19章33-34節:“若有外人在你們國中和你同居,就不可欺負他。和你們同居的外人,你們要看他如本地人一樣,並要愛他如己,因為你們在埃及地也作過寄居的。我是耶和華你們的神。”不但是“不欺負他”,而是“愛他如己”!

 

另外,《申命記》10章18-19節:“他為孤兒寡婦伸冤,又憐愛寄居的,賜給他衣食。所以你們要憐愛寄居的,因為你們在埃及地也作過寄居的。”(這裏“孤兒”應當翻譯為“無父之人”)

 

摩西至終沒能進入迦南地,但他重複交代後代子孫,要他們注意照顧衣食無著的外鄉人。《妥拉》中唯一另外重複提到的觀念就是:“愛上帝”。可見,在猶太社會中,這兩點是最重要的律令。

 

這種信仰傳統一直傳遞到耶穌的時代,耶穌用“這些事(照顧窮人)你們既作在我這弟兄中一個最小的身上,就是作在我身上了。”這個比喻來著重地表達同樣的理念。並且說,那些不照顧窮人的人應當受到上帝的審判。也就是說,從耶穌來看,不懂得尊重、照顧窮人,這樣的人和這樣的社會是失職的,因為他們不認識上帝的本性。

 

使徒約翰晚年也勸告人們:“凡有世上財物的,看見弟兄窮乏,卻塞住憐恤的心,愛神的心怎能存在他裏麵呢。”(《約翰一書》3章17節)


今天那種聲稱窮人、殘疾者、難民和異族人不值得受到照顧的說法,肯定不是從基督教來的。有這樣想法的人或許並不了解基督教,或者他們的政治歸屬高於他們的宗教信仰。他們眼中沒有“小弟兄”,他們隻看見“福利大媽”和“龍蝦黨”。

 

作者:臨風

本文首發於“美國華人”公眾號(ID: ChineseAmericans)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