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博的博客

行萬裏路讀萬卷書,玩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正文

第十五章 野有蔓草,零露清揚

(2016-10-23 14:28:48) 下一個

宇文博印象中是第二次感受到這種震撼。第一次是少年時初次讀到漢樂府《上邪》: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那強烈的衝擊讓他終身難忘,想不到文字竟會有這樣強大的力量。後來讀馬裏奧·普佐《教父》,讀到邁克邂逅阿波羅尼亞,一見鍾情如遭雷擊,明白了一見鍾情那是古今中外都一樣。《教父》的那段描寫令他印象深刻,但卻沒有親身的感受。今天他終於知道了什麽是感同身受:從世界各地史前洞穴的岩畫壁畫,到令人耳熱心跳的雙乳峰、陽元石、阿央白,從 “白茅純束,有女如玉”到“無端隔水拋蓮子, 遙被人知半日羞,”那是勃發的原始生命力,人類賴此以生存延續。這種原始先民的生殖崇拜在中國尤為源遠流長生生不息代代相傳。宇文博當年讀魯迅的雜文,中間有批評日本人汙蔑中國是一個色情的國度,其證據是江浙一帶人喜食竹筍,是因為那“挺然翹然的姿勢”自然能激發性的聯想。宇文博對魯迅極是尊崇,但可能是因為魯迅對中醫深惡痛絕,忽視了中醫的“以髒養髒”—— 推而廣之,甚至還有所謂的 “以形補形。”所以盡管發明惡心變態的“女體盛“的日本人自己可能才是真正的 “淫風熾盛,”但不以人廢言,安岡氏所說也許不無幾分道理。宇文博記得有一回被請吃所謂的生猛海鮮象拔蚌,那是他記憶中最難吃的食物,比“味同嚼蠟”還要倒胃口。蠟質地鬆軟,盡管無味,至少還咀嚼並不費勁。象拔蚌柔韌性極好,就是紀曉嵐那樣的鐵嘴鋼牙, 對付關漢卿的銅碗豆也許是硬碰硬棋逢對手,但碰上象橡皮筋一樣極富彈性剪不斷理還亂的象拔蚌,大概也隻能铩羽而歸了。讓他大惑不解的是,就是這麽個食之無味棄之不可惜的橡皮筋,在兩岸三地居然身價不菲。後來令他頓開茅塞的是一位老廣東:因為象拔蚌與男根形狀極為相似,所以中國人認為它能壯陽!

不過說到底,生殖崇拜也並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玩意兒。說到底那是生物的最基本的要讓自己的基因傳承的本能。有個說法,說是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是隨著年齡漸漸往下移:二十歲時看臉、三十歲時看胸、等到了四十歲以後就是看屁股了。而把眼光下移進行得徹底幹淨的當然是天朝大男子漢了:到了明清兩代,幹脆徹底下到底,下道直至足下,所謂的“步步生蓮”了。要論惡心變態,天朝上國的嗜痂成癖和東瀛海上逐臭之夫倒也難分軒輊。

不過宇文博的眼光倒是始終如一:從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時的情竇初開,直到後來過了不惑漸入知天命之年,他一直和別的三十歲時的男人的眼光相似。大概在上小學四年級時吧,他得了一套雕版刻印的《聊齋誌異》。開頭讀時感覺豎排的木板仿宋體字,讀起來挺費力。但從“考城隍” 起,“畫壁”、“種梨”、“勞山道士”一路下來,食髓知味漸入佳境,以後和《紅樓夢》一起成了他的最愛。盡管是淺顯的文言,但對絕大部分高小生甚至初中生來說,《聊齋》差不多還是讀不懂的天書。宇文博早慧,豆棚瓜架雨如絲之際聚了一批同學給他們講《嬰寧》或《聶小倩》的故事,他還真的挺享受那種眾星捧月的感覺。故事講到《嬰寧》裏鄰生被後院枯木水淋竅中蠍子蟄傷而亡,眾小兒追問他細節,他自己也不知道個所以然。但懵懂中這也許是他性意識的最初覺醒吧?


圖一  雕版刻印的《聊齋誌異》。來源:網上公開圖片 

小宇文博和《聊齋》裏“書癡”倒有幾分相似,嗜書如命。隻要是書,不管是什麽性質和內容,不管讀得懂讀不懂,數學物理、古文詩詞、甚至越劇戲考、石印佛經,還有養花種樹、醫卜星相, …… 他都是先抓過來讀了再說,可能是魯迅“拿來主義“的身體力行者。上世紀五十年代人民衛生出版社曾出版過一本小三十二開本的小冊子《性的知識》,對宇文博父母那個年代的青年影響非常深遠。這小冊子還入選2009年9月29日中國圖書商報社和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聯合推出的“60年中國最具影響力的600本書。” 1955年初版的《性的知識》內容簡繁恰當,其中甚至有男女生殖器官交合狀態時的剖麵圖。但等到了1957年再版,隨著大陸政治風向不斷向左傾斜,許多圖解都被刪了。小宇文博不知道從那兒搜到了這小冊子,薄薄78頁讓他囫圇吞棗半天就給翻完了。估計他讀的是57年的再版,不然也許能回答小朋友們在上《嬰寧》那一課時的提問了。有一天小宇文博正獨自一人翻弄那本書呢,被鄰居一位小姐姐看見了,藏到身後時已經為時太晚。在小姐姐的威逼利誘下,他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又羞又惱地把藏到身後的書拿來和她分享。畢竟還都是初小高小生,兩人也隻不過按圖索驥對著圖解文字上了一堂實物對照生理課。但對小宇文博,那就是他最初的啟蒙性教育了。

等進了初中,學校有自己的圖書館,小宇文博的世界一下子實現了指數式飛躍擴張。尤其是他一直喜歡的繪畫,在這裏他認識了皮埃爾·奧古斯特·庫特的“暴風雨”(Pierre Auguste Cot “The Storm”),克勞德·莫奈 (Claude Monet) 色彩細膩的印象風景,歐仁·德拉克羅瓦的 “自由引導人民”(Eugène Delacroix “La Liberté guidant le peuple”),當然還有一些著名的人體油畫,如桑德羅·波提切利的“維納斯的誕生”(Sandro Botticelli “The Birth of Venus/La Nascita di Venere”), 提香的 “烏比諾的維納斯”(提香·韋切利奧Tiziano Vecellio “Venus of Urbino“), 和安格爾的“泉”( 讓·奧古斯特·多米尼克·安格爾Jean-Auguste-Dominique Ingres “The Spring”) 等。


圖二  提香的 “烏比諾的維納斯”。來源:網上公開圖片,來自CRI Online – 藝術收藏 “名畫今讀:提香的“欲望”維納斯 歐洲文藝複興人文之愛“ (http://gb.cri.cn/36724/2013/03/07/342s4042424.htm)

盡管都隻是一些象《西洋藝術史》等書裏的插圖,但大八開彩色印刷精美的珂羅版 (Collotype),仍然讓小宇文博喜歡的手舞足蹈。那個時代激光照排和激光打印等現代印刷技術在科幻小說裏都還不曾出現,珂羅版自然是最佳選擇。由德國人在十八世紀中後葉發明的珂羅版照相術,在清光緒初年傳入中國。這是一種用厚磨沙玻璃上塗布一層明膠和重鉻酸鹽溶液作為感光膜,用陰圖底片敷在膠膜上曝光,底片圖像部分就是感光部分的古老照相術。曝光後感光膜硬化產生縐折,且與圖像的明暗成比例,在感光膜上構成圖像,印刷後產生陽像正像。珂羅版印刷精致,圖像細膩,複製效果極好,尤其能複製中國傳統國畫和書法的濃淡色彩和筆觸神韻。所以在傳入中國後被廣泛應用來印刷書畫,尤以民國年間最盛。其實就是今天,在印刷藝術書法作品領域,珂羅版仍然是最優的技術。就是這些印刷精美的珂羅版油畫,不僅給小宇文博掃了藝術盲,也給他完成了性啟蒙教育。盡管畫中的中世紀西洋女性豐胰甚至有幾分壯碩的胴體和他生活中的經驗難有交疊,但審美本身其實是一個再創作的過程。要是放在民國年間,小宇文博也許可以聲稱是“學貫中西”了:從出水的維納斯開始,他讀懂了《聊齋》的“櫻口欲動,眼波將流,”讀懂了《水滸》的“酥胸微露,雲鬟半嚲,”當然也讀懂了寶玉入太虛幻境前的 “盤裏放置的是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 ……。

從此以後每當他在球場上汗流浹背時,看到高中高年級學姐們胸前活蹦亂跳的小鹿,他自己也止不住胸中小鹿撞撞。幾十年下來,而且後來在德國讀書時也約會過女同學,按理說宇文博也是曾經滄海了。但當今天他上前數步,視線象流星劃過蒼穹,一道略向下傾斜的拋物線自然地落在了姑娘那低開領上下那似璧似玉亦酥亦脂的雲一渦玉一梭的雙峰上時,就算他曾經滄海,今天那巫山一段雲還是令他意亂神迷,如中電擊。

姑娘大概也意識到了。但拉丁姑娘一向大方,絕無亞洲姑娘的那些矯柔造作。她大大方方地站起來,伸出右手:

“你好。我是瑪塔。請問我能幫你做些什麽嗎?”

宇文博鎖心猿栓意馬收攝心神,輕輕握了握姑娘那粉裝玉琢的小手:

“喔,我是宇文博。今天我想 ……”

姑娘嫣然一笑:“宇文博,知道知道,我們所的記錄創造者,國家科學院新院士 ……”

和其他國家類似,墨西哥國家科學院院士是該國科學家的最高榮譽。宇文博創下的發表文章數量估計可能也刷新了墨西哥國家科學技術係統的記錄。其實宇文博為人比較隨性,而且他自己也確實誌不在此。但在自己心儀的姑娘麵前,看到她一臉的傾慕甚至崇拜,他的小小的虛榮心還是得到不少的滿足。當然在國外混了多年,他知道國人的自我謙虛出了兩岸三地和日韓,在世界上其他地方是吃不開的。所以他沒有“小意思小意思,不足掛齒,”而是:

“謝謝瑪塔。其實還是所裏政策好,所長領導有方,而且我組裏的研究生們也特別努力。“ —— 不卑不亢,而且是歐美職場讚賞的“團隊精神”Team Play —— 宇文博接著說道:

“我是想請你幫忙找一些可以接受捐款的教堂  ……”

瑪塔眼神增加了欽佩:“好的,你先請坐。“ 

錢鍾書在《圍城》裏曾傳授男人可以給女人買各種各樣的衣服化妝品或其他奢侈品,但絕不買書,隻能借書。一借一還,至少有兩次一親芳澤的機會。不知道以酒色征逐為麵子的大陸土豪們對這既高大上又小資文藝的泡妞寶典能領會幾分。宇文博卻是無師自通而且青出於藍。因為和借書還書比,給教堂捐款又要和神父約談,又要起草捐款文書,一來二往耳鬢廝磨,宇文博自然而然日久生情抱得美人歸了。之後兩人出雙入對,真個也是如膠似漆難舍難分。盡管沒有齊眉舉案琴瑟和鳴的似水柔情,但高原試馬,並轡齊驅,遠山如煙,荒徑似帶,眼前雲飛,身後塵起,自有別樣異域風情。

瑪塔娘家查維斯 (Chávez) 也算得上是萊昂望族。拉丁民族不象天朝那樣熱衷梁山泊英雄排座次,所以沒人知道查維斯是不是萊昂首富。其實她家和委內瑞拉那位在第一次海灣戰爭後第一個跑到巴格達擁抱薩達姆·候賽因而出名的左派強人烏果·查維斯 (Hugo Chávez)沒有一點關係。查維斯在拉丁美洲也算得上是個大姓。在1570年把巧克力從墨西哥帶回西班牙的就是查維斯家族的特林尼達·查維斯  (Trinidad Chavez Aparicio)。 有意思的是瑪塔的老爹老查維斯也叫烏果,和那位委內瑞拉強人同名。西班牙語裏 “H”不發音。要不然老查維斯就是法國大文豪雨果 (Victor Hugo) 了。墨西哥的畜牧業極為發達。由於原料充足,萊昂的製革業和製鞋業在墨西哥首屈一指,墨西哥60%的鞋子產自萊昂。老查維斯原先是農場主,在瓜納華多州和旁邊的阿瓜斯卡連特斯州 (Aguascalientes,西班牙語意為“熱水”因其首府阿瓜斯卡連特斯城多溫泉而得名) 有多處家族牧場。

而讓查維斯家族從地主階級晉升為資本家兼地主的雙重剝削階級身份的是老查的太太,朵萊 (Dorothy “Doray” Chávez)。

墨西哥是高原之國。美洲板塊和太平洋板塊碰撞擠壓形成了北美太平洋東岸的落基山 (Rocky Mountain);美洲板塊和南極洲板塊的碰撞擠壓則形成了南美的安第斯山 (Andes)。從北美的落基山逶迤向南,中間墨西哥的母親山馬特雷山 (Sierra Madre) 將之與安第斯山聯接, 形成世界上最長的褶皺山係,長達一萬五千餘公裏的科迪勒拉山係 (Cordillera Mountain Range)。這條長長的山係在墨西哥西邊的太平洋東岸形成一個陡峭的台階,而在海拔一兩千米以上的山頂則是平緩寬廣的平台,也就是西班牙語的所謂桌子 “梅薩“ (Mesa)。萊昂就坐落在這桌子的中間,海拔大概是1,800米左右。查維斯家族的牧場大部分散布在萊昂和旁邊的阿瓜斯卡連特斯。大概和世界上其他民族一樣,覺著山越高,離天堂和上帝就越近,所以查維斯家族在瓜納華多州和凱萊塔洛州 (Querétaro) 交界處的海拔3,360米的薩摩蘭諾 (Cerro El Zamorano) 山上購置了一處高山牧場,專門作為家族聚會場所。

瓜納華多州的首府盡管在瓜納華多城,但萊昂其實才是該州的經濟和交通中心。因為皮革工業發達,萊昂的土壤和水資源有一定程度的化工汙染,但空氣質量其實相當好。而凱萊塔洛原本是個農業州,後來圍繞首府凱萊塔洛的聖地亞哥 (Santiago de Querétaro,簡稱凱萊塔洛) 市吸引外資,開發了相對先進的製造業。整個州的環境非常好,而首府凱萊塔洛市是公認的墨西哥生活品質最高也是最安全的都會區,其生活品質在整個拉丁美洲大概也能進入前三甲。而且其交通位置極為方便,離萊昂約不到四小時的車程,差不多處在萊昂到墨西哥城的高速公路的中點。查維斯家族的高原牧場在凱萊塔洛市東北麵的三千多米的薩摩蘭諾山上,天是藍的,水是清的,樹是綠的,從來不用任何化肥農藥,真正的有機綠色原生態。

墨西哥和拉丁美洲的其他國家一樣,國民幾乎都是天主教徒,反對計劃生育。瑪塔在家是老小,上麵還有七個哥哥。老查維斯老了老了,得了一個千金,可不是碰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上麵的七個哥哥,查大郎查二郎查三郎都年過不惑漸近知天命,早已各自建牙開府開花散葉,將查氏集團擴展到其他州去了,平時不常回來。查四郎查五郎查六郎雖然都已成家立業,但都還在老查旗下效力。大概朵萊還要對他們耳提麵命言傳身教幾番之後才能放心讓他們自立門戶。隻有和瑪塔差不多大的小哥哥查七郎何爾海 (Jorge),盡管也已娶妻生子,但還在墨西哥最著名的墨西哥國立自治大學UNAM (Universidad Nacional Autónoma de México) 讀博。UNAM在美國新聞導報2014年全球最佳500所大學裏和華中科技大學排名並列第294,和巴西的聖保羅大學 (Universidade de São Paulo) 和裏約熱內盧大學 (Universidade Federal do Rio de Janeiro) ,以及阿根廷的布宜諾斯愛裏斯大學 (University of Buenos Aires) 等同屬拉丁美洲最好的幾所大學。而且它們的排名都遠遠高於“高科技大國”印度那全球聞名,連名字都仿照麻省理工學院 (MIT) 起的“印度理工學院”IIT —— IIT 其實叫IITs, 因為不是一所大學,而是有許多所。其中最著名也是在所有IITs裏排名最高的是孟買的IIT Bombay,排名第405。

上麵說到西班牙語 “H”不發音,發“喝”音的主要是字母 “J”和 “G”。在拉丁美洲有時字母 “X”也發“喝”音。比如常用的名字哈維爾 (Javier) 在拉丁美洲許多人也寫成 Xavier。 何爾海其實就是英語裏的喬治: Jorge = George。反正從查大郎到查七郎,當然尤其是何爾海,對這個小妹妹都是寵愛有加。隻要不是天上的星星,妹妹想要的總會有哥哥效力。宇文博當然也跟著沾光,和瑪塔相識不久就被當作家庭成員參加了薩摩蘭諾牧場聚會。

就是這第一次聚會讓他得識朵萊的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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