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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狼奶”:東歐國家拒收難民背後

(2018-03-22 20:59:04) 下一個

 

編者按
歐洲難民問題是這一年以來中文社交媒體上的熱點問題,而且已經演化成為海外華人社會一個爭議性很高的政治問題。本文作者根據自己居住在歐洲多年的親身經曆和第一手的觀察,試圖從各個角度來展示歐洲難民所在的這個社會大場景。本文是作者“歐洲難民故事”係列之九,首發在“FT中文網”,我們獲授權轉載分享給讀者。

 

這一兩年,不止一次地在電視上看到,瑞典首相斯特凡•勒文(Stefan Lofven)在歐盟會議上臉紅脖子粗地吵架,痛斥拒絕接收難民的東歐四國——波蘭、匈牙利、捷克和斯洛伐克。我們這位社民黨首相原是一位工會主席,被認為協調能力出眾,在調解勞資糾紛方麵卓有成就。

然而,即使是最善於協作的瑞典首相,現在也無法與東歐四國妥協了。在難民問題上,歐洲向世界呈現出極為對立的兩副麵孔:西歐的友善與東歐的冷漠。兄弟鬩牆,這一道深刻的裂痕是怎樣形成的?在歐洲一體化進程中,東西歐兩大陣營麵臨著怎樣的危機?

東歐諸國屬於前蘇聯陣營,東西歐因難民問題導致的衝突,其深層原因在於:大半個世紀歐洲的撕裂與分割,東西歐兄弟喝了不同的精神“狼奶”,在人性上,往良善與冷酷兩個不同的方向發展。

分離後的西歐如同鳳凰涅槃,從二戰的火焰中重生,重建人文精神,成為良善社會。而東歐雖在1990年的政治劇變後轉型,卻並未建立起如西歐那樣民主、寬容而人道的社會基礎。東歐國家未曾在精神上涅槃,而是迅速地以民族主義取代原有的意識形態,其社會充斥排外情緒和對難民的歧視,拒絕以世界公民的身份承擔起對他人的責任。

東歐有2000億個理由說“YES”

在歐盟吵架時,與瑞典站在最前線的同盟軍是德國與荷蘭。自2015年難民潮以來,瑞典和德國是接受難民最多、對難民最為友善的國家。在交納歐盟會費方麵,這兩個國家也是首屈一指。

因此,我們的首相大為光火,對那些拿歐盟津貼最多卻拒收難民的東歐國家,他毫不客氣地斥責道:“歐盟不是自動取款機!”支持首相的瑞典媒體也跟著大叫:“東歐國家有超過2000億個理由要對難民承擔責任。”

真是一刀見血。這“2000億個理由”指的是:僅僅在2004年,剛入盟的東歐國家就從歐盟獲得高達2000億歐元的捐助。正是這筆巨大的資金,給剛進行市場經濟改革的東歐經濟注入了強大動力,促進東歐經濟的騰飛與民眾收入的增加。據說,僅是波蘭華沙的一個城建項目,歐盟的補貼就占了70%。

在歐盟會議上,瑞典首相一直堅持他的要求:要求所有歐盟國家都幫助接收難民。他說,如果一些成員國拒絕這個要求,那麽瑞典將繼續建議歐盟:把重新分配難民的棘手問題通過投票來解決。這意味著,那些隻把歐盟當作提款機、拒絕接難民的東歐國家,將遭到經濟上的處罰。

瑞典首相說:如果我們不願削弱聯盟,每個國家都必須承擔責任。他還談到要承擔申根合作的風險,這意味著瑞典和其他一些國家實行邊界管製,這是向希望歐盟開放邊界的東歐國家施加壓力的一種方式。

德國總理默克爾也譴責了那些不按照歐盟要求履行難民方案的成員國,罵人更厲害的是荷蘭首相馬克•呂特,他直接斥責東歐四國“無恥”。

為什麽東歐對難民冷漠抗拒?

盡管“老歐洲”(創立歐盟的西歐和北歐國家)威脅說,如果東歐成員國拒絕按照歐盟配額接收難民,可能會受到製裁和罰款,在最壞情況下,破壞規則的國家甚至有被排除出歐盟的風險,但東歐四國政府仍然表示強硬立場:“寧願被罰款,也決不接收難民。”根據各方麵的報道分析,東歐對難民冷酷無情的原因,大致有如下幾點:

一,排斥多元文化。東歐國家的文化比西歐更為單一,大都信奉天主教,在曆史上缺少不同宗教共存的經曆,曾有過反猶排猶傳統並未反省。這次,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公開把難民稱為“穆斯林入侵者”。斯洛伐克政府表示:隻接受敘利亞難民中的基督教信徒,不接受穆斯林。

二,擔心恐怖主義。捷克總統米洛什•澤曼說,接收難民意味著將整個國家置於恐怖襲擊的威脅之中,他警告:尋求庇護者可能會帶來恐怖主義和傳染病。

三,經濟上的擔憂。眾所周知,東歐國家的經濟能力普遍比“老歐洲”要差。

四,涉及難民潮形成的責任歸屬。東歐國家大都沒有殖民曆史,他們覺得自己並未插手中東戰亂國家事務,是美國等西方國家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打了兩場戰爭,因此,他們對中東難民較少愧疚和責任感。

上述四點理由看起來都成立。但與瑞典比較起來,他們所有的理由就都不能成其為理由了。瑞典也同樣存在與東歐相似的不肯接受難民的因素,例如,瑞典也是文化單一的基督教國家,也擔心恐怖主義,更沒有殖民曆史,兩百年來未曾參與任何戰爭。當然瑞典的經濟條件比東歐要好,但瑞典接受的難民是以數十萬計,而東歐每個國家隻被攤派幾千人。

那麽,真正本質的原因是什麽呢?這是由於:東歐國家不願對他人的苦難承擔責任。不為他人承擔責任有錯嗎?這就要看當初他們加入歐盟時,曾經有過什麽樣的承諾了。

2004年,十個東歐國家入盟時,曾被要求恪守歐盟價值,其中包括:開放市場、透明政府、尊重獨立媒體、開放邊境、文化多元、保護弱勢和反對仇外。這一係列用來衡量某國家是否有資格加入歐盟的標準,因於1993年在丹麥首都製定,被稱為“哥本哈根標準”(Copenhagen criteria)。

歐洲一體,幹草會把濕草點燃嗎?

筆者清楚地記得,2004年東歐十國入盟時那狂歡的情景。整個歐洲響起了盟歌——貝多芬的《快樂頌》,淺藍底色帶一圈金星的盟旗迎風飄揚,鮮花、氣球、啤酒、歌舞和照亮歐洲夜空的絢麗煙火……哇!4.5億人結成了一個命運共同體。

進入歐盟的“新歐洲”國家,走出蘇共模式的時代,他們高興而激動地說:自己曾長期被“老歐洲”拋棄,現在終於回到歐洲的懷抱了。

和他們同樣高興激動的是老歐洲,盡管多個東歐窮國加入歐盟,對西歐工人的飯碗以及社會福利製度都會有衝擊,但“老歐洲”仍支持歐盟東擴,因為這是歐洲人的千年理想。從羅馬帝國的榮光和基督教教義中產生了這一理念:建立歐洲聯邦來消除戰爭。最後,以康德、雨果為代表的人道主義和平理想,結出了歐盟之果。

有一句非洲諺語說:“幹草會把濕草點燃。”老歐洲人相信,在他們的帶領下,東歐國家會很快融入這個如兄弟般的統一體,建立起一個和平統一、繁榮富強的“歐羅巴合眾國”。

然而,老歐洲人還是天真了一點。當被稱為“全球最大的人道主義危機”——難民潮從中東與北非襲來,悲慘無助的逃難者在海上發生了眾多慘案時,最先向難民敞開懷抱的德國,以及緊跟德國的北歐各國都突然發現,親愛的東歐兄弟展現了一副冷酷無情的麵孔。匈牙利警察一次次對難民施暴,匈國政府還在邊境修建了阻攔難民的鐵絲圍欄。

在匈牙利無情的榜樣帶動下,東歐國家群起效尤,以好鬥的姿態對抗法德為首的老歐洲,逃避自己在歐洲避難機製下應盡的義務。自聯合國《難民公約》於1951年通過後,幾十年來,歐盟一直發揮著道德和實踐骨幹的作用,如今卻在內部吵成一鍋粥。

歐盟價值、忘恩負義與曆史記憶

老歐洲怎麽也想不通啊!當初那些東歐小兄弟申請入盟時,一個個信誓旦旦,承諾要認同歐盟的價值觀,例如保證文化多元、保護少數民族和不歧視外國人。然而,即使年年拿歐盟的高額經濟補貼,新歐洲小兄弟也以捍衛主權為名,無視國際人權法和歐洲人權法所規定的避難權,拒絕遵守歐盟的共同避難體係。

回想近百年來,老歐洲接收了多少來自東歐國家的避難者啊!二戰後,東歐發生了1956年的匈牙利事件、1968年的“布拉格之春”和1980年代的波蘭危機,都有大量難民湧入西歐。1990年代,巴爾幹地區衝突迫使幾百萬人流離失所,老歐洲再次施以援手。那些東歐難民在逃離恐怖的災難之後,大都在西歐建立了自己美好的新生活。

天真的老歐洲人原以為,由於曾有過苦難的逃亡經曆,東歐國家可能會對難民更為理解與慷慨。他們萬萬想不到,東歐會如此忘恩負義,對尋求庇護的難民表現出如此憎惡的態度。

盡管深感失望,英國曆史學者基思•羅威(Keith Lowe)還是善意地猜想說:東歐國家位於基督教歐洲與東方穆斯林國家之間,他們對伊斯蘭的恐懼可能來自曆史記憶,例如幾個世紀前,奧斯曼帝國(現為土耳其)曾大舉進犯歐洲腹地。基思認為,這種恐懼是很不理性的。

筆者認為,把曆史鏡頭搖回到幾百年前去,這隻是基思對東歐排斥難民的一個心理分析,但是,更重要的精神上的原因,我們還應從離現在較近的20世紀去尋找。

東西分割,兄弟所喝“狼奶”不同

西方傳說中有“母狼哺嬰”的故事,說的是古代有一對兄弟棄嬰,是母狼用乳汁哺育了他們,得以存活下來,兄弟倆後來建造了羅馬城。現在所說的“狼奶”,卻被視為使人凶狠、殘暴的毒液。自1945年二戰結束,冷戰來臨,鐵幕落下,歐洲從政治和地理上分裂了。東西歐兄弟喝了不同的“狼奶”,其人性分別朝不同的方向發展。

在半個世紀後重聚,老歐洲已經經曆了哪些改變呢?從殘酷的種族滅絕到倡導人權價值,從法西斯主義到民主主義,走向公民社會和福利國家,從軍備競賽到互助合作的歐盟……腥風血雨之後,老歐洲除了經濟重建之外,還深刻反省了曆史,強調社會和道德改良,重建了真正的人文精神,這種人文主義的“狼奶”,使老歐洲像鳳凰一般涅槃再生,建立了多元的富於人性的良善社會。

而東歐小弟喝的是另一種有毒的“狼奶”。二戰後斯大林在東歐建立起蘇共信賴的政府,大搞暴力革命和階級鬥爭,采取逮捕、清洗和審判等鎮壓手段,將蘇共意識形態強加給這些國家,使之變成“微型的蘇聯”。在經濟上實行“五年計劃”停滯不前。蘇聯統治不僅傷害了東歐國家的主權利益,還嚴重破壞了其傳統道德與文化。

東西德剛統一時,西德人就發現,昔日傑出的德意誌民族特質在東德已蕩然無存。東德人已經習慣於告密、腐敗、爾虞我詐,企業偷工減料……長期製度下形成的痼疾很難迅速消除,在“蘇東劇變”後,在東歐代替蘇共意識形態的是氣勢洶洶的國家民族主義。

良善社會與中世紀回聲相對峙

所謂“愛國”的民族主義,是被愛因斯坦視為“人類的麻瘋病”的,是很容易被野心家點燃的垃圾。由於曆史上反猶的慘痛教訓,德國等老歐洲早已對民族主義打了防疫針。然而在今天的東歐,民族主義卻很受歡迎,因其社會不具備包容不同意識形態的基礎。善於操縱民族主義情緒反難民的東歐政客,最能得到社會各階層的支持。

另一個使東西歐對峙的因素是宗教。曾被蘇共壓製了幾十年的天主教和東正教,在社會劇變後迅速恢複與發展。然而,東歐的教會因長期被禁,沒有像西歐教會一樣經曆過現代人文主義的洗禮,雖然複興起來,卻開始響起遙遠中世紀的回聲。他們的教徒對穆斯林不夠友好,而近幾年投奔歐洲的難民基本上是穆斯林。

對於西歐來說,難民問題主要是一個人道問題,我們所麵對的,是處於無家可歸狀態的一個個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他們是基督徒還是穆斯林,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需要幫助。歐盟是一個以開放、寬容和道德為基礎的聯盟,有義務給難民提供人道主義救援。

綜上所述,因難民問題而導致歐盟內部的爭執與對立,主要原因是:東歐國家缺少普世價值與人文精神的啟蒙,沒跟上現代文明的步伐。盡管目前雙方陣營激烈對抗,麵臨決裂的危險,但比較起上個世紀來,當今歐洲顯然是更為團結更為安全了。

令筆者感到安慰的是,老歐洲,包括最善待難民的德國、瑞典與荷蘭等國,今天仍然富裕而穩定,近年來仍在“全球最佳國家”中名列前茅。在特朗普的美國不願再帶頭承擔世界責任時,民主社會的良善、平等與正義等原則,就隻能依靠歐盟來堅守了。

本文為作者“歐洲難民故事”係列之九

 

作者:茉莉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FT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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