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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

(2004-10-29 08:20:46) 下一個
1. 妹妹小我四歲。四歲是個很大的距離。所以從小我就和隻大我兩歲並且和我同班的姐姐同吃,同住,同玩。我們從不在意妹妹。除非她拿好吃的賄賂我們。

妹妹是娘的小嬌嬌。妹妹有好聽的名字,可娘從來不叫,就叫她小點點,後來我們都叫她小點點。小點點這種名字一般用於兄弟姐妹頗多的家裏的老小。稱之為小點點的個體一般都是父母的掌中寶,我妹妹也同樣沒有辜負這一稱號。

妹妹斷奶斷的特別晚,據說斷奶太晚對小孩的智力不是很好,這讓娘以後落了妹妹的老多埋怨。我對那時的記憶特別清晰,想來我不過也就四到六歲間,這足以說明妹妹的斷奶不止驚動了我一個人。娘開始的時候利用的是保護色機製,每天都往乳頭上塗各種帶顏色的東西,但妹妹發現並沒有任何傷害以後就再也不起任何作用了。之後是姥姥下了狠心,說這麽大的孩子還吃奶叫人笑話,再說不吃糧食也不長個呀。就用上了辣椒水,一次奏效。

從此妹妹就開始單獨吃小灶。娘為了補償她斷奶的損失,變著法子給她做好吃的。其實不過是煎雞蛋,炸油條,蒸蛋羹之類的,現在想來稀鬆平常,但那時能把我的腸子,胃給饞出來。每次娘一往外哄我,說出去玩去,我就知道她又要給妹妹開小灶了。我就出去打個幌子,然後蹭回灶屋,可憐巴巴的望著那鍋滾騰的沸油,等著油條出鍋,娘再說什麽我也充耳不聞,粘在灶屋的門檻上不再挪動半步。堅守陣地並不等於終有所獲。娘會先誇我都是姐姐了,大了,不吃這些,吃這些不長個,吃了會象妹妹那樣尿床,流哈喇子。然後再舉例子,誰誰誰是好學生,從來不吃妹妹的東西,他娘就給他買小人書。有時候我會仔細權衡近處的油條和遙遠的小人書,拚命壓抑下自己強烈的進食欲望,重新出去找其他的小孩子玩。

但大多數的時候我的意誌相當薄弱。我會在妹妹獨享的時候在一旁低低飲泣,如果眼見著碗裏的東西迅速減少,我就會嚎啕大哭。妹妹多時候無動於衷。這時候娘已經將所有權交與妹妹,給不給我要和她商量。我哭歸哭,但絕對不敢搶。長卑幼尊的等級製度在我們家根深蒂固,大的決不可以動用任何體力因素去征服小的。但我可以威脅。我會狠狠的說以後再也別想跟我出去,我今下午就到村東頭的小學校裏玩。妹妹沒有任何玩伴,她就接嘴,給你,下午我跟你,你不能跑。

我吃了之後一般便一走了之。我不喜歡帶她玩,帶上她玩不起來。妹妹在幼小的時候她的朋友就是娘一個人。娘在家裏收拾玩院子,侍候好豬狗,就會給妹妹梳頭發,紮朝天辮。妹妹也是娘的夥伴,想來娘一天到晚在那個破破爛爛的院子裏忙個不停,看著妹妹在那走來走去也是一種消遣。有一次我從外邊玩累了回來,看到娘在妹妹的開襠褲上紮了一個用小手絹作得象模象樣的小雞雞,妹妹帶著它,頭頂上還紮著朝天錐,在屋子裏跑的滿臉是汗。娘在旁邊笑眯眯的納鞋底。

妹妹從小就不能和我一樣四海之內皆朋友,每天在我們家門口喊我出去玩的男孩女孩從不間斷。開始娘還讓他們進家門,後來發現實在太多,他們在院子裏又難於管理,隻要一有人喊我,娘就連我一塊趕,說,“趕快都出去。別再這裏木亂。妹妹到了遠遠超過交友年齡的時候才隻有固定的一兩個小她數歲的小朋友。其中一個是隔壁鄰居的一個文文靜靜的小男孩,另一個是一個打針打瘸了腿的小姑娘。這兩個小朋友得到了娘的盛情款待。每次他們駕臨娘都會留他們在屋子裏玩,還會詢問他們需要什麽幫助。而我的朋友現在連我們家的大門都進不得.隔斷時間娘會主動邀請他們,小壯子,怎麽好幾天沒去找我們小點點玩了?

小壯子是個很老實的小男孩,小妹妹兩歲,非常聽妹妹的話。妹妹和他安安靜靜的在桌子上趴了玩,在那塗塗畫畫的。另外那個小姑娘就特別生事。她信奉女的不能和男的玩。她一來,小壯就得走。妹妹在驅逐小壯時果決而冷淡。她更珍惜同性之間的友誼。那小姑娘常常哄騙妹妹的好吃的,好玩的。妹妹兩個兜鼓鼓囊囊的出去,轉眼就到了小姑娘的身上。這讓我氣急敗壞,這不是敗家子麽?

2. 轉眼妹妹就到了上小學的年齡。娘堅持讓她晚一點上學,大一點沒人欺負。娘向來對我大大咧冽,我上學的時候班裏年齡最小,個子最矮,可娘從沒有想過有沒有人欺負我。妹妹長的比我壯的多,胖的多,再說有爹在學校裏當老師,根本不會有人敢欺負我們。

轉過年妹妹已經大了同齡人一歲多的時候終於要上學了。可爹卻被調到別的村裏當老師了。娘堅決不同意妹妹在本村就讀,說大人一走,小孩不更受欺負了?於是,爹去鄰村就職的時候,手裏還拉了一個胖乎乎的小女孩,那就是已經9歲的妹妹。

妹妹屬於那種不笨也不聰明的一種。這種人小的時候得益於家長的督促或自己的努力,往往讓老師難於對他們作出智力高低的判斷。放學一回到家,由於沒有本村同齡的小朋友,她就老老實實的呆在家裏作作業。妹妹的學習成績讓娘感到滿意卻總也引起爹的驚喜。她在班裏怎麽也考不過一個個子矮矮的小姑娘,並且爹認為那個小姑娘也不是腦子很靈的那一種,爹畢竟教學多年,深知這個年齡段的最高智利水平應該是何種表現。

每天爹都和妹妹一塊上學,一塊放學。他們有兩條路可走。有一條是近路,是從一條大溝裏翻上來,就到家了。有一條遠路,是順著高坡走,要兜個大彎。爹和妹妹就走近路。但爹對妹妹說,如果有時候他要是出去開會,就讓她一個人從高坡上走,那樣她遠遠的就可以看見村裏的人,就不害怕。妹妹直到上三年級了也沒有自己走過那個高坡。

85年夏天爹辦民轉公。有一天他要到鎮上體檢,走之前繞道跑回家讓大姐別忘了11點去把小點點接回來吃中飯。爹走了之後就開始下起了大雨。大姐拿上傘去接妹妹。可走到學校也沒接上她,便急急得趕了回來。妹妹早已渾身濕透的坐在屋裏。她從高坡上一遛走過來,沒有看見同村的一個人,等自己跑回家,已經嚇得喘不過氣來。娘在那一邊給妹妹找換的衣服,一邊罵大姐。妹妹就窩在被單裏安靜的睡著了。

等晚上爹回來妹妹說腿疼,娘也沒太在意。妹妹可能也累了,說了回不舒服還是睡過去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妹妹的右腳腕紅紅的腫了起來,爹和娘這才緊張起來,趕緊就帶到了鎮上的醫院裏。醫院說這是關節炎,一兩天不會好,得打針。妹妹就不再上學,整天躺在床上,整條腿腫脹腫脹的,一點都碰不得。

剛開始的時候妹妹還讓爹給她帶作業回來,後來大部分都作不上來,也就不再費那個心了。大姐天天晚上背了妹妹去村東頭的醫生家裏打針。我打著手電,小姐拿著針藥。妹妹從開始打針就有了副作用,臉也腫了起來,臉上的皮膚一條一條的脹開,看上去很嚇人。妹妹再也不敢照鏡子。一天打一針,幾個月下來,妹妹的兩半屁股都硬的下不去針,每次去打針前娘都要用塊熱毛巾給妹妹把屁股捂軟。妹妹早就不喊疼了,她已經有半年多躺在床上,她做夢都在想站起來,到處走走,到處玩玩。

我那時候好像一下子就懂事了。妹妹在生病前我有時候故意說她胖,說她醜。可她得了病真正胖的象個小發麵球時,我卻再也不取笑她了。我隻覺得妹妹可憐,她被那條病腿折磨的象成年人一樣安靜,每天就在那躺著,看著家裏人走來走去,從不說話,也很少有表情上的變化。有一次她的同學來看她,小孩子不懂事,見了病中胖的變形的妹妹,都在那好奇的問。妹妹說是吃藥吃的。小傻瓜們就問吃的什麽藥,好像也要親身體驗一下才罷休。

等他們走了妹妹就開始哭,淚不停的流,娘怎麽哄也哄不住。娘讓我們背她出去玩,妹妹怎麽也不肯去,就在那一直流淚。就這樣拖拖拉拉的快一年過去了,妹妹卻不見任何好轉。

爹不再相信鎮上的醫生,開始往縣裏跑。每次爹帶妹妹去縣裏,都頭天晚上到二奶奶家借來自行車專製的小竹椅,早飯前就結結實實的紮在自行車後座上。等妹妹吃好早飯,爹就把一床小毛巾被墊在小椅子裏麵和四周,再把妹妹小心翼翼的放進去,然後在用另一床小毛巾被把妹妹上上下下裹住,就出發了。

從我們家到縣城整三十裏地。爹到了醫院,先把車子存好,背上妹妹各個門診,科室就開始轉。有一次爹實在走不動了,就問妹妹能不能坐在樓梯上等他,他去三樓的B超室拿片子。等走到二樓又不放心,回來等到一個打掃衛生的,就上前搭訕,說,麻煩您幫忙看一下這個小姑娘,我上樓就下來。打掃衛生的撇嘴笑笑,說,放心,丟不了,這麽大的孩子了。我給你看著,你快去吧。爹一遛緊跑把片子拿回來,又背妹妹回到門診上。醫生給換了不同的針藥,滿滿的好幾袋子,臨了醫生衝妹妹說,長大了可得孝順你爹,背來背去的這麽多躺。爹就在一旁笑笑,不用她孝順,隻要長大了顧過自己就行。

這一年家裏的親戚也為了看妹妹走動頗勤。姥姥隔斷時間就會來一躺。二姐從大學裏回來買回來的各種糖果和餅幹也分門別類的給妹妹留著。我看了也眼饞,卻壓抑著自己不去吃,想著那是妹妹的,妹妹多吃東西就會好起來,娘也不會再愁的落眼淚。爹帶著妹妹又跑了大半年的縣醫院,妹妹終於在轉年的冬天漸漸好了起來。腿開始慢慢消腫,隻是臉還是那麽胖,又加上冬天皸裂的厲害,妹妹還是呆在家裏不肯出去。出去的時候都嚴嚴的裹了,娘還要追出去囑咐我們要照顧好妹妹。

我和小姐姐都格外的遷就妹妹,我們讓妹妹病怕了。整整一年半,我們不敢在家裏大聲說笑,其實也說笑不出來。爹和娘也給愁的似乎老些了。娘最怕的就是大了還要落下毛病,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啊。大姐也解脫了。在娘看來,都是妹妹淋了那場雨的事,大姐後悔的死的心都有。爹不停的說不管淋雨的事,還是小點點不健壯,農村的孩子淋個雨還不是常事,哪個得病了?

妹妹終於好了。

我們家的上空重新變得晴朗,妹妹的地位也進一步提高,上升到和剛出生的大外甥平齊。娘心甘情願的照看兩個孩子。好在妹妹安安靜靜的,不象大外甥那般吵鬧。

妹妹又去上學了。這時爹已經從鄰村轉了回來,並且當上了校長,娘也不用擔心妹妹受人欺負了。在妹妹就讀年級的問題上,娘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降級。她擔心妹妹會再被累病。妹妹本來長病就休了一年,這樣再降一級,就相當於落下了兩年,和她同齡的小孩子小學畢業的時候,妹妹坐在三年級的教室裏,正打開嶄新的自然課本,和小她幾歲的孩子們聽老師解釋雨是怎樣形成的,雪又是怎樣形成的。

妹妹在村裏隻念到五年級,我們家便搬到了縣城。娘又想讓妹妹再降級,免的壓力大,再累出什麽三長兩短來。妹妹堅決不同意,說自己不想和小自己那麽多的小孩子在一起了。妹妹就接著五年級開始讀。在新的環境裏妹妹長時間獨來獨往。偶爾和娘一塊出去逛街也會遇到同班的同學,妹妹就遠遠的指了給娘看。娘都清清楚楚記住了。那一個黑黑的小男孩叫虎子,妹妹沒他學的好,他總考第一,但家裏窮,他爺爺就在我們隔壁,小虎子經常跑來給他爺爺擔水。還有一個白白的帶眼睛的小男孩是班主任的孩子,和妹妹學習不相上下。

過了一段時間妹妹開始有了一個朋友,是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家裏弟弟妹妹多,光顧著看孩子耽誤了上學,所以在班上也屬於大齡。她每次到我們家來找妹妹都拉著她小弟弟。娘就忙活著給小男孩找吃的,好讓妹妹的朋友在這裏能待得住。但過一會她弟弟就開始鬧,吵著回家,娘就無可奈何的放他們走。這小姑娘特別實在。家裏煮了地瓜,爆了大米花,都把兜裝的鼓鼓的,帶來給妹妹吃。這些東西妹妹特別喜歡。娘覺得過意不去。我從城裏買回來的糖果,點心,娘都留出一份,囑咐妹妹放學後帶給她的朋友。她的小弟弟也開始願意往我們家來玩。

這時我們大外甥也開始懂事了,知道爭東西了,就開始和妹妹起了矛盾。娘在這種爭執中保持中立,仿佛他們是勢均力敵的兩方。其實大外甥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孩子。但在娘眼裏,妹妹也是個孩子,就由著他們自己去了斷。我有時候實在看不管智力還明顯不完善的大外甥在那裏不得要領的翻箱倒櫃找妹妹藏起來的東西,就會偷偷的提供外援,妹妹對我是一包意見,說因為我和大外甥都是屬牛的,對牛脾氣,串通一氣。有好多次我想和妹妹好好談談,想告訴她應該把理想建立在好吃的,好看的以外的東西上,超越大外甥,但妹妹根本不聽,依然和還穿著開襠褲的大外甥在幾間屋子裏藏來藏去,鬥智鬥勇。

妹妹轉眼就到了初三。整個初中三年,妹妹的學習呈穩中有下的趨勢。等到初三這一年,妹妹在班裏的排名已經到了15到20之間。妹妹突然變得憂慮起來。她開始發愁自己的年齡。上學晚,中間生病又耽誤了兩,三年,妹妹已經在班上成了不折不扣的大齡。她開始抱怨父母為什麽讓她休學,讓她降級。其實這些都源於妹妹的學習的下滑。她突然覺得自己的腦子笨了。她變得越來越不自信。

我已有些同情她了。在她這個年齡,我已經上大一了,可她卻還在掙紮升不升高中。父母這時也有些力不從心了。對我他們已經全權放手了。我正忙著考研,他們自始至終也沒搞清我怎麽考,考哪,考上有什麽好處。隻是有一次不小心走嘴讓他們知道我退出係裏的保送讓他們大罵了一通,說我不體諒父母,光妹妹一個就夠操心了,我還瞎折騰。

那年的暑假我和妹妹成了戰友。她苦戰中考,我苦戰考研。吃過早飯我們就鑽進屋子,打開風扇,開始學習。學到10點半,娘會喊我們出去加餐。那是兩碗加了冰糖熬得開了花的紅豆,一人一碗,再喝上一碗湯,接著回屋學。中午等飯,菜都上了桌,再把我們喊出去,吃飯。吃完飯有一個半小時的午睡時間。娘不睡,就等著時針一指到兩點上,把我們兩個搖醒,然後再熬上下午的紅豆粥。那是我終生難忘的一個暑假,現在想起來,揮之不去的還是那甜甜的紅豆粥,還有學著學著就睡著了的妹妹盡情的流著口水。

考研結束的寒假我徹底解放了。也不再去想結果。妹妹可就沒我這麽清閑了。她就要衝刺了。年終的成績又下滑了幾名,讓她連過年的心思都沒有了。她開始跟我商量是升高中還是考小中專。我說升高中,現在念小中專沒用。娘大聲斥責我,念中專挺好!誰說沒用!爹的意思也是考中專,一是他們想早點了結妹妹這頭心事,再者他們認為妹妹的年齡也大些,早點畢業參加工作也好。

妹妹最終也沒有上成中專。結果下來後妹妹痛哭一場。她從心裏懼怕高中。高中就意味著優勝劣汰,適者生存。還有高中不再單憑刻苦努力就可以掩飾自己的技不如人,那是鋼對鋼,鐵對鐵,殘酷見血的硬對硬。妹妹還沒有邁進高中的門就已經被嚇倒了。

3. 最終到高中報到的一天還是來了。

妹妹是讀的和我同一所高中。爹還是很高興,隻不過他已經解甲歸田了,送妹妹上學的任務由我承擔。等辦完了手續,我便領妹妹到處轉一轉,把她介紹給我的各科老師。這也是老爹囑咐了的,一定要讓老師們記住妹妹,好照顧她。

妹妹的班主任恰好是我的英語老師,見我們家後繼有人,興奮的不得了,一口一個“又來好學生了,又來好學生了。”還樂顛顛的把妹妹的飯票也買來了。在我們高中買飯票是一大難。每天下午隻開一個小時的窗口賣,隊伍排的象遊龍一樣,早去晚歸也不一定買的上。英語老師就對妹妹說,以後把錢給我,到時候你就來拿飯票,好學生就應該把時間省出來去學習。

打發走妹妹,我也開始準備去上海了。好像整個暑假都在忙著買衣服。娘把上海想象的真的象電影了一樣似夢似幻,美妙絕綸。原先在山東能用的東西都不能用了,要全部更新為最時髦,最新潮的。其實她老人家真的不明白,正如圍城裏方鴻漸見到的小地方求婚帖上時髦女子的照片,小地方的時髦就是把大地方的垃圾全收集來了。但我還是按照娘的指示裝備一新,離家赴滬。

以後每周一個電話,主要議題便是妹妹。爹對苦讀的妹妹可是嗬護有加。隔三差五便用幾個小飯盒裝好了家裏舍不得吃得菜坐上公共汽車到學校裏探望,回來後向娘仔細的匯報,沒瘦,還胖了。妹妹的學習可真對不住爹的期望。聽爹說,妹妹學習也很用功,可就是學不進去。我就埋怨他們,你們年齡這麽大的時候生下妹妹,遺傳物質肯定不好的。

爹娘就越發的感到對不住妹妹,隻能給予生活上的加倍關心。可有時也抱怨說,小點點不要強,考不好就難過一會兒,轉眼照吃照喝,一天到晚抱著電視看,也不聽話了,為這生了幾場氣了。寒假回到家裏,發現妹妹的確變化很大,變的愛頂嘴,愛我行我素,還怨恨我,說如果不是我,人家老師也不會覺得她笨。

我覺得這真是無理取鬧。我告訴她自己不爭氣還怨這怨那。妹妹就不再理我。但我從上海帶回去的小山核桃,巧克力,小糕點一點也不拒絕,坐在電視機前恨恨的嚼著。在妹妹這裏講不通,我就生父母的氣。我告訴他們不能再嬌慣妹妹,她貪圖享受,不能吃苦的苗頭我已經看出來了,你們老了,眼睛不好使了,看不出來。要想小點點將來有出息,現在就得讓她吃苦,人家吃得食堂,她就吃得,這小飯盒是不能再送了。

爹就說,她不是身體不好麽,再說我在家也沒事。我那個氣,她身體不好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好好看看,現在誰還比得過她又白又胖的,哪象個念高中的,頭發還撇下來一綹,影響不影響看黑板!我是越來越生妹妹的氣了。一點血性也沒有。就壓根不知道和自己叫勁。動不動就是我知道我不行。我就罵,你知道屁!你就知道懶!等你大了找不到工作的時候看你耍懶誰能給你養老!我說你數理化學不好,怪腦子不好使,這語文,英語也學不好,還不是功夫沒下到。你拿出英語書來,我和你一塊學。妹妹白我一眼,行了,我自己學,不用你。

後來妹妹在學習采取了棄短取長的政策。先是放棄理化,學了文,接著又學了文裏的藝術類,這樣文化課的要求就又低了一些。我也認同了,不管怎樣,隻要你能把這條路走通就行,也不能人人都成績優秀,都金榜題名。在後來我就看到了妹妹到處采風的照片,或傍於枯樹,或臥於巨石。我對此斥之以鼻,警告她寫生就是寫生,拍這些照片作什麽?一心不能二用!

爹確實老了,隻是對著照片樂,說小點點拍照片自然,會擺姿勢。轉眼妹妹就到了高三。這一年她基本上沒在學校裏呆,哪兒有高考的美術輔導班她就奔哪,濟南,青島,煙台,馬不停蹄,活象個走江湖的女遊俠。我從上海回家的時候她還在濟南。吵歸吵,我還是拿了大包的好吃的七拐八拐的到那個陪訓班去看她。隻見一幫初具藝術外觀的年輕人圍在一塊,對著個石膏像認真的畫,妹妹坐在最裏邊。我就在門口等她。妹妹一見到我立馬高興了。她的外套上沾了一塊塊的顏料,挺象個藝術工作者的。我帶她到外邊的小飯店裏吃飯。這家夥估計這段時間夠慘的,吃的如狼似虎,臨走還不忘了帶上那些剩菜晚上吃。

這個寒假妹妹過的緊張充實,但還是小孩子氣的貪玩,逮機會就想看電視。我這個監督鐵麵無私,堅決杜絕一切機會。有空我就會幫她複習文化課,我止不住的生氣,三年這是學的什麽呀。妹妹倒沒有我這麽著急上火。她覺得考美術成績隻要過的去就行,關鍵是三門美術專業課。轉過年她要再參加一個培訓班,在泰安,做最後的強化。爹現在是全力以赴作經濟上的支持。

妹妹一年到頭在外邊參加各種補習班,除了學費,外加食宿,也是不小的一筆開支。好在這是最後的衝刺,供完這一個,他老人家也算功德美滿了。爹的願望是家庭大學生的產出率達50%,所以妹妹能不能上大學不僅是個個人問題,也密切影響著這個家庭的聲譽和爹這一輩子的成就。

妹妹緊鑼密鼓的迎來了她的專業考試。妹妹考了兩個學校,之後是不安的等待。一個月後,等來的都是壞消息,兩所學校都沒有達標。妹妹開始全盤否認她的高中美術老師,認為從高二就該出去參加強化班了。我鼓勵她,現在來得及呀,就當去年是高二,今年是高三,咱再出去補一年。妹妹認為可行,於是從三月份她就沒有呆在學校裏,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東奔西跑的強化補習。有一段時間老爹甚至搞不清她究竟在哪裏,是不是還在山東也不知道,反正丟不了。果然沒出兩周,妹妹就從鄭州打來了電話,說沒錢了,把錢郵到哪哪哪。

其實妹妹有一個銀行帳戶,隻要這邊存錢,妹妹在哪都可以取,可爹怎麽也不太相信那些隻有數碼的東西,認為很不可靠,所以他寧可跑郵局,交匯費,認為這樣妹妹才會萬分保險的取到他數過好幾遍的那一遝人民幣。這一年的暑假妹妹也沒有回來,我還是在濟南一個小疙拉裏的培訓班裏找到了妹妹。妹妹對未來充滿了幻想,說現在這兩個老師原先是師生,那個女的才念大學一年級就來幫她老師上課了,我們班上共多少人,每人交多少錢,你算算他們掙多少!等我考上了,我自己供自己,說不定還有剩呢!

我說這倒好了,也讓咱老爹喘口氣。妹妹就氣,說,你就是小看我。這年的寒假妹妹也沒有回家呆幾天,一是分秒必爭的準備專業課,還有就是逃避父母的嘮叨。在家裏呆的那幾天也是窩在被窩裏不停的塗塗畫畫,隨手扔出一張張的草圖。爹就望著那些紙念叨,你姐念書那會兒哪舍得這麽用紙啊,都是正麵用了反麵用。我也不明白他說這些有啥用,明明知道妹妹不會理會可還是一遍又一遍的強調。娘也在旁邊隨聲附和,回憶起我千般萬般的節約,千般萬般的好。年一過妹妹就回濟南了,在那呆到三月份,然後直接參加了三個地方的美術專業考試。之後又是回到學校同樣漫長的等待。

四月初,喜訊傳來,終於受到其中一所的專業合格通知,就隻等七月份的高考成績了。妹妹一下子情緒高漲了好多,隔著電話線我的耳朵也被她報喜的聲音吵的嗡嗡作響,說她對文化課可就有信心多了,怎麽著還考不上人家好學生的一半啊。我鼓勵她,為這一半再奮鬥三個半月。

妹妹的高考牽動了所有人的心。全家上下都是一顆心提在嗓子眼上,那段時間所有那些吵吵鬧鬧的外甥們都消失了,被爹關在了大門之外。即使對其中最小的一個,當時隻有兩歲,也反複強調,不準淘氣,小姨考大學呢,等考上了才給你買荔枝凍。終於熬過了這三天,妹妹仿佛熬盡了最後的一滴血,一滴汗,考場上歸來後直接躺在了床上,不吃除煮玉米之外的任何食物。娘買的玉米棒子越來越嫩,越來越甜,一天到晚問,還是吃煮棒子?

終於等到了可以電話查詢的那一天,全家守著電話互相推讓,你打,還是你打。妹妹深吸一口氣說,我自己打。爹踹揣的問,能行麽?妹妹終於撥出了那個電話號碼,她在那靜靜的擎著聽筒,娘的手已經捂在了胸前,爹使勁側著耳朵聽著。隻聽妹妹一聲響徹天宇的大叫,扔了話筒,“我考上了! 娘一下子坐在了床上,爹又抓起電話,娘在旁邊喊,按下旁聽,我也要聽聽!鍵入考號,裏邊清晰的報來妹妹的高考成績,這是一個高出往年藝術類入取線四十多分的成績,妹妹終於無須擔心了。

鬆懈下來的妹妹淚流滿麵。妹妹再也不吃那些玉米棒子了,魚肉皆可,胃口大開。幾天後我從上海回到家裏,三個人又分別向我講述了不同版本的妹妹中舉的故事,都講的驚心動魄,感人肺腑。

終於也等來了妹妹離家的這一天。她這大學念的可轟動多了。舉家歡慶,讓我們為這最後的勝利幹杯!即使翻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高昂的學費也絲毫沒有影響爹的興致,不就是這麽一個了麽,怎麽供不起!我供不起還有你們!爹指著幾個已經出嫁的姐姐,還有我,集資辦教育!

4. 其實直到妹妹讀大學我才理解一個普通的家庭供養一個現代的大學生是多麽不易。我更不能想象那些農民家庭是如何籌集這筆學費和生活費的。妹妹念的是藝術類,學費本身就高一些。除此之外,還有日常學習中必需的各種畫紙和顏料,花銷就更大了些。還有一項更大的開支就是要去旅遊景點采風。一接到采風的電話爹放下電話就得去郵局。

後來隨著匯款數目的不斷上漲,爹開始心疼那百分之一的匯費,終於同意三姐直接進行轉帳操作。爹是每個月發了工資就到家對麵的農行存錢。存上半年,妹妹回家一次支走。我就說,爹你還往銀行跑什麽?放枕頭底下,老六回來就拿走不省勁麽?爹說不安全,隔壁家的電視都讓人家偷走了,何況錢,也別出去亂說存錢的事。

我不齒,就你這點錢還值得賊惦記?我那時候開始忙活著出國。剛成了老公的男友也開始光榮的和我分享這集資辦學的權力與義務。那年冬天我們豪氣的給妹妹買了台電腦。妹妹需要在電腦裏做建築設計,這電腦也是必需的。為此她效忠了我整整一個寒假。

轉年夏天我便飛赴美國了。妹妹在湖南領袖的故居采風,也就沒有回家送我。娘哭得淚眼婆娑,仿佛這一別就是千年萬年。在電話裏給妹妹道別,倒沒有聽出她的悲傷,估計這多年的走南跑北也讓她把離別看淡了。

遠隔重洋後和妹妹的聯絡並沒有減少。我經常打電話到她的宿舍檢查。她一接起聽筒就會有一堆嘈雜喧鬧湧過來,每次還必定有強勁的背景音樂。我便生氣,又不是周末,都呆在宿舍瞎鬧,怎麽不去學習呢?我們那時候就是周末宿舍裏也難得聚成堆呀。妹妹更不耐煩我對她的批評,此一時彼一時,這就是時代在進步,這就是時代的不同。我怎麽也不相信我才離開那個青青校園六年就被淘汰了,就不認得那個造就時代人才的搖籃了?

妹妹是離我越來越遠了,是一種心靈上的隔閡和拒絕交流。我漸漸意識到,她在走一條與我完全不同的道路,雖然她也在接受我已完成的大學教育。先是知道妹妹擔任了班長一職,後來沒過幾天老爹又用下達黨政機密的音調告訴我,妹妹馬上就要入黨了,她的係主任偷漏給她的。我對此很厭煩。我討厭學生政治。我知道那些小孩子們為了爭取全係隻有一張,兩張的黨票會如何表現自己。我不希望妹妹在大好的學習時光在那裏玩所謂的政治,那些東西等你出了這個象牙塔就知道它一文不值。

可老爹不這樣認為,說,你沒有領導能力,小點點我看行,知道怎麽和領導打交道。妹妹也認為我可能是嫉妒她,我這方麵不行就要讓她也不行。我說你愛怎麽著怎麽著,將來後悔了想起我的話就行。緊接著發生的一件事情讓我更為光火。妹妹在宿舍裏還沒住上一年就搬出去租房了,和其他兩個人合租,她獨享一室,這樣有利於學習和休息,還自己製備了灶具,煤氣罐,每天都三個人一塊做飯。

我大吵,我不相信我才離家一年不到這世界就都流行租房讀書了?我結婚為了省錢都沒租房,先是分著,後來求爺爺告奶奶才給借了間有兩個試驗台大的一間小房子。怎麽現在的大學生就這麽瀟灑了,況且他們的宿舍自帶洗刷間,多好的條件啊。我不是不願意給妹妹創造更有利的學習條件,而是這種走向反應了她的貪圖享受的思想趨勢,但老爹認為我是小題大作,說現在人家都租房了。我反問他你看見了,你調查了?他就在電話那邊笑,脾氣怎麽還是這麽壞?我又打電話強烈要求妹妹搬回宿舍。她反駁說宿舍裏沒法用電腦,一過10點半就斷電,不能熬夜。我說你熬夜作什麽,什麽東西你不能10點前做完?再說人家那四個怎麽就能住在宿舍裏了?妹妹說他們沒有電腦。我更為憤怒,說人家沒有電腦都能學你這專業,這電腦你到底在拿它做什麽,你不是說人人必需麽?

妹妹最後無理可言,拒絕和我解釋,而隨後向爹打小報告說我沒有享受到現代的大學生活,心裏不平衡。妹妹暑假極少回家,多是在學校裏參加各種培訓,一般都是付費的。所以暑假老爹還要給她郵一份額外的學費。我偶爾想起妹妹對我說過的以學養學的話,就對爹說,別讓她在外邊瞎瘋,讓她回家,在家裏辦個什麽暑期繪畫班什麽的,掙不到錢也賺點經驗。

爹果然把她叫了回來。可隨後爹又改變了主意,讓二姐退掉了租好的教室,說大熱天的,讓她出去跑什麽,中暑了還得我操心。我已經無力去吵,我想妹妹大概就是這樣被父母,被她自己嬌慣著,永遠不會有吃苦,自立的意識。我遠隔千裏,我能去給她以身示範麽。在父母眼裏,極少有人象我這麽強,這麽硬,妹妹這樣的才是主流。我深感無能為力。其實父母也深感對妹妹的力不從心。

妹妹的開銷一天大過一天。爹的集資辦教育的政策也開始全麵實施。因此,妹妹從未有過來自家庭的壓力。不象姐姐上大學的時候,全家上下全止著爹的那點工資,從不敢買城裏現成的衣服,總是從城裏買會好看一點的布料讓會裁減的大姐給作。然後即興的加個小領口,或者斜插的假口袋,看上去別致,時髦,還省錢。我上大學的時候盡管幾個姐姐都開始掙錢,但仍慣性的保持節約,和班裏窮苦的老區農民子弟比著省錢。到妹妹可就大不相同了。她是跑一個地方家當就全換了,有時帶著被褥行李跑,用完後就丟了,有時是送人了。

為此娘心疼的幾乎掉淚。娘一直把妹妹的腿病銘記在心,為了保護好她的身體,那些被褥都是娘挑最好的棉花一針一線的縫製的。娘曾經反複提起我從上海帶回家的一包被褥,上麵綴上了三五個我自己補上的補丁,那些被褥我一直用滿五年,臨出國的時候又象牛一樣將它們駝回家。我不知道妹妹從那學來的那些超前的消費觀念,也許現在的大學生都這樣?也許和小我四歲的妹妹之間真的生出了代溝?

大學裏的妹妹再也不是小時候那個叫人疼愛的小點點。她和我越來越抵觸。有一段時間我沒法和她直接對話,都是老爹轉達。據老爹講妹妹很是恨我,是我給她帶來了嚴重的自卑心理,盡管在學校裏做得不錯,可一到關鍵時候還是會打躇,回到家裏就更別提了,全家都認為她不行,還不是和我比較的結果?我說她都念大三了還這麽幼稚,還跟你們說這些心裏話,足以說明她不成熟。你們也別再跟著瞎攙和。

老爹就氣,說也不能都跟你似的,什麽也不和我們說,什麽都是好好好,就拿我當老傻瓜。我們連你怎麽出國的都不知道!我說跟你們說了有什麽用?你們能送我出來?爹就說在這一點上還是小點點好,知道我們心裏躁得慌,什麽都跟家裏說說。我說你也得看她說什麽,有麻煩了,自己搞不通了,才來給你們說的,說的你們天天七上八下的,又幫不了什麽忙。

果然呆了沒有多久,妹妹就又往家裏打了一個救急電話。妹妹血氣方剛的領導了一場和一名任課老師之間的鬥爭。按說入了黨,又擔任多種職務,具有豐富的政治經驗的妹妹不該犯這樣幼稚的錯誤,可她就是犯了,並且自己已經擺不平了。這位老師的口碑和水平是公認的臭,可人家都是背地裏議論,從不敢正麵衝突。誰知妹妹跳出來了,寫了一封舉報信,署上了自己的大名投到了校辦。

等反饋到係裏當然隻能是領導口頭應承說某某老師會努力完成授課任務,請同學們放心。可這個老師可就沒有係領導那麽和善了。背地裏散出來隻要我還在這個係裏,她某某某就別想及格,補考也別想及格。妹妹找到係裏,係裏又怎麽肯為了一個學生和一個老師搞翻。

最後妹妹還是想到了老爹,一個電話打來,哭哭啼啼的道出了事情的經過。已經賦閑多年,正愁無事可做的老爹立即精神抖擻的投入了這場鬥爭。給係主任打電話,給當事人打電話,還威脅說如果小孩的精神受到了刺激,他就要上北京了,他就是要看看這大學的教育有沒有真話可講。再說一個小孩子,還是你們的優秀學生,即使辦事方式不妥,也應該采取教育的方法,而不是報複,懲罰。

經過爹這麽一折騰,還真搞定了,那個老師給了妹妹一個不高不低的分數,事情總算過去了。爹也由此豪情倍增,怎麽樣,你爹老了,但還有用!給我電話裏說的時候震的電話刺刺拉拉的響。我就奉承他,行啊,有一手啊。經過這一場,妹妹收心了不少,開始認認真真的學習,準備大四上半年的考研。沒想到在考研上我們又起了爭執。妹妹選的全都是些聽都沒聽說過的學校。她說她在他們班裏的聲譽那麽好,老師又那麽器重,她一定要考上。她的心理負擔非常重。我就說你根本分不清形勢。現在也就好大學,好院所的研究生還值得考一考。你再考一個這種小不拉子的研究生,現在的研究生已經飽和了,等你三年以後從這麽一個灰頭土臉的地方出來,拿個灰頭土臉的碩士學位,誰認你呀!我告訴你,你考這樣一個破學校,三年後的碩士文憑未必有你現在的本科文憑管用!

妹妹覺得我不可理譽,轉而向老爹大哭,說你們平時老是說我不行,怎麽到考研我就突然行了,就逼我去考這麽難的地方,這不是存心不讓我考上麽?我知道你們都不想供我了,我不考還不行!爹一聽立即投降,撫慰半天,說考哪都行,考上就是研究生了,還不都比大學生強!我知道這個消息後隻有歎氣,考好了,隻要不是克來登大學,想必妹妹也不知道這所名校。

妹妹就報了一所新組合的南方大學。考研的時候要到當地去考。妹妹的南行成了一家人的牽掛。終於等來妹妹報平安的電話,說已經在學校的招待所裏住下,學校裏吃的用的都很方便,待會去看一下考場就回來休息。第二天還沒到晚飯時間妹妹又打來了電話,還沒開口就哭了起來,說英語考砸了,她已經沒有信心再考下去了,她快要瘋了,她要馬上回家。爹一聽說這不行,怎麽也得考完。娘在旁邊急了,你就讓她回來!她心裏不好受!關鍵時刻姐姐出馬,把妹妹狠狠的訓了一通,說,就當是一次平常的考試,更是一場考驗,反正你也不乞求考上了,就平平靜靜的去考完它。妹妹終於同意將考研進行到底。

妹妹回到家拒絕透露任何考試情況,仿佛那是一個一直流血的傷疤,不敢正視。我也打電話鼓勵她明年卷土重來。她說她要去找工作了,先去北京,然後去上海和廣州。如果還搞不定就晚些時候去深圳看一下。我建議她去上海,我在那裏有同學朋友,可以看看能否找到免費的學生宿舍。再說我在上海還留了些錢,這樣她就不用從家裏帶錢了。

妹妹拒絕了,原因是她已經答應了一個好朋友同去北京,上海的錢可以轉給她。我開始聯係北京的一個同學,把妹妹托付給她。幾天後人家告訴我住處給妹妹找好了。我急忙把這個消息告訴妹妹。可妹妹並不高興,說她還有個同學,說好了一塊住旅館,這樣她一個人住我同學那就把人家給扔下了,除非我再給她同學也找一個住處。我氣得無話可說。我對爹說,你們家老六這是從哪又給咱找了個奶奶,幹什麽都得享受平等待遇。我說我不管了,你有錢就讓她住旅館去吧,反正她打算在北京呆一個月呢,好好算算你有多少錢。

最後妹妹在爹的斷錢斷糧的威脅下去見了我的同學,而把她同學安排在一個附近的旅館裏。沒過一周,妹妹就開始訴苦了,說住在那不行,其他三個她都不認識,人家又都是博士,她都不敢講話,晚上睡不著。人家她同學都搬到裏人才交流中心近的地方了,她每天要跑很遠去找她。她準備搬過去跟她合租。爹一聽睡不好,又跑遠路,說,那就搬吧,注意安全啊。

妹妹找工作非常順利,有一個公司已經看過她的作品,同意和她簽約,剛開始的工資不是很高,一千多一些。不管怎樣,這是一個好的開端嗎,看多少大學生在待業呀。緊接著就開始了那場非典風暴。我和家裏人十萬火急的要求妹妹離京,要麽回家,要麽回校。妹妹這次出奇的聽話,立馬就出逃了。等她到了學校好幾天,才告訴家裏所有的東西都扔在北京租的房子裏了,包括許多畢業文件。老爹那個氣呀,平時丟點被褥沒什麽,怎麽不把文件帶上就走呢?妹妹振振有詞,我反正已經有工作了,待幾天我就回去到那個公司作畢業實習,也省得重新找房子。我們也別無它法。可老爹一直為她那些在京無人照管的材料踹揣不安。

可後來形勢就變了。一是近期內根本不可能回京。別說回京,連家也回不了。再後來就是妹妹這邊的形勢也變了。她不想去北京了,她要等畢業後去廣州,聽說那邊的工資高。爹也製止不了她。我說等她去了廣州發現30元隻能買碗麵的時候她就回來了。北京那個爛攤子還得收拾。托了人去取東西。無奈房東說什麽也不讓拿。除非補上這幾個月的房租。想想人家也占理,就掏了這筆冤枉錢,把妹妹的畢業材料買了回來。

非典一過妹妹就去了廣州。也許是在此之前的威脅起了作用。我告訴她這三千塊錢是我最後一次資助你,你走出校門就要獨立了。無論你如何去找工作,我隻會建議但不會再伸手了。後來知道娘為了我這番話傷心的哭了一夜,認為長大了的女兒撇開手不管她的小點點了。我並沒有為此心軟。我實在不能再去培養妹妹的嬌氣了。

妹妹去了廣州就定了下來。居家長鬆一口氣。妹妹好長時間裏記恨我。後來陸續的聽爹講她的工資還沒有北京的高,但她不敢換了。過的也很苦。我聽了不為所動,早就該讓她吃些苦頭了。可父母又牽掛了,她的身體照顧不好可怎麽辦?後來妹妹終於有所改善,生活勉強維持。終於熬到年終。我還是可憐她,問她想不想去上海再看看,她拒絕了,說就在廣州呆著了。

轉過春節妹妹揣上爹給的幾百塊零花錢上路了。妹妹走後爹長長的和我拉了一次。他說妹妹記恨我,人家那麽多人都是讓遠門親戚給搞出國的,她有個親姐姐怎麽就不能把她搞出來呢?其實她很早就想出國,工作隻是不得以。

我聽了悲從心來。

我無法理解妹妹。我無法向妹妹講述人在異地生活並不是傳說中的美麗天堂,何況,我隻是微若芥末。

娘在一邊絮絮叨叨,說現在就愁小點點了,什麽時候她長大了,成家了,他們也就放心了,這時他們晚年最後一樁心願了。爹也說他老的很快,想我,愁老六,頭發早就白了,從今年開始牙齒也開始掉了。

我不知道如何開導他們,因為我無法把握妹妹。妹妹,你到底什麽時候能夠一下子長大呢?按說,寫到這裏,應該寫完了,我不知道妹妹下一步會如何走。可又覺得沒有寫完,有許多話壓在我的心頭,吐不出,咽不下。提筆引起千般愁。我那懵懂的妹妹啊,如果哪一天,你看到這個你自己的故事,你能讀懂我給你寫的這些東西嗎?你能理解我的煞費苦心麽?

2004年春節寫於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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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jia223 回複 悄悄話 成熟談何容易哦 這些孩子們太沒有責任心,凡事家長搞定,做了不好的事情家長擦屁股。光知道碰到困難就放棄逃避,一點骨氣都沒有
majia223 回複 悄悄話 花花,你筆下妹妹總讓我聯想起我的外甥女,今年17歲,馬上高二了。也是從小被嬌慣著,不懂事著,吃不了苦,光想著玩。我給氣的呀,幹著急,又隔著十萬八千裏。

她媽媽,就是我表姐,還有我,都是多麽要強多麽努力用功的呀。家裏條件不好,使得我們早早就懂事,一心想著奮鬥,使家裏早日過上好日子。現在我表姐經紀狀況緩過來了,可是這個女兒,卻太讓人操心。表姐在女兒4年紀的時候離婚,連帶著女兒心也散了,從那個時候開始不用功,憑借小聰明好歹初中掙紮過來,中考還成,去了市重點。可這不開眼的,還指望著高中也一樣玩過來呢,高一下來幾門不及格。我這當阿姨的,很憤怒,怒其不爭啊!
anbrasia 回複 悄悄話 2年以前的事情了,你的妹妹現在還好嗎?希望她能夠成熟起來,知道父母姐姐們為她付出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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